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61、第六十一章

　　成梦带周尔来的地方，是黄龙镇附近一座坐落在深山中的村庄，村子被连绵的群山怀抱，民居错落，毫无章法，山林青翠，漫野苍莽，远远看去，天上的云雾连着参差的山顶，像世外的仙居，又像魔鬼的聚集地。

　　这地方周尔没来过，在这住了十几年，他都不知道自己家隔壁还有这么一座村子，更奇怪的是，成梦这个从没来过这里的人却知道，周尔皱起眉头，他问成梦：“咱们为什么来这？”

　　“你不是要找他问个清楚吗？”成梦说：“我带你来见他。”

　　周尔掏出手机想定位一下地点，却发现手机没信号，举目四望，不见信号塔的痕迹，也不见电线，耳边只有猎猎的山风作响，他开口问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信号都没有，亏你还能找到。”

　　“听说过守陵人吗？”成梦指了指苍翠的远山：“古代有一些皇帝，死后被葬在陵墓里，挑一些人过来守灵，建一座城让那些守陵人在这里生活。”

　　周尔摇摇头：“没听过，但这儿肯定没什么皇帝，我从小在这长大，没听过类似的传说，再说了，就算有，跟江延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当过皇帝？”

　　“把皇帝换成蛟龙就可以解释了，不过皇帝的守陵人是守护他死后安宁，蛟龙的守陵人是防止他死后为祸一方，起的是个镇压的作用。”

　　“哦。”周尔点头道：“那可以理解为一群神棍住在这，结婚生娃，世世代代传下来，对吧？”接着他反问道：“他们守的人，不会就是雨崇吧？”

　　这不难猜，蛟君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雨崇在这里复活，自然也是死在这里，至于其他蛟龙，周尔暂时没听见什么风声，权当这世上只有他们两条了。

　　“我要是雨崇我就不回来。”周尔说：“妖怪钻进道士窝，那不是找死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成梦笑道：“从前或许真有几个法力高强的道士，这千年下来，法力衰退，住在这的人寥寥无几，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头子，牙都掉光了，有什么可怕的。”

　　周尔觉得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让雨崇回来，换位思考，要是自己被关在一个地方上千年，有朝一日逃走了，肯定要把那个地方烧了，再也不回去了。

　　“行了，上来，抓紧我。”成梦刚说完，就化成了一条粗壮的青蛇，体型比得上周尔在纪录片中看到的世界上最大的蟒蛇森蚺了。

　　虽然周尔一直知道成梦是个蛇妖，但这么近地看见他的妖身还是第一次，对爬行动物的恐惧写在了他的基因了，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好好说话......别乱现原形。”

　　“我带你上去啊！”成梦张嘴吐出血红的信子，他的鳞片不像蛟龙那般坚硬又威武，显得滑腻腻的，周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稳住发软的腿：“不行，我怕，你自己先去吧，我走山路。”

　　“你见到蛟龙不怕，见到我就怕，你瞧不起我们蛇吗？”

　　“倒也不是......”周尔也见过江延跟蛟君对战，但是隔得远，情况又紧急，没顾得上这些，现在要他骑上蛇背，除非将他打晕了，不然他死也不会上去。

　　“真麻烦！”成梦说完这句话后，就腾空而起，往山上飞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中。

　　见那条巨大的蛇越来越远，周尔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四处张望，找着入山口，一个转身，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脑后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抽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是蛇尾的时候，就已经晕了过去，只能在梦里害怕了。

　　“等你爬上去？”成梦不耐烦地将周尔卷进蛇身，紧了紧，嘟囔道：“天都黑了！都这时候了，还矫情。”

　　说完，他就带着昏死过去的周尔，一跃腾空，往山上飞去。

　　成梦俯瞰着下面的山，明明是翠绿的，却仿佛全都淌着鲜红的血，耳边的风声也仿佛变回了那天绝望的嘶鸣，都说沧海桑田，当年漠南的神山也已经消亡在了岁月中，只余下几汪清泉缓缓流动，但岁月却没有撼动困住雨崇的这座牢笼，这么久了，它还是傲然地耸立着。

　　周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西沉，霞光万丈，铺在山间，他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木制的天花板，再往四周看看，木屋，木床，石凳，圆桌，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漆瑜当初跟他描述过的地方，江延和雨崇初相识的地方。

　　不对！他猛地从床上跃起，掀开青底白花的薄被，今天是来干仗的，自己怎么睡过去了！

　　但木屋里细小的灰尘在夕阳中腾挪翻跃，地板上有些浅浅的脚印，带些新鲜的泥土，屋外有鸟叫声，有风声，狂风大作，但屋内温馨平静，周尔突然知道雨崇为什么要回这个曾经的牢笼了，因为这里有他最珍视的东西。

　　“风突然这么大。”

　　“要下雨了，最近雨水多。”

　　说话间，成梦和雨崇进了屋子，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周尔道：“醒了？你也太脆弱了，拍你一下，晕了快一天才醒。”

　　周尔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他看向雨崇，问道：“你是谁？”

　　雨崇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一道剑眉下是一双剪水般的眼睛，一袭古风的白袍，黑发披散下来，像一幅雅致的山水写意画，他施施然拱手地行了个礼：“唤我雨崇便好。”

　　一瞬间，周尔以为自己来到了古装剧的拍摄现场，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哦，那个，你应该已经知道老子是谁了，老子是来问一件事的，江延现在在哪里？”问完后，他又补了一句：“他还没死吧？”

　　“你好歹礼貌点。”成梦笑：“你现在是有求于人。”

　　“无妨。”雨崇开口道：“江延......他还活着，只是伤势太重，正在养伤，你的来意我已明了，这件事是雨崇惹出来的，我会替他善后，你放心，我会帮你。”

　　周尔实在没想到这条蛟龙如此通情达理，江延那种变态怎么能配得上呢！他从床上下来，抓住雨崇的胳膊：“兄弟！多谢了！靠你了！”

　　成梦看着雨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变，在周尔晕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对于“要不要救漆瑜”这件事争论了很久，如果两个人注定走不到最后，那还不如让另一个人早早死心，但是雨崇想帮上一帮，成梦想，做人作妖都不能太过善心，不然，要么害人，要么害己。

　　“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说试一试，没说一定成功。”成梦泼起了冷水：“这件事，我们也没把握。”

　　雨崇分析道：“漆瑜先是体内吸纳了百鬼，后被江延阵法所迫，百鬼带走了他的魂魄和精气，没有魂魄支撑的身体便消散了，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找回漆瑜的魂魄，第二，重塑他的身体，只是距离他死去已过了大半个月，两件事都十分困难。”

　　“我能做什么？”周尔说道：“我要去哪里找他的魂魄。”

　　雨崇雪白的袖子一挥，空气中便出现了漆瑜那缕幽魂，淡淡的，飘在空中，他隐去成梦的私心，直接说：“这是我从江延哪里拿来的，漆瑜不是寿终正寝，魂魄不全，也无法去投胎，只会在世间游荡，我们可以利用他自己的魂去招其余的魂，待我稍加助力，或许能成。”

　　“麻烦的是另一件事。”成梦说：“如何重塑他的身体，妖怪修成人形尚且要五百年，若是光靠他自己的魂魄凝气修行，不知等到几千年后了，这还算是最好的情况，实际上，若没有躯体，就算魂魄重聚，也会很快消散，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周尔眼巴巴地看着雨崇，希望他能提出解决方案。

　　成梦也看向雨崇，那个唯一的解法，他们都知道，但都不想用，现在，他将决策权交了出去。

　　好半天后，雨崇开口道：“可以用我的龙丹，应该很久就可以修出人形，但......”

　　“怎么了？”周尔急忙问道：“是不是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这倒不是。”雨崇说：“顶多损个几百年功力罢了，只是龙丹终究是妖物，我担心会对重塑的躯体有影响，不过，这确实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现在选择权交到了周尔手里，他知道雨崇的意思，人妖有别，如果非要用妖物来练人形，势必会有些未知的风险，他想了想，最终说道：“没关系，先救活他再说。”

　　成梦在一旁幽幽地开口：“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没有什么完美的决定。”周尔难得正经了一回：“也没有什么零风险的决定，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成梦在心中说道：我只怕你承担不起，但他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雨崇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天黑后就开始行动。”

　　“好，我先去给江延上药，马上回来。”他对成梦说：“你们先准备一下吧。”

　　等太阳走完这一天最后的一段路，等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木屋外，三人在木屋中集合，开始施法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