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27、第二十七章

　　幽冥夜市里，周尔打眼就看到了牛头正在路边买卤煮，他跑上去，笑道：“小牛，今天不值班啊？”

　　“周尔！”牛头幻化成了一个不良少女的模样，她烫着小波浪，画着烟熏妆，用手拨了拨鼻子上的珍珠鼻环：“你看，好看吗？”

　　“我买的，当然好看啊！”周尔掰过她的肩膀：“牛牛，你帮帮哥，哥下次给你买镶钻的。”

　　“好啊好啊！”牛头抱着周尔的胳膊晃来晃去：“你怎么了？要帮什么忙？”

　　周尔便跟牛头讲了丰家灭门惨案的故事，末了说：“我现在想查查，现在地府里还有没有丰家的鬼魂，要是有，你想办法让我见见，怎么样？”

　　“小问题。”牛头一巴掌将周尔拍了个趔趄，她说：“你在这等我，顶多半小时。”

　　周尔指了指成梦的酒吧：“我在这里等你。”

　　眼前的不良少女动了动脖子，立马就变回了一颗硕大的牛头，他扯了扯西装的领带，往地府跑去。

　　周尔走进成梦的酒吧，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成梦倚在吧台的酒柜上睡觉。这样下去，不倒闭才怪呢，周尔摇摇头，清了清嗓子，喊道：“有客人！”

　　过了好一会儿，成梦才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走过来：“喊什么喊。”

　　“你怎么了？”周尔问：“这还没到冬天呢，再说你这种千年老妖精也不用冬眠吧？”

　　“千年一轮回。”成梦说：“你没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我最近要蜕皮了。”

　　“新白娘子......”周尔想了想：“那应该是我爸妈那辈看的。”

　　成梦端上来一杯橙汁：“过几天这间酒吧就关门了，我要去找个山洞。”

　　周尔喝了一口橙汁，他看着窗外游荡的鬼魂，和眼前的千年妖精，突然就想到了周承安的那句话：是你。

　　当时没来得及多想，现在回想起来，人鬼都是在不断的轮回中转换的，难不成他百年前，其实是认识周承安的，只是死后轮回，再记不得从前的事了，他看向成梦：“我问你个事。”

　　“嗯？”成梦坐在他对面，用手背撑着额头开始打盹。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周尔问。

　　成梦缓缓地抬起头，他探究地看了周尔一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不是千年老妖吗？”周尔笑：“那肯定见过我的前世吧，这事情又不稀奇。”

　　成梦还没答话，牛头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过来，对周尔喊：“周尔完蛋了！”

　　“怎么说话呢！”周尔拍了拍他的头：“周尔好着呢！”

　　成梦不着痕迹地走开了，牛头抓起桌上的橙汁灌了一大口，这才慢慢说道：“不是，我是说，周尔，完蛋了，丰家的人，全都投胎了，你谁都见不到了。”

　　“查仔细了吗？”周尔问：“十几口人，都投胎了？”

　　“投了。”牛头说：“他们家还养了一只狗两只鹦鹉，也投胎了。”

　　周尔的嘴角抽了抽：“真够绝的......”

　　牛头走后，周尔想跟成梦道个别，一回头却连个鬼影也没见到，他想起不知所踪的漆瑜，边叹气边满腹忧愁地走出了酒吧。

　　前脚刚踏出去，酒吧就自动生成了一道结界，结界上头飘着几个大字：闭门谢客。

　　看来成梦这是存心不想见自己，周尔在夜市上走了走，路边摊上有卖人血丸子，或者香火糖蜡烛的小贩，他踱步到了奈何桥，看着一身红衣的孟婆，斟酌地开口道：“孟孟，好久不见。”

　　孟婆冷艳的眉眼微微挑起：“说。”

　　“是这样的！”周尔赶紧蹲下去，仰头看着孟婆，讨好地说道：“我老婆被人抓了，不是，是被鬼抓了，但是我没搞清楚那只鬼的底细，不知道他把我老婆抓哪里去了，我现在就很着急......”

　　“说重点。”孟婆不耐烦地打断他。

　　“哦。”周尔乖乖地点头：“我想看一个人生前的回忆，但是他可能已经投了好几次胎了。”

　　孟婆将锅里的一碗汤舀进碗里，摆在案桌上，说道：“名字。”

　　“丰子晋！”周尔喊道：“他叫丰子晋。”他指了指桥下的银河：“这下面这么多，肯定有一个记忆是丰子晋的吧？”

　　“闭嘴。”孟婆将汤勺放下，她长长的头发垂在银河里，此刻缓缓地随河水荡漾了起来。

　　银河里响起了风铃的声音，叮叮当当，声音逐渐逼近，孟婆的头发缠着几颗发光的珠子，悬浮在空中。

　　孟婆伸出手，头发便将珠子送到了她的手上，复又垂进银河。她用袖子在空中挥了挥，银河中的水便逆流而上，在空中汇成了一道水幕，再将手中的珠子都抛进去，便跟电影荧幕似的，显出了一幅幅画面。

　　周尔首先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青瓦红砖上都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庙里供奉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些残了半边的石底座，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下摆处有一朵盛开的墨莲，在这黑白相映间，有狂放的朱红色彩，泼洒其中，那是大片的鲜血。周尔想，这大概就是丰子晋了，只是不知他身上的血到底是谁的。

　　丰子晋的轮廓本就偏深，五官英朗，但嘴唇很薄，轻抿起来，显得十分凉薄，多了些固执的柔软。与这份柔软相反的，是他青筋暴出的手，他的手拿着一把枪，手指扣动在扳机处。

　　他的表情很从容，没有悲伤，没有绝望，他缓缓闭上眼睛，用枪指着自己的头。

　　“砰”的一声巨响，画面消失了。

　　“然后呢？”周尔跳起来：“倒放倒放，这个没参考意义。”

　　孟婆的眼刀一扔过去，周尔立马认怂：“姐姐你放心，下回我给你带个口红套装，把人间所有热门色号都给你带过来，你行行好，倒放看看。”

　　水幕上又出现了新的场景，周尔赶紧看过去。

　　这是在当年的丰公馆，丰子晋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他解下腰间的配枪，杀气腾腾地闯进了院子。

　　大门口的灯笼下挂了块怀表，丰子晋脸色一变，他猛地将怀表扯下来，打开看了一眼，再慌张地将怀表收进了掌心。

　　地上的鲜血比院子里的牡丹更红艳，到处都是血，丰子晋跑进大门口，便看到老管家趴在血泊里，大圆脑袋上还带着那顶滑腻的黑色小帽，他踩着血，一步步地来到客厅，便看到老妈子仰躺在沙发上，地上是摔碎了的托盘玻璃渣子，还有些切好了的水果，皮沙发的质量不错，老妈子肚子上有个血窟窿，那些血经由沙发，顺畅地流在了地板上。

　　再往前走，是一处院子，院子中央是一处亭子，亭子里有几把红木的椅子，还有几处案桌，用以供避暑饮茶。主位的椅子上，坐着丰启渊，他的喉咙被割破，一片血肉模糊，眼睛却还是睁着的，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丰子晋来的方向。红木的椅子被血染得更红了，丰子晋缓缓走过去，他伸出颤抖的手，为丰启渊合上了双目。

　　其他人都在二楼被杀，包括丰启渊的妻子，丰家十四岁的二少爷，和十六岁的大小姐。

　　大小姐叫丰宛儿，她趴在黑白的钢琴键上，侧脸沐浴着窗外的月光，像是睡着了。

　　丰子晋举着枪，对着这栋装满了死人的空宅，绝望地大喊了一声，仰头朝天花板开了三枪。

　　枪响后，画面消失了。

　　周尔若有所思，此时，下一个画面已经出现了。

　　这是在一条澄澈的河岸边，丰子晋穿着一身棕色的骑马装，正站在岸边的垂柳下，他身侧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服的男子，他对那男子说：“承安，伯仁虽疑似因我而死，我却并未杀伯仁，陈云袖的死因尚存疑虑。”

　　周承安终于出现了！周尔立刻睁大眼睛。

　　“众多路人......眼见表妹纵身跳下这秦淮河......”周承安的语气有些悲凄，他的眉眼虽婉转如画，神态与语气却但都是锐利的，他永远是激切的，对这个世界愤愤不平的，他冲上去，揪着丰子晋的衣领：“表妹自小好强，若不是你执意退婚，她怎会干出投河这等傻事！”

　　丰子晋皱了皱眉，他猛地将周承安拉进怀里，用力的钳住他的双臂，狠狠说道：“我丰子晋，的确是看上了你，也的确是不喜欢陈云袖，但还不至于被这些情事蒙了双眼，陈云袖早与我明言，她已有心上人，不愿与我结亲，我退了婚，她自然可以与情郎双宿双飞，何至于要投河？周承安，倒是你。”他将嘴凑到周承安的眼睛上方，低声道：“被我丰子晋看上，倒让你觉得耻辱了？”

　　周承安想用力地将他推开，不料没有挣过，他偏过头，语意讽刺：“我周承安一介平民，自然是配不上丰家征伐四方的大少爷。”

　　“我说你配得上！”丰子晋将他的头扳过来，强迫他直视自己：“你就配得上！”说着，他用手捏着周承安的下巴，撬开了他的牙关，狠厉地吻了上去。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唇齿交缠间，丰子晋恨不得将周承安揉碎，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疯狂地索求着周承安的一切，他的嘴唇，他的舌头，全都化为了遒劲的藤蔓，一点点的延伸进周承安的身体里。

　　正激烈间，孟婆看了周尔一眼，指了指他的下身。

　　周尔往下一看，顿时面红耳赤，他用手捂住裤/裆，遮住凸起，哎，一世英名，都毁在这里了。

　　画面上，周承安一步步的后退，最后两人相拥一起跌进了秦淮河中，河面上漂浮着一群人用船打捞的场景，末了，船夫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周尔细看了看，觉得这女尸有些眼熟。

　　一切戛然而止，透明的水幕汩汩流淌在空中，像一面瀑布。

　　“没了？”周尔问：“一辈子的回忆就这么点？”

　　“嗯。”孟婆简单地点头，随后又转身开始熬汤。

　　除了一场狠虐的激情戏，其他的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周尔赶紧追问道：“姐姐，你再找找，是不是有些落了。”

　　“没有。”孟婆说：“这些我都看过很多遍了，这个人，只有这三段。”

　　周尔终于知道孟婆为什么能在这奈何桥上待几千年了，这河下有追不完的连续剧，还有不可描述的激情戏，男女、男男、说不定还有女女，还真是每天都精彩无限。

　　“咳咳——”毕竟孟婆一句话说了这么多字，周尔不好再纠缠，他笑道：“那能不能回放，我想再看看。”

　　孟婆沉默地一挥手，空中便又开始回放那三段画面。

　　周尔重看了两遍，最后问孟婆：“那个，丰子晋拿的怀表，可以放大看看吗？”

　　水幕上出现了丰子晋打开怀表的那一瞬间，怀表里面镶着一张照片，周尔凑近仔细看了看，照片里梳着卷发马尾的西式民国女子，不正是之前在秦淮河坐画舫时，趴在船头的那只女鬼吗？

　　女鬼，秦淮河......周尔连忙往后看，那具从河里捞出来的女尸，所谓周承安的表妹陈云袖，不正是那只画舫船头的女鬼吗？

　　总算有所突破，周尔像孟婆道了谢，急匆匆地来到了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