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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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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城登船南下,数月光阴便在桨声橹影中悄然滑过。客船沿着运河主干道平稳前行,中途也曾停靠几座繁华的市镇。张明义偶尔会下船走走,在当地的市集上买些特色纸笔或新奇小物,更多的时间,则是在船上向赵教头学习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他深知在这个世界,一副好体魄与一点自保之力是何等重要。
航行并非总是诗情画意。他曾亲眼目睹同船的一个孩童,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在数日间高烧不退,最终在父母绝望的哭声中夭折,被草草水葬。那一幕深深刺痛了张明义,让他真切地体会到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人命,有时真的轻贱如草芥。这让他更加珍惜当下,也暗下决心,若有机会,定要在这方面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带着一路的见闻与感慨,客船终于缓缓驶入了此行的终点——苏城。
一入苏城地界,气候便明显湿润温暖起来。与宋城作为漕运枢纽的忙碌刚健不同,苏城更像一位慵懒华丽的贵妇。河道更加纤细密集,宛如脉络穿梭于白墙黛瓦之间,石拱桥如明珠般串起两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水汽,吴侬软语萦绕耳畔,街市喧嚣而精致,绸缎庄、绣坊、茶社、书肆林立,处处透着南方特有的富庶与风雅。
张明义一行在城中寻了间清雅的客栈“听雨阁”住下。他此行的核心目的,便是拜访与长鹿书院齐名的另一学术重镇——致知书院。
稍作安顿,他便让墨韵去打听书院所在。果然,致知书院在苏城无人不晓。它原本建在城郊一座清幽的山麓,后来因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学者慕名而来,便在书院周围结庐而居,渐渐形成了一片独特的学人聚落。苏城中亦有诸多百姓依靠书院为生,或是提供食宿,或是售卖文房,乃至做向导、雇轿马,因此墨韵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书院的确切位置及前往路径打听得一清二楚。
休整三日后,洗去一路风尘,张明义觉得精神体力均已恢复饱满。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备好父亲和周夫子的荐书,以及一些聊表心意的贽见礼,决定正式开启他的拜访之旅。
晨光熹微中,他带着墨韵,踏上了前往致知书院的路。他并不知道,这座藏于山水之间的书院,将为他打开一扇怎样的新世界之门,又将遇见怎样影响他一生的师友与前路。
张明义神采奕奕地踏上了前往致知书院的路。道路两旁,行人往来,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妇孺的谈笑声与远处学堂隐约传来的诵读声交织在一起。林间小鸟啁啾,甚至能看见松鼠在枝头敏捷地跳跃,一派生机勃勃、安宁欢快的景象,与北方城市的庄重肃穆迥然不同,让他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抵达书院山门,但见白墙青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门楣上“致知书院”四个大字古朴厚重。通传之后,他被引至山长——一位清瘦矍铄、目光睿智的老者面前。张明义恭敬地呈上父亲和周夫子的荐书,以及备好的贽见礼。
山长仔细阅过荐书,又抬眼打量了一番张明义,见他举止沉稳,目光清正,微微颔首:“张侍郎和周夫子的信,老朽看过了。既然有心向学,便留在书院吧。望你勤勉不辍,莫负你父师期望。”
“学生谨记山长教诲!”张明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深深一揖。至此,他算是正式被书院接纳,将在此度过接下来的半年求学生涯。
随后,一位助教引领他熟悉书院环境,最后来到一处名为“明理堂”的课室。助教推开门,对里面讲学的先生低语几句,便示意张明义进去。
课室内人数不多,约莫十二三人,皆是青年学子。张明义的到来,引得些许目光投来,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漠然。讲台上的先生微微点头,示意他找个空位坐下。
张明义依言在靠后的一个位置落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同窗。其中,坐在前排左侧的一位学子格外引人注目。他身着云锦长衫,腰佩美玉,面容俊朗,神情间自带一种疏离的矜贵与从容,此刻正执笔疾书,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此人便是江南世家陈氏的子弟,陈砚修。他坚信阶层与资源的重要性,认为寒门子弟纵有才智,也难与数代积累的世家底蕴抗衡。为了“激励”同时也是无形地“压制”寒门学子,他甚至曾公开扬言:“若此番院试,有寒门子弟能夺魁,我陈家便捐出百亩良田,充作书院学田,资助寒门!” 此言一出,既搏了美名,也将寒门学子推到了风口浪尖,承受着更大的压力。此乃阳谋,彰显的是世家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
当然,此刻初来乍到的张明义,对此间微妙的气氛和陈砚修的宣言还一无所知。他只是安静地坐下,取出笔墨,准备迎接在致知书院的第一堂课,浑然不知自己已悄然踏入了一个融合了学问切磋与阶层博弈的独特场域。他未来的对手与朋友,都已在这间小小的课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