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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戏蝶翩翩 ...

  •   绿草如茵连天碧,寺外郊野郁郁葱葱,行客多走官道,马蹄隐约而遥远。
      这日尚且平静,战书方才寄出,必还没有到达落霞山。梁绿波走出佛光寺,贺乘云并没有阻拦她,三重殿宇众僧垂目,她的脚步很轻,如流而过。
      他独自于房中不闻不问,莫非是知道她不会走远,只因一切的好戏还待于这佛门寂地之中上演?
      梁绿波双目远眺,向着天边的某个地方。卵石小径之后,是竹木稀疏,通向郊外荒凉。水声隐绰,遮掩着同样轻灵的脚步,木桥架于清溪,树木掩映,阳光耀眼。
      梁绿波侧身立于桥上,向后看了一眼。轻蔑不含杀意,让任何机警的脚步都会为之而略感羞愧。
      布裙女子犹豫了片刻,现出身来。
      草间忽然传来清脆的蛙鸣,桥外野径,微风叶影。梁绿波的身形恰被透入叶片的阳光照耀着,一身婀娜与娇丽,通透如月光。淡到了极处,反而无处化散。那女子不自觉地一怔。
      “有什么事么?”梁绿波淡淡地道。
      “……你是从佛光寺里出来的?”
      “你不是看见了?”梁绿波回过身,“不过想出家应该去尼姑庵,你走错地方了。”她的神情很奇怪,说是冷淡,双目却又为阳光点映,秋水微温。
      “我走错?那你岂不是也走错了?”
      梁绿波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姑娘!”那女子叫道。
      梁绿波侧过头,柳眉轻蹙。
      那女子盯着她:“有第三个走错路的人在佛光寺么?”
      几束阳光落得脸颊斑驳,梁绿波半回过身,终于仔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眼:“今日走错门的人很多,不过你还是不要管的好。”
      女子面上微微一冷:“……你见过一个三指剑客么?”
      梁绿波身子轻旋,瞥过佛光寺的方向:“你是她的仇家?如果是,那就不必去找她了。眼下没有旁人能结果她的性命。”
      那女子一惊:“有人在保护她?是谁?”见梁绿波不答,又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她的,有万分要紧的事,请告诉我她的下落。”
      梁绿波目光遥遥地望着那女子:“……受人之托?是想挽回,抑或是改变什么?”
      女子不由微怔:“姑娘……你是谁?”
      梁绿波的睫毛轻轻下垂,帘幕一般遮住了双眼:“托你的人还告诉了你什么?”
      那女子不禁流露出怀疑之色,但随即,她就道:“那个人只是让我带走赵青娘,没有其它的意思。他说赵青娘本已不该在这个局里,留下她对你们反是个隐患。倘若想要一切按你们计划中的进行,就请放了她。”
      梁绿波唇角轻扬:“看来你心中早就有底了,又枉费了那么多唇舌来问我。”她走近了两步,阳光滑落,现出雪白无瑕的脸庞,“托你的人是沐远风吧?他还好么?”

      溪流总是引人追溯其源,裹挟叶片与阳光,潺潺远去。
      梁绿波坐在木桥上,足尖离溪水仅有一寸之遥,裙摆轻垂,时不时为水珠溅湿。那布裙女子坐在她身旁,一尺之地,保持着初逢的警惕,但这般姿势,即使非友,也已不是敌人。言谈片刻之后,她隐藏多时的活泼终于渐渐露出,待将“子镜”二字告知梁绿波后,神情间便已全然不存对峙之意。
      梁绿波并不识她,只是听她称呼自己为“金针女捕”,不由微微一怔:“金针女捕……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好像在叫别人一样。”
      斑驳叶影中,子镜发现她的神情很平静。这并不像想象中“金针女捕”的模样,尤其是与沐远风委托之人相面对时,竟似完全不将正事放在心上。虽然子镜久在落霞山,但江湖轶事仍有馆中弟子谈来消遣,她心下有些奇怪:“我方才转述沐琴师的话,你还记不记得?难道没有别的想问?”
      梁绿波微仰着头,额发垂落:“问什么?他还活着,不久之后会来赴约,有不少人的性命在这一约之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探问什么?”
      子镜道:“你不想知道银羽琴如何,潇湘琴馆的馆主对此又是什么看法?沐琴师说天涯刀客对他们了解太深,避无可避,可见他们从前是认识的。”
      梁绿波道:“是啊。”她侧过头来,“那你……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再怎么样,坐在这里跟我闲聊,也有点不合时宜吧?”
      子镜一呆,随即道:“我不是在闲聊。”然而望着梁绿波杀气全无的双眸,她又有些怔忪,“老实说,我也不是要为沐琴师如何,而是欠了他们一个很大的人情,在离开中原之前,一定要还掉。至于你……我此生已经利用过别人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立场不同,的确是开口之前就明白的事,但在子镜心中,却始终没有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立场”二字。
      梁绿波沉默了一阵,子镜凝望着她:“那么……你真的不知道赵青娘在哪里么?”
      梁绿波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微微仰着头,望着某个方向:“姑娘,你有孩子么?”
      子镜顿时愣住,脸颊微红:“你……”
      梁绿波仰望着天边,轻声道:“我是去找我的孩子的。等你也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他哇哇一哭,比世上男人甜言蜜语千百遍更让人安心。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说话的时候,总是比较可爱些。”
      “……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个人说话,那不是聋哑了?”
      梁绿波道:“聋哑最好啊。”隔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曾希望我的孩子永远只对我笑,不谈别的事。他心里有很多事,不管谈不谈,他都要经常离开我。我恨不得把那些事从他心里挖掉。后来我发现这行不通。既不甘心,又没有别的理由。”
      “你怎么……”子镜顿了一顿,“我们才刚认识,你怎么就对我说这种话?”
      梁绿波恍若不闻:“行不通,也总要走出一条路来。所以有个人必须消失。人总是很贪婪的……跟我无关的那些,全部都要消失。”
      这话不知是说与谁听,声音低得未及扬起,就飘散于溪流泥土中。子镜呆呆地望着她,心头忽然有些不详之感。
      梁绿波没有再说下去,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在极短的片刻间,眼眸波光之上竟似结了一层冰霜:“你不要白费心思去找赵青娘了。欠着的,就一直欠着吧。就在我走出佛光寺之前,刚刚杀了她。”

      “……怎么可能?”子镜惊愕地看着她,这个走出佛光寺时,眼底平静如云烟的女子。即使冷漠如慕容渊清,在吴氏后人的苦痛囚禁之厄前,也多避身不去直视,终非全不在意。
      梁绿波轻蔑地瞧着子镜的神色,玩弄一般地道:“不相信?我和三指飞云剑交手过无数次,没有沐远风在旁,手脚利索得多。”
      “你为什么杀她?”
      “我不喜欢她,这个理由够么?”梁绿波道。
      “不喜欢?”
      梁绿波冷冷一笑,手腕浮云般倏然抬起,明黄裙袖似惊鸿飞扬。一瞬之间,杀机毕现。她原是凌厉无比的金针,唯一的迷糊与相容,不为此刻。子镜大吃一惊,戒备于身边的手立刻一探,猛抽出靴中匕首,疾刺而去。
      金针擦过她的脸颊,极精准地射中了背后的一只夏蝶。

      一串碎金,蝴蝶轻轻扬翼。
      匕首深深刺进了梁绿波的小腹,血肉撕裂之声极为清晰。那里曾经温暖而安全,保护一缕生息降临人世。
      生机一线,堙灭于五计连环,堙灭于三十七年弦音断,亦在贺乘云一挥手间径自堕去,散于人世无处寻觅。

      子镜无法不出手,因为她并不愿为营救赵青娘而丢掉性命。对一些人来说,比起问心无愧地死去,他们更愿意深藏愧疚与懊悔活着。
      匕首不及拔出,梁绿波拉着子镜的手,用力地迎了上去。子镜手腕穴道被扣住,竟无法挣脱。胭脂般的红色浸染衣衫,不断渗透。
      “你要什么?”梁绿波的脸无限放大,细腻的肌肤如映雪光,却看不清神情。破碎的片影中,闪烁着谎言轻易得逞后的光亮。她的笑靥与目光一如山林中的迷雾,任何一个小小的圈套都让人不得不钻入其中。子镜张口结舌。
      “可是还不够。”不够,倾尽沧海与桑田,亦是不够。她还需要再深入,冰冷犀利地直透到灵魂深处,割裂那些附着其上的暗红丝绢,以求忘却,以求窒郁至死后的重生。
      最强烈的挣扎是因为绝望近临鼻尖,声息一吐,就溃然崩落。她的身影像是透明了一般,着手却无可触碰,轻似烟云。
      子镜觉得自己的魂魄都仿佛凝住,在这不知真意的一刺之中,过往所有的岁月忽然隐遁。萍水相逢无处忆,她们之间浅浅的缘,就这样划上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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