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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成婚 ...

  •   年岁渐长,家族与个人的前路都需更明晰的规划。张明义奉父命回京,首要之事,便是处理那桩早年定下的婚约。他与那位只见过一面的李小姐,终究是缘浅。双方家族几番书信往来,权衡利弊,最终以“八字不合,恐非良配”为由,心平气和地解除了婚约。

      过程波澜不惊,如同处理一桩寻常事务,未起半点涟漪。于张明义而言,心中并无多少怅惘,那本就是家族联姻的雏形,未曾投入情感,自然也谈不上失去。

      旋即,在父亲与朝中几位故交的推动下,一桩新的姻缘迅速落定。女方是父亲在大理寺的同僚,李家的嫡女,名唤玉可。李家虽非顶级勋贵,却是世代法曹,以清正刚直、精通律法闻名,在朝中自有其根基与风骨。这门婚事,于日渐需要更坚实盟友的张氏而言,是更务实、也更可靠的选择。

      婚礼依制举行,热闹而规整。红烛高照,锦帐流光。新妇李玉可并非绝色,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与沉静气度,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不失官家女子的风范。洞房花烛夜,两人对坐,没有寻常新人的羞涩与无措,倒更像是一场慎重的初次会面。

      “妾身李玉可,见过夫君。”她声音清越,行礼如仪。
      “张明义。”他回礼,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这位即将共度一生的女子。

      最初的相处,相敬如宾,却也带着几分试探与疏离。张明义心系科举与那未竟的隐秘事业,日常多在书房攻读;李玉可则打理内宅,井井有条,将一应事务处理得妥帖周到,从不以琐事相扰。她似乎深知自己在这场婚姻中的位置与责任。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张明义于书房中整理昔日与赵文远探讨漕弊的笔记手稿,一时忘我,几张散页飘落在地。李玉可恰巧送茶点进来,俯身拾起,目光无意间扫过纸上内容,并未惊扰,只轻轻将纸张理好,放回案角。

      “夫君所虑,是漕运稽核与《大明律·户律》中‘转输官物’条款的衔接之弊?”她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地问了一句。

      张明义蓦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从未与她说起这些。李玉可浅浅一笑:“家父在大理寺,常审度涉及漕运、仓库钱粮之案卷,妾身侍奉左右,偶有听闻,故略知一二。夫君此论,直指要害,妾身以为,或可再参详《问刑条例》中关于‘那移出纳’的成例,以为佐证。”

      她语气从容,见解精准,竟非寻常只知女红中馈的闺阁女子。张明义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位妻子。自此,书房偶尔会成为他们探讨时务、律法之地。李玉可虽不深知张明义与赵文远背后的惊涛骇浪,但她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扎实的律法知识,常常能提供意想不到的角度,帮助张明义将那些激进的构想,修饰得更加符合法理与规制,更易于被上层接受。她成了他身边一个沉静而可靠的“谋士”,将家族联姻的冰冷起点,逐渐焐出了一丝基于理解与互助的暖意。

      磨合之中,情愫暗生。虽非轰轰烈烈,却如细水长流,彼此都觉身边有这样一个知理、明事、能分忧的伴侣,实属难得。内宅安定,前方之路似乎也更加清晰。

      于是,下一次的秋闱乡试,搏取举人功名,便成了张明义眼前最明确的目标。他埋首苦读,李玉可则安静地打理好一切,确保他能心无旁骛。有时深夜,她会亲自端一碗温热的羹汤送至书房,不言不语,只默默添上灯油,然后悄然离去。

      烛光下,张明义搁下笔,看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羹,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京华之地,暗流依旧汹涌;致知书院里,故人仍在孤身奋战。而他,有了新的责任,也有了新的臂助。前路虽难,但脚步愈发坚定。

      举人功名,他志在必得。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后这个渐渐有了温度的家,更是为了积蓄力量,去兑现那个与远方之人,以算筹和梨花白立下的、沉甸甸的约定。

      长鹿书院的山门在望,北地的苍山覆着薄雪,映衬着书院青灰色的屋瓦,透着一股南方书院少有的冷峻与严整。张明义勒马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他选择此地,除了仰慕其经世致用的学风,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知道,赵鑫在这里。

      赵鑫,宋城旧识,当年与他一同走马章台、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听说这位昔日的浪荡子竟幡然醒悟,一头扎进了这北地最苦寒的书院,欲要搏个前程。张明义得知此事时,心中感慨万千,有几分不信,更有几分好奇。他想亲眼看看,那个当年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赵鑫,如今是何模样。

      办理完入院手续,安顿好行李,张明义便向斋舍的管事打听赵鑫的住处。管事翻着名册,头也不抬:“甲字七斋,赵鑫。用功是顶用功的,就是资质……唉,你去寻他吧,这会儿多半在斋舍里啃书呢。”

      按照指引,张明义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斋舍院落。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靠窗的书案前,一个清瘦的背影正伏案疾书,案头书籍堆积如山,几乎将那人淹没。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衿,肩头甚至有个不显眼的补丁,与记忆中赵鑫那永远绫罗绸缎的形象相去甚远。

      张明义轻轻叩了叩门板。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面容瘦削,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底带着长期熬夜的青黑,但那双眼睛,不再是昔日的浑浊浮夸,而是透着一股沉静的、甚至是执拗的光。不是赵鑫又是谁?

      赵鑫看到门口的张明义,明显愣住了,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染污了刚写好的文章。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明……明义兄?”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脸上表情复杂极了,有惊喜,有窘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局促不安。他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自己陈旧的衣袍,手抬到一半又僵住,似乎觉得这动作毫无意义。

      张明义看着他这般情状,心中五味杂陈。他走进屋内,弯腰扶起凳子,语气尽量平和:“赵鑫,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赵鑫喃喃道,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强自镇定地迎上张明义的视线,只是耳根微微泛红,“我……我听说你中了秀才,光耀门楣。没想到,你会来长鹿,还……还找到我这里。”他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除了书还是书,几乎别无长物的简陋房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让你见笑了,我这里……可比不得当年宋城的销金窟。”

      张明义摇摇头,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写得密密麻麻、虽笔力稍弱却极为工整的稿纸,又看了看旁边摊开的、满是批注的经义注解。“何必妄自菲薄。我今日来,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是来看看,我那位决心换种活法的老朋友,如今怎么样了。”

      赵鑫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那丝窘迫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还能怎么样?笨鸟先飞,人蠢就要多读书呗。”他指了指那堆书山,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豁达,“以前欠的债,总得还。就是这债……有点厚,还得慢了些。”

      张明义看着他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心中触动。他拍了拍赵鑫的肩膀,触手是坚硬的骨头,再无昔日绵软的富态。“无妨,路还长。我既来了,往后也可一同切磋。”

      赵鑫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带阴霾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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