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7、[六]

　　一阵风轻轻吹开了少年额前的长发。

　　他的面色苍白，神色疲倦，微微抬起眸向上看去。
　　红衣如血，而那个人攀着崖壁的那只手上的鲜血早已经干透，细小的伤口翻卷开来，血污一片。他的另一只手，却仍然稳稳地抓住自己。

　　“晏雪衣，”他道，“放手吧。”

　　雪衣公子的神色同样疲惫不堪，微微一笑，“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
　　“我知道，”少年面色不改，“被称为人间的忘川。”
　　“忘川啊……”雪衣公子的笑容空远，“这样，你还是要我放手吗？”
　　“是。”

　　“好吧。”

　　少年在急速的下坠中，睁大了眼睛。
　　“晏雪衣！我没有让你……放那只手啊！”

　　***

　　桑子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阳光照进林子来，溪水淙淙地流动，不再是昨天的淡红色了。
　　那个人的血衣正披在桑子规身上，火堆只有小小的一点火，上面串着几条烤的焦黑的鱼，旁边有几片大的水淋淋的叶子，上边放着一些青色的果子，表皮光洁，显然已经洗过了。桑子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用清凉的泉水洗了脸，桑子规随手拿了一个野果，嚼来竟是唇齿留香，那几条鱼虽看起来可怕，但拨开外面焦掉的皮后，里面的鱼肉却是柔软美味的。
　　正在桑子规小心地拔着一条鱼的鱼刺的时候，那个人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只还在蹬腿的野兔，肋间那柄匕首竟然已经拔掉了，缠着布条，隐隐透出血丝来。看见桑子规手里处理好的鱼肉，他很自然地将兔子一丢，随手就拿过来大快朵颐，一边就吩咐道，“美人啊，把兔子杀一杀洗一洗……”

　　桑子规有点郁闷地看了那人一眼，抱起兔子来，发现兔子可爱异常，正睁大了红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三瓣嘴一动一动的，两条前腿搭在他手臂上……
　　好萌。桑子规冒出这个念头来，把兔子抱在怀里逗弄，完全忽视了另一个人。
　　“喂喂，美人，我是让你杀兔子……”那人道，换来桑子规面无表情的一瞥，“美人，那可是我们的午餐……咳咳，咳……”许是一大早太忙碌，他咳的很厉害，不仅咳出血来，连腹间的伤口也渗出血，桑子规想上前帮他拍拍背，那人却迅速闪开，很明显的戒备。

　　桑子规的手僵在半空，没有说话，收手重新抚摸手里的兔子。

　　“咳咳，原来美人那么关心我啊。”那人道，面上浮起调笑来，凑近来似乎想挑起桑子规的下巴。他正想偏过头去，却被那人忽然搂住，身子在空中转了几圈，肩上披着的血衣飘然落地，上边多了几个窟窿。
　　那人吐出口中咬住的一柄飞刀，依旧是那副玩笑的样子，“诸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只刹那间，数十个黑衣人就如同鬼魅一般，忽的出现在了林间，皆是站立在枝叶间，手握飞刀。

　　“舒公子，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绝不会伤你性命。”为首的黑衣人道，他的声音喑哑低沉，真的像是来自地狱鬼府一般。
　　这位舒姓公子道：“是吗？烟烟素来那么狡诈，我怎么敢信他的手下？”
　　黑衣人道：“公子待舒公子你自是不同的。”
　　“不同？”舒公子道，“对，的确不同，他对别人都要挑断手脚，割舌挖眼，对我不过是追杀，的确是不同了。”
　　桑子规听的有些心惊，却听得那个黑衣人回答道：“既然舒公子明白，还是随我们回去吧，免得公子心情不好了，脾气也会不好。”
　　舒公子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可我向来有个毛病，”他停顿一下，目光凌厉起来，“我最讨厌被人家威胁。”
　　此言一出，众黑衣人手中的飞刀皆发出，磷光闪闪，一道道青芒直逼而来。

　　“烟烟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十七鬼杀，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舒公子眯起眼，身形被笼罩在漫天刀光之中，似乎无论移动哪一步，都会被千万把飞刀锁住！
　　连同桑子规也被这漫天的刀光笼罩，那些冷冷的刀光清晰地传递来杀意，然而背后的人却牢牢地搂住了他——那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
　　舒公子低声在他耳边道：“美人，我救你一命，要不要以身相许啊？”说话之间，他的身形已经动了，那些飞刀仿若有灵性一般直逼他的身影而去。

　　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在耳，刀刃与刀刃相击。

　　十七个人，每个人发出八把飞刀。
　　其中一百三十四把两两相击，落在地上，每一把都断裂成两半。
　　那个舒公子，竟然能从这飞刀网中脱身不见，让其中一百三十四把自相断裂？
　　在场的人心里都不觉冒出寒意来。
　　“大哥，这该怎么办？”其中一个黑衣人问道。
　　黑衣人的面容都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表情，然而黑衣人首领却发出低低的笑声，“少了两把，你们怎么看？”

　　少了的两把飞刀，一把被舒公子接住了。
　　另外一把，插在那只兔子身上，它已经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着。
　　桑子规跪在地上，用舒公子接住的那把飞刀挖坑。兔子被放进去，埋上了土。

　　舒公子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在兔子的坟墓前默然的人。

　　舒公子的武功很高。但是在受了伤，带了一个人的情况下，他的确没有把握从一百三十六把飞刀中脱身而出。
　　射向桑子规后心的那把飞刀被他接住了，射向他自己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和余力再去接。
　　那个时候，他怀里的美人用手里的兔子挡住了那把飞刀。

　　“美人……”舒公子道，“我可以再抓一只兔子给你。”
　　桑子规没有动，“不必了。”
　　舒公子想了想，一下子闪开不见了。等他再度出现，他手里抓了一大把各色的野花，放到了兔子的坟墓上。
　　桑子规面无表情道：“给兔子上坟？”
　　舒公子觉得他的潜台词是你真幼稚……“喂喂，那个坟可是你挖的。”
　　“那不是坟。”桑子规道，“只是不想它死后被别的动物吃了。”

　　……舒公子觉得他真的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美人啊，你要不要跟了我？”舒公子道，“我会很疼爱你的哦。”
　　桑子规冷冷道：“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危险。”
　　“那是意外啊……”舒公子叹了口气，“谁让我如此潇洒，就有人想方设法想得到我啊！”
　　桑子规道：“你说那个叫烟烟的人？”他的语气平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舒公子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话语里满满的不信……

　　“烟烟啊真是个意外，我难得想认真一次的……”舒公子一脸被抛弃的表情，“刚见烟烟那会儿他多温柔啊，结果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美人。”
　　桑子规想起舒公子的话——“对，的确不同，他对别人都要挑断手脚，割舌挖眼，对我不过是追杀，的确是不同了。”
　　舒公子和那个烟烟……桑子规觉得他理应幻想出一个爱情故事来，但是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舒公子的伤心。

　　“舒公子，”桑子规转过头正色道，“你可以送我回永宁吗？”
　　舒公子一挑眉，“永宁？霍家待的那个永宁？”
　　“是。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桑子规道，忽然觉得不对，“我们不是在永宁的郊外吗？”
　　舒公子道：“美人你说笑吧，永宁离这里可是好几天的路程啊，这里是芜州的郊外。”
　　桑子规道：“那……有人可以在一天内从永宁赶到这里吗？”
　　“那是神仙吧。”舒公子道，“难道你是一天内来的？”

　　桑子规沉默了一会，道，“不，我睡了一觉，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