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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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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之下,晚霞褪去,夜幕来临,灯火星河般次第点亮,木叶街道的夜市也这样张罗了起来。
大多数村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三三两两地支起摊位,见到七代目火影仍然友好地点头问好,笑意盈盈。鸣人一一点头应付过去,最终慢吞吞地蹭到了家门口,款款站定。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大门。这一切在六天前都是相当习以为常的存在,如今看起来却多了一点陌生和诡异的感觉。鸣人想要敲门,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摸了摸钥匙。手在兜里找了半天,除了那张被自己塑封起来的宝贝似的一乐拉面卷,什么都没找到。是被另一个自己给放到什么其他的地方了吗?
鸣人皱起眉,迟疑再三,还是无法敲开那扇门。他就这么不死心地翻找着,带着某种情怯,无法上前,无力面对。
就像是被人察觉到了这份犹豫和退却,门应声而开,迎接自己的是妻子和女儿的笑容。
雏田牵着小女儿的手,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听说过,带着相当包容的温和体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欢迎回来,鸣人君……”她说,一别绕过耳前的碎发,笑意浅淡。
而向日葵的反应则更加直白,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欢喜,一个飞扑撞向了鸣人。
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飞扑撞得后退几步,鸣人稳稳地接住了女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女儿的头发和她的母亲一样,蓝色,带一点点浅紫,带着孩童时期特有的柔软触感,头皮处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让人安心。
接着,母女二人身后传来了懒洋洋的抱怨。那是一如既往的,对身为火影的自己久不归家而感到烦闷的埋怨语气。
少年的嗓音带着一点点沙哑,和自己儿时如出一辙。
“——居然被停职了吗。好逊。”
博人双臂搭在后脑勺上,斜着眼睛看向自己:“我听鹿丸叔叔说了——哼。火影什么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虽然嘴上毫不留情地吐槽着自己的父亲,但其实这不过是博人略显别扭的关心方式。他本想借此激怒老爸,让对方跟自己吵一架,好能排遣一下被停职后的郁闷情绪。而且停职一个月的话,老爸也能多陪陪妈妈,多陪陪妹妹,顺便稍微小陪一下自己吧……
然而出乎博人意料的是,老爸并没有因此像平时那样露出急于反驳的神色,也没有像个斗鸡那样,立刻和自己进入斗嘴模式。
他只是微微点头,就像是认可了自己的评价那样,带着难以言述的疲惫和沉重,看着自己,又看向妹妹和母亲,轻之又轻地笑了笑。
雏田回过头,冲博人摇了摇头:“博人……”
而博人只是被低落到这种地步的老爸给吓到了。就这么喜欢火影这个位置吗?只是停职一个月都会难受成这样?他愣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鸣人,竟难得的,稍微有点心疼对方。
“哼,反正……”博人讪讪地放下手臂,慢慢向屋内走去:“……快点进来吃饭吧,臭老爸。”
同样注意到鸣人的失落,却没能完全理解这份失落到底因何而起的雏田则轻轻地牵过对方的手。
二人的十指相扣,并缓缓握紧:
“——没关系的。我们都在等你回来。”雏田一牵鸣人的手,将他拉上玄关。
鸣人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向日葵的话语打断了。
小女儿抬起头,深蓝色的头发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浅蓝色的眼睛则和自己一模一样,且遗传了母亲的双眼皮,显得更加明亮可爱,双眼带着盈盈的亮光,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轻轻跃动。
她冲着身为父亲的自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下,爸爸终于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对不对?”她这样说,语气欢快。
听到这句话,鸣人呆愣了片刻。
被雏田牵起的左手,五指轻轻扣拢,掌心贴合,带着妻子的爱意和体谅,暖得让人心痛。是了,这就是他的羁绊了,是他在木已成舟的一世里,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得来的,此生都无法割舍的羁绊。
真的有人能够断言,这样的羁绊便是荒谬,不堪,理应斩断的虚假之物吗。
漩涡鸣人在今天打破了无数禁忌,为了守护他和重要之人的未来,为了守护他从一开始便忽视掉的情感,为了回应另一个自己的苦苦恳求,为了拯救另一个佐助的可悲结局,为了打破他们二人所造成的一切荒诞不经。
可是。真的能做到吗?
一个愿意为了他人付出一切,甚至牺牲自己性命的漩涡鸣人,真的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践踏与自己最为亲近之人的感情和未来吗。
——他,真的,做得到吗?
这三个人的幸福,始于自己的一己私欲和自欺欺人,是从一开始就诞生于谎言之中的虚假幸福。可是妻子的关心是真的,女儿的微笑是真的,儿子虽然叛逆,却依旧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自己的别扭感情,也是真的。
「——所以呢?」
他恍惚间想到了佐助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个时候自己。因为看到了未来二人过于可悲的既定结局,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对佐助许下很多信誓旦旦的承诺。
但是佐助只回了他三个字。没有嘲讽,没有怨怼,只有轻轻静静地,看穿一切之后,连惋惜和后悔都没有的三个字。
在这木已成舟的一世里,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就算找到了真正该去怨恨的对象,又能如何呢。
事到如今,还要继续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吗。
——18岁的漩涡鸣人曾指着自己的脑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能够幸福的人就那么多。木叶有了,雨隐村就没有;志村一族有了,宇智波佐助就没有。如果想要改变一切,就必须要在今天画上句点。如果想要突破一切,就必须从现在开始,遵从本心,拿出曾经那股追不到朋友就不回头的疯劲儿,挺起胸膛咬着牙,笔直地走下去。
但是,漩涡鸣人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
这世间所有人的不得已,不成全,居然都是因他而起。而他,现在还有资格继续伤害他们吗。
「鸣人。我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问题已经不能靠大吼大叫来解决了。你一路走来,和其他人结下的羁绊,即使始于错误的开端,如今一路走来,也绝对不是荒谬的存在。正视它,接受它,然后——珍惜它。」
雏田,博人,向日葵他们,绝对不是错误的选择。
——那你呢。那我呢。那我们呢?
——难道我们的选择,就是错误的吗?
“啊……”
雏田呆呆地看着鸣人,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有泪水滴进了指缝之间。丈夫的泪谁带着炽热的温度滑进二人的掌心之中,烫得让人心头一颤。
鸣人垂下头,呆愣着,看向二人紧握的双手。
“……抱歉,雏田。”
鸣人挣开雏田的手。
“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我就回来。”
他说,用手背一抹眼泪,抬起头看向雏田。面对妻子不解和惊讶的神色,鸣人只是笑了笑,不打算解释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大概这就是某种惩罚吧。我们从一开始就做了大错特错的选择,在无数次轮回中将彼此的恨意和爱意扭曲到影响这个世界的地步,最终这份痛苦反噬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这是一个完整的圆弧,我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份心意终将化作此生的噩梦,化作心口的漏洞,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痛苦万分之时提醒他们,这人世间的诸多求而不得,并非天意难违,大半可归因为软弱,退却,自欺欺人。
这一世木已成舟,但这不怪任何人,这所有的不圆满,不成全,全都是你们从一开始种下的因,造下的孽。
人生不只有爱情。亲情,责任,梦想,希望,家人,羁绊……
我们都不是16岁了,已经没有资格用死来解决问题了。
雏田呆呆地看着鸣人,眼前这个已经32岁的男人,突然像是曾经的少年那样,一仰头,眯起眼,浅蓝色的光沿着他的脸颊一闪而落,大而灿烂的笑容此刻染满泪水。
“我会回来的。雏田。等我几天。我就回来。”
——
大概是因为志村一的事情闹得太大,二人约定碰面的木叶森林如今已被暗部封锁起来。由结界班布下的符咒正闪着幽暗的蓝光,在昏暗月色中隐隐窜窜,仿若明灭鬼火。
老地方去不了了,自己也没想着和对方约什么新的碰头地点。宇智波佐助背着另一个年轻的自己,思考片刻,最终走到了那个小旅馆的楼下。
他抬头向上看去。果不其然,小旅馆最顶层,最里面,最偏僻的那个房间正亮着灯,有窗纱随风轻轻飘拂。
一片洁白色的朦胧中,屋内人灿金色的短发隐隐可现。
——兜兜转转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最终却还是回到了这里吗?佐助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里是他们二人关系荒谬的起点,也是他们自欺欺人的起点。如今看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里还将成为他们此生的终点。
佐助把背后的另一个自己往身上蹿了蹿,想在见鸣人之前擦掉鼻血。
可是自己只有一根胳膊,正扶着对方的身体。
血越流越多,积在人中上流进嘴巴。佐助甩甩头,放弃了这份徒劳的遮掩。
“……你可以放我下来。”
显然,18岁的宇智波佐助并不希望自己成为累赘,但也没有怎么过分挣扎。
对方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了。他们的两个的精神是相连的,自己还能走能跑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脏器没有真正受到损伤,只是精神在不断地被对方同化。
佐助这样想着,无视了少年的逞强,瞄准了几根树枝,快步跳了上去。
——鸣人抬头,盯着那个崭新的荧光灯发愣。
之前那个陈年老灯已经佐助君用苦无戳烂了。虽然赔了不少钱,但店家也很快就换了个新的。镇流器终于不再嗡嗡作响,白色的冷光也比之前要明亮很多。
果然,随着佐助君和另一个自己的到来,这个世界在某些微妙的地方,发生了微不足道的改变。
但真的这样微不足道吗。真的只能改变这些吗?自己的想法,对方的感受,在二人心意相通之后,仍然无力转圜吗。
鸣人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有点愣神。
光突然暗了下去了。鸣人回头看去,熟悉的黑色的披风随风扬起,遮住了窗外的月光。
“——你果然会猜到这里啊,佐助。”
鸣人眯起眼,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阳光笑容。
佐助从窗边跳进来,把年轻的自己从背后放到床上,立刻抹去鼻血。
然而再快的动作也足够引起鸣人的注意。大概是新的荧光灯照明效果还算不错,他一眼便捕捉到佐助白得不正常的嘴唇。
“喂——……”
“——卷轴带了吗?”佐助打断了对方的问话,伸手。
大概是太过习惯听对方的话了,鸣人立刻掏出了之前从禁术室里带出来的卷轴,往前一递又往回一收。
他神色严肃,接着把问题问下去:“等一下,我还没问完呢!佐助,你们两个的精神还是没分开吗?”
何止是没分开,现在已经彻底连了在一起,要死一起死的那种。但是这些真的有必要告诉鸣人吗?对于已经下定决心找个地方等死的自己而言,现在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佐助皱起眉,看向靠在墙边半卧着的,18岁的自己。
接触到对方的眼神,18岁的宇智波佐助立刻别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呢,他就是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不想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甚至主动离开了自己的家庭。担心妻子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抱憾终身,也担心女儿会因为自己的罪名受到牵连。宇智波佐助向来是个极有担当的人,但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隐瞒一切的担当,在被人察觉之后,会带给他人怎样的伤害。
该说是某种宿命的轮回吗。宇智波佐助曾痛恨哥哥三番五次地推开自己,并冠以保护的名义。
可在今后的十余年中,他自己也在用同样的方式保护他人,三番五次,不断推开,以爱之名。
但是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佐助一把拿过鸣人手中的卷轴,单手握住,用牙咬开上面的绑绳,用苦无将其钉入墙面。
他一抹唇边的血,竖涂在展平的卷轴之上。
鸣人默默地看着佐助。“你们的精神还连接在一起吗——”对方铁了心的不告诉自己,那么自己也就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尽管佐助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这样的沉默意味着什么,鸣人清楚得很。
年纪大的佐助不打算说什么,年纪小的佐助也一言不发。这个世界的春野樱医疗忍术十分厉害,但也仅此而已了。内脏的损伤早已无力回天,自己又服用了那么多禁药,就算现在当场暴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过于混乱的一天,他先是被人杀死,又被莫名其妙地复活,最后还被抓去审讯,要不是伊比喜提醒他将查克拉附在肚子周围,他可能就真就交代在那儿了。
而且,面对这对儿原初世界的始作俑者,他们今后到底如何打算,是死是活,佐助并不关心。他和鸣人不一样,他从来都不喜欢强迫别人听从自己的想法,也不喜欢干涉别人的选择。
早点回去,打起精神,然后——背负起对方的罪孽,替他向木叶尽可能地赎罪。这是宇智波佐助唯一的念头,也是在生命的尽头里,唯一能够替漩涡鸣人做的事情。
——就这样,两个宇智波佐助一言不发,一站一坐,各怀心事。
可鸣人只觉得胸口愈发纠结难受,像是被人摁进水牢里似的,逐渐透不过气来。
眼前的这两个宇智波佐助,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各执命运的一端,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焉。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当初那个过于荒谬的提议。
“……佐助君,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我可以帮你找纲手婆……”
良久,鸣人轻轻地说道。
就算不替那家伙赎罪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的。就凭现在的身体,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啊?
然而,这样的话刚到嘴边便打了个弯,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漩涡鸣人怎么会不了解宇智波佐助呢?他自信自己可以凭一张嘴搞定任何敌人,但唯独无法打动佐助一分一毫。而这种事,他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鸣人说完便别过头,用手背挡住口鼻,表情烦闷。他不想听佐助君的回答,不想听那样笃定的,拒绝的话语。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仅仅带着替另一个自己赎罪的念头,承受原本不该自己去面对的恶意——这样的终焉,已经不是悲惨能够形容的了。
他不想承认佐助的结局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都不想。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
难得的,佐助君并没有直接拒绝自己。鸣人抬起头,看着佐助君正靠在窗边,歪着头,一点点月光落在他微睁的右眼处,如波光闪过湖面。
他笑了。映着窗外的一点点月光,看起来有些疲惫的笑了。
“我会多活几天的……所以,”他仰起头,看向一直在旁边忙活卷轴的,另一个自己:“……你也多活几天,别让我瞧不起你。”
32岁的宇智波佐助皱起眉。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无论是对鸣人,还是对自己。没有退路,也无从侥幸。他和另一个自己将会同时死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件事情,已经再也没有办法隐瞒下去了。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段残酷到扭曲的轮回,可悲得有始有终。
准备已经全部结束。佐助将卷轴固定在墙边,后退几步。
鸣人低下头,他走到佐助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查克拉分给对方。
佐助一抹唇边的血,将手按在卷轴之上,慢慢发动术式——
伴随着时空忍术的启动,墙壁上的卷轴迅速将二人的查克拉抽走,佐助立刻吃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鸣人握紧了手。
他握紧自己的手,然后,十指交握,紧紧紧紧地,像是要帮助自己分但那份疼痛一样,用力地握紧自己的五指,一遍又一遍地握紧,像是怕自己就此消失那样,不断地确认自己的存在。
18岁的宇智波佐助撑起身子,走到了漩涡之前。在回归既定的结局之前,他回过头,看向32岁的两个人。
终于要回去了吗。被背叛,被凌辱,甚至被杀死又被复活——兜兜转转到最后,18岁的宇智波佐助终究还是要回去面对那个属于自己的终焉。
回到那个轮回尽头的地狱之中。
“……对不起啊,佐助君。”鸣人看向他。
然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今后,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18岁的宇智波佐助这样说道。
看着二人握紧的手,他揩去唇边的血,迈向既定的结局,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