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破绽》李夸父

16、第 16 章

　　失败，并不可怕。一直失败也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发现你的优势在一点点地流失。

　　天也是火，地也是火，无穷无尽的时间之中，也是漫无尽头的火焰。拨开浓烈的火焰，一柄剑，没入地火之中，只能看见半截剑身。

　　一人身穿紫黑相间的衣衫，盘腿端坐，双手按在剑柄上。剑身悲鸣不已，颤抖着，要从火海之中逃离。却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压制住。

　　那人的脸色，亦如剑身般寒白。一双剑眉飞尾入鬓，眉间一轮深紫色的火焰纹。双目紧闭，薄薄的双唇已失去血色，抿得紧紧地。

　　漫天血红的火焰在喷溅着。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从火焰中猛地俯冲向那人，原来是一条头有三角的巨蟒！巨蟒显现的部分身影有十层塔之高，七寸之处长满了巨鳍，巨鳍连成一圈，犹如一把巨伞。

　　巨鳍之下，能看见一把剑柄。

　　想必剑身已全刺入巨蟒身内。

　　大蟒见了男子，双眼中血光暴涨，张开巨大的血盆之口，露见尖利的毒齿和上颚满布的獠牙倒刺，挟带着凄厉无比的叫声，对准那人一口咬下去。

　　那人却无动于衷。

　　血盆巨口在男子面前停下来。巨蟒见男子无动于衷，蟒头后缩半寸，又再次猛地冲向男子，吐出淌着毒液的蛇信子，要将男子刺穿。

　　男子仍然不动分毫。似乎并未感知到巨蟒的存在。

　　巨蟒见无法惊动男子，越发地暴躁，它环绕着男子急速地游走穿梭，发出如怨如怒的啸声。蟒身之粗，约二十人合抱。

　　蟒蛇之声势惊天动地，却未能唤醒男子半分。它进来此处久了，火势开始侵入蟒身，灼痛难忍。它便紧贴着男子缓缓地停下来，盘起的蛇身把男子围住。试图将煎熬炙热的火焰隔绝开来。

　　它也闭起双眼，蟒头不再昂立，而是耷拉在火地之上，断断续续地呜咽。蓝莹莹的眼泪从原本血红的双目之中流淌下来。

　　男子按住剑柄的指尖动了动。

　　巨蟒鳍下的剑突然飞出来，与男子掌下的剑合二为一。

　　巨蟒猛地睁开眼睛，巨鳍也一根根竖起来，显得兴奋异常。它昂起头，冲着男子低声嘶叫。

　　下一瞬间，男子化为一柄巨剑，直入火地之中。

　　巨蟒一愣，一柄长剑飞到它面前。停在眼前。

　　巨蟒的蓝泪滚滚而下，又悲又怒地对着火天长啸不已。

　　一双眼睛猛地睁开。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道雕花的横梁。

　　她像是做了一场极为舒心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她初入道门时的勃勃生机。

　　这股生机环绕着她，令她极为受用。等她睁开双眼，便已知道，昏睡时那股生机的来源。这不是梦，因为她从来不做梦。

　　她解开了梦境的结界，灵智逐渐与外界融为一体。

　　房门外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似有两人在对弈。

　　“秦王果然好棋。为师自愧不如，愧为人师啊！”门外的声音中气十足。

　　“师父谦让了。”那秦王却只是淡淡一句。

　　两人沉默了。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还是那师父说话：“秦王近几个月都常常在这小园子里逗留……莫不是，还在怀疑那女子的来历？”

　　秦王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确定不是太子或公主的人么？那天为师接到秦王之密信，火速赶来王府，验证此女确实只是凡体肉胎，非神非妖非鬼。如此凡人，怎能做到那些神通？”秦王请来的方士叫做郑云，两人私下以师徒相称。“怕不是公主和太子演了一场戏，就是为了在王爷身边安插一个暗桩。”

　　秦王把玩着手中的黑子，并未言语。

　　当初是怀疑此女是妖女，是有人故意派来蛊惑他。可能是皇姐，可能是太子，可能是三弟，也可能是……父皇。

　　然而经过郑云的查验，此女却只是一个凡人，连术士都算不上。只是经络比常人坚韧有力。

　　既然如此……她带来的蛊惑，就不是有意为之了。

　　郑云看着秦王的脸色和眸子，心中更是迷惑——难道秦王真的要留下这来历不明的女子？

　　这可是秦王一向谨遵不讳的铁律：绝不留来历不明之人。

　　而据府中的夫人所言，秦王这几个月一直在小园之中赏花，连见夫人面都少了。少年夫妻，这种情况颇不寻常。

　　眼下，不知道此女是何动向，只能先帮夫人笼络住秦王。“不过，此女虽非妖非神，可自她来了，枯树开花，倒是异象。太史局那帮人知道此事吗？他们怎么说？”

　　秦王手中的黑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哼！一帮人都是太子的狗。本王府中的事，轮不到他们做主。”

　　这几个月一直都是阴雨天。预测旱年的太史局早就颜面扫地。父皇虽然严厉责罚了一干人等，但是太史局仍然掌控着祭祀大事。

　　郑云笑了笑。这弟子，越发沉不住气了。提起太史局，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化作利箭射出来。

　　“倒也不是太子的狗，是皇上和公主的狗罢了。如今比大统，太子才能名正言顺。比兵力，公主和太子的兵马加起来，比秦王的多一大截。且公主前些日子破突厥有功，她又力护太子……”

　　一朵桃花从枝头飘落，落在秦王的黑子之间。秦王慢慢地将眸子中的杀气压制下去，拈起那朵粉红细嫩的桃花。“太史局的官，故弄玄虚，宁愿冒着父皇的怒火去拖延立储大典，也不肯站在本王这边，助本王一臂之力。星命之人，就比大唐的储君更重要？没有星命加持，大唐就不立储君了？一派胡言。”

　　郑云挑挑眉。他自然知晓星命的重要。可是，在秦王看来，他自己能坐上江山，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星命一事，无可厚非。只是太史局那帮狗，宁愿给太子配星命，也不愿意为秦王美言几句，反而数次挑拨秦王与陛下的父子亲情。着实可恨。”

　　“息昙只是一个身毒人，在国中朝中都无势力可依靠，不足为惧。倒是那刘衡……他的来历也不清不楚，如今又靠向了皇姐。真该杀。”秦王把玩着手里的桃花，心中又升起熟悉的情意。

　　郑云眨了眨眼睛。“为师近日在京中结识了公主府上一个小侍卫。据说，见过公主纾尊降贵地跟着那太史官刘衡，像是情根深种。两人常常在交谈，刘衡想要一样东西，而公主认为时机还未到。或者，可先派人去与刘衡谈谈，看他想要什么，届时再做打算？”

　　秦王既没有允许，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来。

　　郑云见状，也起身告辞。他拿出怀中的拂尘，甩了两下，一头巨兽凭空出现在桃花树下。等他骑上巨兽，巨兽驮着郑云飞上天空。两人的身影也随着巨兽升空而幻化成无形。

　　秦王送走郑云，转身看着小屋。这几天忙于朝廷里那些大臣的事，还未去探望她。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园子外的侍卫们听到声音，立刻抽刀，其中五人迅捷无伦地从园子门口奔到秦王身前。

　　秦王宽袖一挥，五名侍卫又无声地散开，退出了园子，重新守在园子门外。

　　那房门前站着一个紫袍道姑。

　　只见她容貌瑞丽，身姿蹁跹，神态之间如桃花带露、芍药笼烟。往门口一站，身形之仙雅秀气，如曲曲远山，又如曼曼朝霞。

　　秦王站在她面前，高出她一头有余。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园子里的桃花，缓缓地落在秦王身上。“你是什么人？”

　　秦王略略欠身，“我是秦王。这是本王的王府。”

　　她突然伸手拉住秦王。不见她如何用力，秦王已经顺着她的牵引，和她一并站在屋檐之下。

　　一声巨雷炸开。顷刻之间，暴雨如注。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长安人既意外又习以为常。这几个月一直如此。晴空万里，突然炸雷下雨。

　　正是她提前将他拉入屋檐之下，免他一场淋。

　　天，瞬间黑下来。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

　　“我是昆仑子。”她说。一粒火苗在她指尖燃起。

　　秦王默契地转身将挂在一旁的灯取过来，递到她面前。她将火花送进了灯中。

　　灯亮起来。

　　这不是寻常道姑的举动。但是他丝毫不以为怪。

　　昆仑子略微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幕。“很好。他们的祖神还没离开长安。恐怕林夭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境况。”

　　在林夭一族的记载之中，自天地升降以来，祖神现世不过两次。每一次都不会超过半寸，即人间的三天。而这一回，长安已经被祖神封锁了数个月之久。

　　“林夭，是那名与你对战的女子么？”秦王手持灯，低声问。“本王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敌人。原本与你们无关。现下，她也想突围。”昆仑子侧过脸，看着李世民，“祖神原本是林夭一族的神。但其神力尤其伤修道之人。饶是林夭，也无法在祖神的封锁之中安然无恙。所以，此时林夭必然在思索逃离长安的方法。”

　　秦王微微一笑：“那这不是林夭一族的神，是林夭一族所畏惧的杀神。”

　　昆仑子点点头：“你的悟性，比林夭强太多了。林夭一族，对于其祖神，确实惧怕多于崇敬。可他们却执迷不悟。”

　　秦王略作试探：“长安城每日出入正常。林夭何以说逃不出呢？”

　　昆仑子坦然说道：“你明知故问。告诉你也无妨，命数轮回交错，总有疏漏之处。能算出疏漏之处者，便可穿梭无碍。而林夭一族，手上有一本记载命数缺口的书，他们就是仗着这本书来去自由——”

　　“但若其祖神在，所有的命数缺口都会封闭。”昆仑子轻蔑地笑起来。

　　“祖神为何而来，又会如何离去？”秦王不禁好奇地问。

　　“林夭才知道。”昆仑子凭空拿出一把伞，走进了暴雨之中。

　　“你大伤初愈，不可轻动。”秦王提着灯跨出屋檐，追着昆仑子，与她并肩行走。

　　昆仑子将伞移到秦王头顶：“我伤重难愈。如今只有赌一把，我赌林夭还没醒。所有的星命之人，都被我杀了。大唐不会再有帝星。秦王自取便是。”

　　自不必理会太史局那些人的顾虑。横竖，谁也不是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