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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第六章
      西山大营,郢安最为强大的军营,营中士兵尽皆是可以一当十的勇者,亦有不少是从各地方军营汇聚而来精兵良将,于新都之外护卫京畿重地。除此之外,西山大营还是全郢安的军事中枢,如果说北辰宫是郢安朝廷的智囊,那么西山大营便是郢安军事集头脑与实力于一身的股肱力量。故而从前朝便实际控制西山大营的秦奚同各地方军事集团长官之间的关系都十分不错,一部分是出于少年情谊,而另一部分则是实打实对这位手握重权的年轻亲王由衷的敬佩,甚至不打不相识。也正因此,苏卿清楚的知道陛下和太后有多忌惮秦奚,甚至在最初由西山大营将士护送前往边境的路上还深入将士之中刺探真实情况报于陛下和太后。但久而久之,长时间同这些性情直率且忠心为国的汉子相处下来,苏卿愈发觉得整个西山大营都散发着一种名为忠诚与勇毅的气氛,加之几次在边境出生入死,被秦奚和这些汉子几乎舍命相护,苏卿再也不愿意用谋士的心去揣测这些人的赤子之心。甚至因此她愈发怀疑自己兄长的死究竟是不是有心之人设下的圈套,毕竟秦奚常年身处这样一个郢安至上且患难真情的地方,不可能会为了利益和立场诛杀自己的朋友,甚至西山大营如今的风气便是由这位年轻亲王一手带出来的。
      苏卿随秦奚进入大营,往来的将士看见主帅秦奚皆认真行礼,见到苏卿便或热络或腼腆地打着招呼。
      “看出来了,你果然治军严明,威信极佳。”苏卿笑道。“亲和力倒是差了些。”
      “你若是看见这群小子军中宴饮时对我的态度,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秦奚摇了摇头。
      “正事不含糊、战时战力强就够了,宴饮的时候你就委屈一下吧。”苏卿调侃道。“被你欺压久了,还不允许发泄?州官能放火,百姓就连买灯都不允许了?”
      秦奚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让我很感慨的是,当年苏家还没倒,我们还是一群没心没肺整天只知道瞎胡闹的官宦子弟,西山大营也是个少爷兵聚集只为有个履历以图升迁的地方,那个时候我调侃过,大概庆阳部落派个一百人过来就能把西山大营一窝端了。后来没多久你奉先皇之命接手并几乎算是重建西山大营,我还气愤他给你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修补。”苏卿道。“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这里真的如你们兄弟二人当年料想的一般,上能礼宾往来,下能守土安民,闲时可屯田,战时无不胜,西山大营成了郢安军事真正的中枢。此等雄才伟略之人鲜有,在这点上你值得敬佩。”
      “皇兄规划了轨迹,我不过是个执行者,他才是雄才大略之人。”秦奚道。
      “不一样,规划的确难,但执行起来更是艰难险阻万分,当年多少军中之人不服你,多少官宦世家视你为眼中钉,你能安然挺过来,并不容易。”苏卿道。“无意争辩这些,我只是陈述事实,毕竟你在我这里依旧嫌疑巨大,我不会假惺惺替你说好话的。”
      秦奚笑了笑,道:“那多谢。”
      “不必。”
      “后面有一块草场,不过现在应该还是枯黄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将士们常常在那里比比骑射,打打马球。这会儿应该无人,我在这儿能保证周围除了暗卫保护,绝无他人监视,想不想比一场?”秦奚问道。
      “骑射?”苏卿问道。
      秦奚点了点头。
      “好啊。”苏卿立刻来了兴趣。
      “走吧。”

      阳光正好,枯黄的草从渐渐融化的雪中奋力探出了头,枣红马似乎兴奋至极,载着苏卿在草场上撒起了欢儿。苏卿也不恼,任由着这匹今日多少有些得意的小红马胡闹。
      秦奚在场边好整以暇地遛马,看着自由自在笑的明媚灿烂的姑娘,心底翻涌而起的淡淡痛楚逐渐叫嚣起来,从她十二岁那年亲手葬送苏府至今,数年软禁,将她本该明媚飞扬的年少时光禁锢在一片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际之下,逼迫她亲手埋葬曾有的少年意气,变成世人眼中老成持重的苏姑娘。而近日恣意潇洒之后,便又是一场不知期限的软禁。
      秦奚有些苦闷起来,若皇兄未英年早亡,若苏府未轰然倒塌,那么他应该会在西山大营稳定下来之后立刻求着皇兄下旨赐婚,苏卿十五岁及笄那年,他便用一场轰动全郢安的大礼将她娶进府中,婚后若她喜欢,那么入兰台还是进北辰宫他都不会干涉,他会让苏卿成为全郢安最幸福却也是最自由的女子,让全郢安的女人艳羡万分。若没有那一场场天灾人祸阴差阳错,苏卿现在应该是晏平王妃,应该延续着“新都才女”的雅名和“新都一霸”的诨号,自由恣意的率性而活。
      但岁月最禁不起的便是假设。
      临近午间,不少士兵听说他们主帅同苏姑娘要比试一场,便趁着休息赶忙过来占好位子等着。不多时,原本空空荡荡的草场周围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秦奚倒也没拦着,只是吩咐了暗卫随时保护好苏卿的安全。
      苏卿似是觉得遛马遛的差不多了,便轻轻拍了拍枣红马,枣红马立刻调转了方向加了速,苏卿抽出三支羽箭,拉满弓弦,破风之声传来,三支羽箭已然稳稳射中红心。
      围观众人中立刻有叫好声传了过来。
      秦奚笑了笑鼓了鼓掌,随后便用同样的方式拍了拍自己的马,同样抽出三支羽箭,拉满弓弦,三支羽箭稳稳正中红心的同时,将苏卿先前射中的三支羽箭尽数打落箭靶。
      围观人群兴致立刻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苏卿亦不示弱,四箭齐发再中红心,用同样的方式让秦奚的三支箭亲吻雪地。秦奚又用同样的方式回敬苏卿,并且有三支箭直接穿透了箭靶。
      你来我往之间,两人似乎都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射中靶子,苏卿先挑头开始挑衅一般将箭对准秦奚策马行路的路线,将箭矢直接射向马蹄之前,逼迫秦奚迅速改换路线,而这种极其考验骑射功夫的玩法秦奚与他的坐骑皆并不陌生,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反而让苏卿的枣红马开始显露出经验不足的短板来。
      几战过后,秦奚一箭射出,苏卿的枣红马蹄子在融化的冰雪上一滑,苏卿意识到不对骤然勒紧缰绳以防枣红马因为偏离路线而被秦奚的羽箭所伤,却不料勒得太紧,枣红马的两只前蹄骤然抬起,苏卿直接向后仰倒。
      秦奚箭矢发出后见小红马打滑时便立刻反应过来,飞身向前,赶在苏卿摔下马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锢在怀里带到了安全地带。
      苏卿似是因方才电光石火一般的危机而有些惊魂未定,借着秦奚的力量平息着急促的呼吸。当一旁士兵起哄的声音传来,苏卿方意识到问题,赶紧便自行站定,离开秦奚的怀抱。
      秦奚似乎预料到苏卿会如此为之,倒并未有多失落,只是吩咐着身边的陈绍将轻裘拿过来披在了苏卿身上。
      枣红马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有些胆怯地不敢上前,迈开四蹄进一步便又犹犹豫豫地退一步,一旁秦奚的坐骑似乎都看不下去了,低头开始嚼从雪地里露出头来的枯黄草叶。
      苏卿笑了笑,朝着枣红马伸出了手掌。
      枣红马先是犹豫了一下,而后便又十分欢快地凑过来蹭着苏卿的手。
      秦奚轻轻拍了拍枣红马,便吩咐陈绍将马儿牵了下去,转身示意士兵们赶紧散去吃饭,而后便带着苏卿离开草场,向营帐走了过去。

      秦奚的营帐之内,事先吩咐秦甫安排的炭炉燃烧得正旺,午饭餐食摆在桌案上,苏卿熟门熟路一般穿过帷幔来到后帐,解下轻裘放好,坐到了桌案旁。
      秦奚入营帐后听了一名士兵的奏报,做好安排后回身便发现自己身后已然没有苏卿的踪影,连忙掀开帷幔看向后帐,正好便看见小口扒拉着米饭的苏卿。
      “西山大营的伙食果真十年如一日的不错,就是这羊肉炖的有些咸了。”苏卿用筷子指了指炖羊肉。“不来吃么?”
      秦奚笑了笑,走到桌案另一侧,坐在了苏卿对面。
      “是使团回来了?”苏卿问道。
      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嚼了嚼的秦奚点了点头,同时亦抱怨道:“是咸了。”
      “看来我明日一早便得启程回新都了。”苏卿语气平静,却多少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不过你回了新都应当也不会烦闷了,庆阳王世子随使团一同过来了。”秦奚说道。
      “他?庆阳那边这么着急联姻么?”苏卿道。
      “你现在真是个北辰宫的好苗子了,三句不离政事。”秦奚道。“不止是联姻。”
      “不止?”苏卿问道。“也对,陛下同秦毓并不亲和,为了朝政大事将自己妹妹远嫁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而且庆阳王世子是个极佳人选,不会亏待安国公主,我想就算太后心疼女儿不想答应,陛下也会尽力一劝,朝臣亦会像秦毓施压,故而安国公主远嫁其实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并不需要这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庆阳王世子亲自出面啊。”
      “没错,所以应当并非是为了联姻这么简单。这一代庆阳王从登上王位开始似乎就在很秘密地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同我的暗卫数次狭路相逢,但因为他并不是打算对我郢安不利,双方并无利益冲突所以皆对对方视而不见。但我能确定的是,庆阳王在民间并未找到他想找的人或物。”秦奚说道。“所以,不在民间便当在庙堂。此番庆阳王世子亲自前来新都是你都不知道的事,临时决定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自问秦毓还没这么大能量,故而十有八九是庆阳王突然得知了什么消息,来新都寻那个多年未寻到的人或物了。”
      “但这一步棋委实不高明,私心太重,枉顾大局。”苏卿皱了皱眉。“我在兰台看过你们西山大营呈给陛下的军报,加之我数次出使所感,细细分析下来边境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太平,明面上祥和安稳,实际上依旧暗流涌动,虽都未成气候,但不可不防。我旁敲侧击提醒过庆阳王,但收效甚微。况且我总是觉得宫中有人同庆阳部的死对头西蛮部有联系,因证据不足我一直不敢有定论。如果真的是有人同西蛮相勾结,一旦西蛮和庆阳争端再起,郢安要么中立坐山观虎斗,要么从中调停。就怕一旦有人提议先助西蛮灭庆阳,然后待两部两败俱伤时再一举歼灭这样的纸上谈兵之论,这样的论调一旦被大多数文臣采纳,最后的结果就是庆阳王世子要么成为质子要么直接被杀了祭旗。这便危险了。”
      秦奚给苏卿盛了一碗汤,缓缓说道:“虽说你的确并非杞人忧天,但相信我,事态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庆阳部落虽然不比西蛮强盛,但这位庆阳王世子绝对不是庸人,相反他非池中物,我们与其事先便为他担心,倒不如先想想一旦危机到来,我们自己该如何做。”
      苏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放心,庆阳王世子爱憎分明,是个豪爽磊落之人,他若不喜欢秦毓,那么就算秦毓以江山为嫁妆逼他娶了她,我们这位世子也连正眼都不会给她一下的。”秦奚笑道。“倒是秦毓,名声本就不佳,恐怕此番再一顿恼下去,会从全新都的谈资变成全郢安的笑柄,彻底闹出圈去。”
      “你这个当皇叔的不管管?”苏卿笑道。
      “她把我当过皇叔么?”秦奚委屈。“咱们这群从小一起爬树打鸟和泥巴长大的人,谁把我当过长辈?何况是一个从来都自诩高贵不愿同妾室所生的孩子一同玩耍的安国公主呢?”
      “倒也是,这些年她若能收敛着些,也不至于一直被陛下卡着长公主的封号,安国公主与安国长公主区别还是很大的。”苏卿亦笑道。“不过谁比谁高贵啊,太后当年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正宫皇后啊,先帝只有口头承诺,可并未有圣旨和金册这样的明证,安国公主其实未必能算的上正统嫡出。”
      “你还真敢说。”秦奚笑道。
      “反正这话我只同你一人说过,若是被传了出去,那么一定是你要害我。如此一来我若执意报仇便再无愧疚之心了。”苏卿玩笑道。
      秦奚挑了挑眉,继续扒拉饭去了。
      “秦奚。”苏卿突然软软的叫了一声。“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本不该今日说,但我怕明日我便又没有丝毫自由,便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了。”
      “嗯?”秦奚疑惑地放下了碗筷。
      “因着你救过我和彦儿,有些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知道。”苏卿道。“已经有人上奏弹劾你功高震主,有拥兵自重之嫌疑了。”
      “清者自清,他们爱怎么说随意。”秦奚漫不经心。
      “不要玩笑。我不是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人,你也不是曾经那个拳打官宦子弟的热血少年,而陛下也不再是跟在你我身后嬉笑怒骂的少年了。他是帝王,这么多年风云,他骨子里已然充满了对朝臣的制衡和对你这样的亲人的不信任。纵然他依旧有赤子之心,但却愿意成为孤家寡人。所以,你要收敛些锋芒,不要被人抓住把柄。”苏卿突然认真地说道。“陛下不喜欢你,纵面子上春风和煦,可骨子里是剑拔弩张的,你比我懂人情世故,你不会感受不到吧。”
      “我知道,但我无意皇位,他也感受得到。”秦奚笑道。
      “怀璧其罪,你威望太高,迟早成患。”苏卿道。“陛下要的可以是纯臣也可以马屁精,但他最不想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一个天然的威胁,一个随时可能功高震主被百姓爱戴尊敬的亲王。”
      秦奚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苏卿,若这郢安朝堂,真正做事的人都会如此被猜忌怀疑,那我离开便是。庙堂江湖,哪里不能实现我的安民之志呢?我要的是四海承平,天下安澜,不是权倾朝野,更不是只手遮天。你且放心,这些我心中的都有数,我不会自寻死路的。”
      苏卿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那我明日一早便回了。”苏卿说道。
      “嗯。”秦奚淡淡道。“回去之后要保重,注意身子。”
      苏卿点了点头,道:“你也是。谢谢你,这六天,我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
      “相信我,你很快便会真正拥有自由的,这个牢笼困不住真正想飞的人。”秦奚笑道。
      “愿借殿下吉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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