《雪域长歌》滋兰堂主人

5、第四章 病里

　　鹿丹踏进雪神殿的内室的时候，储印犹在昏睡之中，两颊仍然烧得似乎要着火一样。巴图跪在神像前不住祈祷，看见鹿丹进来，巴图怔了一下，随即用戒备的眼神盯住这个不速之客。
　　鹿丹朝巴图淡淡的道：“祭师长让我来照顾大王。”
　　巴图哼了一声，别过头道：“她又想打什么主意？”
　　鹿丹也不理巴图，只是转身朝储印走去。巴图身形一动，已然牢牢将储印护在身后，挡住鹿丹的去路。巴图身形极是健壮，此刻挡在瘦削的鹿丹前面，倒像一堵墙似的，完全遮住了鹿丹的视线。
　　鹿丹只觉得此人实在碍眼之极，他微微扬起头，不悦的道：“让开！”
　　“不行！”巴图态度恶劣的道：“回去告诉祭师长，这里有巴图和御医就成了，不用多此一举的派个人过来！”
　　鹿丹秀眉一蹙，冷冷的道：“我要是不过去，大王绝对不会活过明晚子时！”
　　巴图大怒，吹胡子瞪眼睛：“你，你竟敢咒大王……”
　　身后传来储印昏昏沉沉的呻吟声，巴图一惊，立即转身。却见储印似乎难受之极，平日柔和的眉此刻紧紧皱着，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心猛然往下一沉，却和那筋脉相连，扯得人胸腔内都是说不出的痛，鹿丹一把将巴图推开，疾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探储印的脉息。
　　巴图不备，当真被鹿丹推得往侧面退了两步，他警惕的看着鹿丹仔细的探脉，右手暗暗运劲，准备若是鹿丹有一丝不利储印的举动出现，他便当即一掌将其毙命。鹿丹却不知道巴图心中的打算，探完脉后，他便迅速的提笔在素帛上写了几行字，递给巴图：“将这些东西尽快拿来！”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在掌心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一手捏住储印的牙关，将药丸送进去。
　　巴图吃了一惊，不问青红皂白，竖手为掌的朝鹿丹猛击过去。
　　“这是‘绿衣’！”鹿丹听得耳旁风声骤起，却是不动声色，语气依旧不屑而淡然。
　　巴图一怔，生生的在离鹿丹头顶几寸处停了下来，眼神犹疑不定的看着鹿丹。“绿衣”，巴图虽然对医术一窍不通，但也听说过这个药的名字。他记得当年的废后，就是储印的母亲曾经小心翼翼的捧着它一脸兴奋的对他夫妇二人提起过，他记得她那时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大概就跟现在的储印差不多大。情窦初开的年纪啊！那人送给她的一切东西总是好的，何况是如此珍贵的，没有十几年的功夫绝对无法配置成功的东西。
　　他看着她当宝贝一样无比小心的藏好。
　　他看着她在每个寂寥的黄昏和黑夜把它捂在心口流泪。
　　最后，他看着她当着那人的面将它挫骨扬灰，然后穿上繁复的礼服，坐上豪华的去往王宫的马车，再也不曾回头……
　　现如今，一切都只剩下了记忆和回望……
　　“你愣着干什么？”鹿丹看着巴图，一双妙目中满是疑惑。
　　巴图垂下眼睛，看了鹿丹一眼，忽然出人意料的道：“我想我应该相信你！”
　　鹿丹讶异的看着他，巴图猛然跺了跺脚，刚才浑身的煞气此时竟然消逝无踪，他温和的道：“我这就去找那些药材，很快就过来！”说罢，竟抽身而去，真的把储印交给了他刚才还万分戒备的鹿丹。
　　鹿丹看着巴图的背影，猜想他一定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鹿丹掉转目光，将视线停在储印慢慢平静下来的脸上，忽然听到他一声含混的梦呓，却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的皱了眉，嘴一扁，竟然呜咽起来。鹿丹伸过手去，轻轻抚摸储印的眉间，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别害怕，我在这里……”
　　储印满脸委屈，泪珠顺着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的往下滑，转眼便将枕头湿了一大片。鹿丹正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遍一遍的轻抚他的眉，半晌，才见储印安静了些，像一个得到安慰的孩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又沉沉睡了过去。
　　巴图不愧是侍卫官，办起事来极是利索，没用多少功夫便找齐了所有的药材，又按照鹿丹的吩咐熬成了汤药送进来。
　　鹿丹端着碗，舀起一勺，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的往储印口中喂去。巴图跪在床前紧张的看着，只见那药汁顺着储印的嘴角流了下来，竟是一点也没进到嘴里去。
　　“喝不下？”巴图的两道浓眉紧紧纠结在一起，他抬起头望着鹿丹。
　　鹿丹将药碗递给巴图，自己一手捏住储印的牙关，一手将药汁灌入他微张的口中，这次倒是一点不留的全灌进去了。但还没等鹿丹和巴图松口气，只听储印喉间“咯”了一声，黑褐色的药汁又全部吐了出来，枕上染上了一大片。
　　巴图不禁有些着慌，连声问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鹿丹蹙眉不语，思忖了一会儿，夺过巴图手中的碗，竟仰头喝了一大口。巴图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鹿丹俯身下去，嘴唇重重覆上储印苍白的唇，将口中含着的药汁缓缓哺入他口中。
　　巴图惊诧的看着鹿丹，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储印犹如奇迹般的一直到最后一口也没将药汁再吐出来，鹿丹喂完最后一口，替储印擦拭了一下，把他的头轻轻的抬起来，朝旁边的巴图瞧了一眼，只见那彪悍的汉子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想到刚才自己的动作，虽然只是出于情急，却也不免羞然。鹿丹脸一红，轻声道：“把枕头换掉吧！”
　　巴图这才惊醒过来，他讪讪的红了脸，笨手笨脚的换过枕头，这才转过脸来朝鹿丹肃容沉声道：“你刚才……”
　　鹿丹不等他说完，抢先道：“鹿丹僭越了！刚才只是情急之下……”说着把脸别了过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的储印。
　　“不！不是！”巴图急忙挥手道：“我只是想谢谢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鹿丹听他说得言辞恳切，不禁稍有动容，他微微动了动唇，却只是叹了一声，终究是无话可说。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半晌，巴图才笑道：“你看，在这个地方，连天的早晚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应该不早了，不如巴侍卫先去休息吧！”鹿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中拿过一个小盒子，见到巴图疑惑的眼神，鹿丹将木盒打开，却是一盒子异香扑鼻的药粉。巴图不禁更是讶异：“这又是什么？”
　　鹿丹这次却没解释，只是将药粉撒了一些在木盆的热水中，缓缓搅动。等药粉全部溶于水后，鹿丹便转头朝巴图轻声道：“我现在要为大王用药水擦洗身体，巴侍卫不妨先出去？”
　　巴图“哦”了一声，自忖自己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倒是需要回寝宫看看乌兰那边情况如何。他朝鹿丹一拱手，恳切的道：“大王就交给你了！”
　　鹿丹点了点头，看着巴图将门关上，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方才拿干净的布帛浸在药水中，回头又将火炉生得更旺了些，然后才坐到床边，将被子轻轻掀去。隔着丝缎接触到储印犹如火炭一般的身体，鹿丹的心猛然一缩，储印腰带上的结竟是半天也解不开来。
　　屋内的温度在火炉的炙烤下变得燥热无比，鹿丹好不容易才将储印的衣服脱了下来，瘦弱的胸膛，修长的四肢，皮肤上分散着红色的疹子，果然像民间流行的瘟疫。
　　储印闭着眼睛，似乎感到了温度的变化，从沉睡中发出小猫似的“呜呜”声，极力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鹿丹不得不将他的身体重新展开，抚摸到储印光洁的皮肤，鹿丹只觉自己喉咙一干，耳边突然响起在山洞中听到的幻声，他急忙收摄心神，转头把布帛拧得半干，轻轻的往储印身上擦拭。
　　火烫的身体渐渐变得温暖，全身擦下来，鹿丹已然是满头大汗。半晌等药汁干透后，鹿丹方才帮储印把干净的里衣穿好。最后一个结束好，鹿丹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那引诱他遐想连篇的身体又紧紧的被裹在纯白色的丝缎中，瘦得只想让人抱上一抱。
　　鹿丹抬起头，一双晶莹的眸子看向刚才被自己看光全身的人，却不禁一愣！只见储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刻正迷茫的看着鹿丹，片刻之后，储印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惊喜，张开嘴，无声的道：“是你？”
　　鹿丹看着储印，心中竟是没来由的一暖，那如万顷花海同时绽放的笑容便倒映进了储印的眼睛，“是我！”鹿丹柔声道。
　　于三千尘世间，于茫茫人海中，于从未想到过的时刻，就这样，我遇到了你！不是擦肩而过，不是一面之缘，这，便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