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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曙光微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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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案子的线索在细微处悄然浮现。张明义在江州,正处于地方实务的前线;赵文远在清泉镇,潜伏在阴影之中观察;而他们的对手,则盘踞在权力的高层。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即将来临。
远在青石湾的赵文远有了新的发现,变换新路线的青石湾越来越变得异常繁荣。
清泉镇的初夏已有些闷热。赵文远提着一壶粗茶,几个粗瓷碗,来到了镇外白龙川支流——青石湾的河堤上。几个负责维护这段河道的河工正坐在树荫下歇晌,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短褂。
“几位老哥辛苦,天气炎热,喝碗粗茶解解渴。”赵文远笑着招呼,将茶碗递过去。他“顾先生”的名声在镇上不错,河工们也都认得这位没什么架子的读书人,便都笑着接过,道谢不迭。
赵文远顺势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摇着蒲扇,如同拉家常般问道:“这段河道看着比主河道清静不少啊,平日里船只往来不多吧?”
一个年长的河工抹了把嘴上的茶渍,咂咂嘴道:“多谢先生茶。嘿,您可说错了!看着清静,那是您没赶对时候。白天是没啥船,可一到后半夜,那可就热闹喽!”
赵文远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好奇的神色:“哦?后半夜?还有船队喜欢摸黑行船?这多危险。”
另一个年轻些的河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感说:“先生您是读书人,不懂这里头的门道。那些船,可不是一般的货船!吃水深得很,可旗号却打得不明不白,有时候干脆就不挂旗。专挑闸口值守换防、人最困乏的时候过闸,那管闸的官爷……嘿嘿,也都跟约好了似的,眼开眼闭,痛快放行,连查验都省了。”
赵文远顺着话头,故作不解:“这就奇了,既然是正经货物,何须如此鬼祟?莫非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年轻河工心直口快,几乎脱口而出:“还能是啥?还不是怕查呗!我们都私底下说,那船上装的,八成是‘雪花货’!” 他旁边年长的河工立刻警惕地扯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
“雪花货?”赵文远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继续以探讨的口气问,“这称呼倒是别致,是形容货物洁白如雪?莫非是棉花、白蜡之类?”
年长河工连忙打圆场:“先生莫要听他胡说,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就是些寻常南货,可能……可能手续上有些不周全,怕查而已。” 他试图掩饰,但“雪花货”这个私盐行话的暴露,以及那慌张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文远不再追问,转而聊起天气收成,又给河工们添了一轮茶,便起身告辞了。他看似平静地走在回镇的小路上,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夜间行船——规避官方监管。
吃水深——说明载重量大,符合私盐沉重的特点。
旗号不明或匿旗——掩饰真实身份和货物来源。
闸官默契放行——证明监管环节已被买通,形成了系统性漏洞。
“雪花货”行话——这是盐的隐语,几乎可以确认货物就是私盐!
所有这些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青石湾这条看似不起眼的支流,正是漕帮与贪官污吏勾结,大规模运输私盐的隐秘通道! 这是一条游离于官方监管之外,为他们疯狂攫取暴利的“黑色血管”。
回到他那间简陋的书房,赵文远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在地图上“青石湾”的位置,用力画上了一个醒目的标记。这不再只是一个推测,而是他冒着风险获取的关键证据链之一。
他知道,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它不仅是漕帮运盐大案的直接佐证,更可能成为撬动整个利益集团的支点。他必须尽快,以最安全的方式,将这个情报传递给在京城的张明义。风暴已然降临,而他,终于在黑暗中,抓住了一道刺破迷雾的闪电。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临近子时,清泉镇万籁俱寂,唯有几声犬吠远远传来。赵文远穿着一身深色粗布衣,脸上略微抹了些灶灰,如同一个夜行的寻常百姓,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镇子,向着青石湾方向摸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沿着田间小径和树林边缘穿行。夏夜的虫鸣在他耳边聒噪,却掩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知道此举极为冒险,但白日里河工的话如同钩子,牢牢钩住了他。他必须亲眼确认,找到更确凿的证据,甚至……锁定那个能打开局面的“关键人物”。
靠近青石湾河道,他伏在一处长满灌木的高坡后,屏息凝神。起初,河道两岸只有风声和水流声。然而,刚到丑时(凌晨一点左右),情况陡然变化。
下游方向,隐隐传来了低沉的号子声和流水被划破的声音。很快,几条没有悬挂任何灯号、如同黑色巨鱼般的大船,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吃水线极深。它们行进得异常安静,仿佛船上的水手都是哑巴。
赵文远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这些船在接近青石湾水闸时,并未鸣笛或大声呼喊,只是船头有人举起风灯,有节奏地晃了三下。片刻后,水闸值班的棚屋里也回应似的晃了两下灯光。紧接着,那沉重的闸门竟在寂静中缓缓开启,整个过程熟练、迅速,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闸棚屋里透出的些许灯火,赵文远死死盯住那条领头大船的船头。那里站着一个身形瘦高、似乎是管事模样的人,正低声催促着手下。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态,那隐约传来的、带着某种口音的呵斥声,让赵文远觉得有些耳熟。
船只陆续通过水闸,消失在上游的黑暗中。赵文远没有立刻离开,他耐心地等待着。约莫半个时辰后,水闸棚屋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号褂(低级胥吏服饰)的闸丁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准备换岗或偷闲。
赵文远认出了此人!正是白天闲聊时,那个心直口快、差点说出“雪花货”的年轻河工提到过的“王老五”!王老五原是清泉镇上的破落户,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在青石湾水闸谋了份差事,镇上人都说他走了狗屎运。
赵文远心中念头飞转。这个王老五,无疑是这条隐秘链条上最薄弱、最可能被突破的一环!他地位低,知晓内情却未必深,且是本地人,有家小在镇上,顾虑多。
但赵文远没有贸然接触。他知道,王老五上面肯定还有人。他回想起刚才那条领头船上,那个瘦高管事的口音和隐约的轮廓……突然,一个名字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疤脸李”!
“疤脸李”是镇上人对府城漕帮一个小头目的称呼,据说他脸上有一道刀疤,行事狠辣,主要负责清泉镇周边几条水路的“私货”押运。赵文远曾在镇上远远见过他一次,那时“疤脸李”正从王记杂货铺出来,与王掌柜低声交谈,神色倨傲。刚才船头那人瘦高的身形,以及那带着几分府城口音的呵斥声,与记忆中的“疤脸李”高度吻合!
至此,一条清晰的线索链在赵文远脑中形成:
“疤脸李”(漕帮小头目,负责押运)利用王老五(被买通的闸丁)掌控的青石湾水闸通过青石湾隐秘水道运输私盐(“雪花货”)。
而王记杂货铺,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清泉镇的联络点和物资补给站,甚至可能是销赃的中转站之一!王掌柜与县丞的关系,则提供了地方官府的庇护。
赵文远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终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疤脸李” 是连接漕帮与这条运输线的执行关键;王老五是突破监管环节的证人;王掌柜则可能牵连出地方保护伞。
他小心翼翼地退离河岸,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回到住处,他顾不上疲惫,立刻在密信上以隐语写下关键信息:“青石夜航,李鬼掌灯,王五开闸,铺通南北。” 他将这封密信以早已约定好的、最稳妥的渠道,火速寄往江州张明义处。
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最锋利的匕首,递到了战友的手中。接下来,就看张明义如何运用这份情报,在朝堂与地方编织的巨网中,寻得破局之机了。危险的阴影依旧浓重,但黎明的曙光,似乎已透出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