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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第七章
      次日一早,苏卿从王府西山别院启程,临行时秦甫还认认真真给阿蓁准备了一袋子核桃赔罪,却被阿蓁误认为秦甫讽刺她脑子不好,又是劈头盖脸好一顿挖苦。
      来送苏卿的秦奚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轻拍了拍身边一头雾水的秦甫,幽幽说道:“虽说我应该同情你的遭遇,但也许等她敲完那一袋子核桃补了点儿脑子,就能想清楚其实你其实真的是个好人的事实了。任重道远啊兄弟。”
      秦奚说完便摇了摇头往回走,秦甫却依旧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殿下的意思是……嫌我送少了?”
      同秦甫脑回路一般清奇的阿蓁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开开心心地砸着核桃,难为苏卿时不时就要被飞溅的核桃皮突然袭击。
      “阿蓁,咱们说好了,能保护着点儿姑娘我的这张脸么?”苏卿心有余悸地从发鬓扒拉下来一块儿飞溅至此的核桃皮。
      “我错了姑娘。”阿蓁将敲好的一部分核桃果肉捧在手上,递给苏卿。
      “贿赂我?”苏卿玩笑道。
      “您看您说的,哪能呢?”阿蓁连忙道。
      苏卿不再玩笑,从阿蓁手中接过核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解闷。
      马车的车帘被苏卿挂了起来,留出来一个不大的角落可以看到外间的风景变换。高低起伏的山峦与丘陵逐渐散去,供行脚者歇息的茶铺子开始逐渐出现,离西山越来越远,离新都便愈发近了起来。
      虽说不过是从一个别院回到另一个别院去,可有限却足慰本心的自由与空余锦衣玉食的监禁,终究是云泥之别。在王府西山别院这些日子,倒让她开始对皇宫别院产生了丝丝缕缕的反感,甚至对秦奚这个人也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特别情绪。
      过去虽觉得他也许有苦衷,但杀人偿命,她有足够的恨他的理由;可随着经年累月的共事相处,她反而越来越找不到恨下去的理由。相比秦奚的坦诚磊落,陛下在当年苏府一事上无懈可击的回应反而愈发显得可疑起来,毕竟当年的秦渊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她似乎年少时便很喜欢秦奚身上铁血又善谋之外的浸透在骨子里的烟火气,能在苏府覆灭那一日于老宦官身后恍若局外人一般镇定自若地鼓捣茶汤,亦能同时不落下任何他想要摄取到的内容于她有难时看似漫不经心地出手相护。而且他似乎并不在意所谓嫌疑,并无刻意辩解,依旧真诚而按部就班地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情。而逐步成长为帝王的秦渊,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她兄长的死与秦奚的不顾旧情和心机深沉,倒让人很难不去多想秦渊如此为之的用意。
      苏卿摇了摇头,脑中一团乱麻,当局者迷,可此事没办法寻个旁观者,自己真的需要核桃补补脑了。
      正想着,马车骤然停在了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始爆发出越来越大的议论声,苏卿连掀开另外一边车帘向外看看都不需要,便知道大抵是刚好撞上使团回新都了。
      阿蓁有些郁闷,看着神态自若的苏卿,忍不住问道:“您不意难平么?”
      苏卿摇了摇头,挑眉反问:“我意难平什么?”
      “您才是使团真正的核心,不光没有正副使的职位,还不能随使团一同走这新都正儿八经的承天门接受民众相迎,这可是新都正门啊。我们哪次回来不是看着他们风光无限,然后孤孤单单地绕道去广安门,走侧门入城啊。”阿蓁闷闷道。
      “又不是出嫁,更不是陛下娶皇后或者纳妃子,那么在意正门还是偏门作甚?我在使团里也一直没在乎过所谓主位啊?可你看近三年来哪次我不是在主位?我有真才实学亦进退有道不卑不亢,也从不摆什么架子,那些人自然从心里服我,没了我便无法真真正正下使团中的重大决定,这和所谓主次并无关系。”苏卿笑道。“你个小丫头,何必计较一时之长短。你苏姑娘我是罪臣之女,若你愤愤不平,去跟别人呀,看她们让不让你在车里砸核桃。”
      “您明知道我不会走的,每次都这么拿我开玩笑。”阿蓁嚼了一块核桃果肉。
      “不过我也不会一直这么窝着,且走着瞧吧。”苏卿笑了笑。
      阿蓁点了点头。
      “小哥,等下使团过去,我们便继续绕道广安门。有劳了。”苏卿对车夫说道。
      “姑娘客气。”

      康宁宫中,郢安太后丁豫正任心腹女官收拾打理她那一头长发,一室旖旎未散,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从太后床榻上起身,掀起一道又一道纱幔,走到太后身后。
      女官立刻识相地退了下去。
      “今日便要回了?”丁豫握住那男人搭在她肩头的手。
      “舍不得我?”
      “舍不得也要舍,那庆阳王世子今日便到了,你这西蛮之主不回西蛮,打算在我这里耽误事么?”丁豫笑道。“来日方长,别误了时机。”
      那精壮男人原来便是庆阳部的对头西蛮部的王,名唤洛革。
      “真想把你一起带回西蛮去。”洛革俯身在丁豫耳后落下一吻。
      丁豫笑了笑,站起来面向他,柔声道:“等渊儿这郢安江山坐稳了,你怎样我都成。”
      洛革作势便要将丁豫再度抱回床榻上去,被丁豫死死拦住了。
      “都什么时候还这么意气用事,这么着急。”丁豫笑道。“人家世子可要进新都了,你还在磨磨蹭蹭。”
      “那小子竟然想要娶毓儿,不自量力。”洛革冷笑。“等我灭了庆阳,出口气。”
      “那便快些灭。”丁豫道。“郢安这边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是向着你的。”
      洛革点了点头,突然便看向丁豫平坦的小腹,轻轻拍了拍,柔声道:“这些年你保养有加,可还能再生?”
      “你又想做什么?”丁豫问道。
      “我只有一个长子,惯是个没用的。阿豫,为我再生个世子吧。”洛革道。
      “我养了位帝王,还要再帮你生个世子,你这是打算累死我么?”丁豫柔声说道。
      “就问你愿不愿意。”洛革道。
      丁豫浅笑着攀上洛革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那我等你,你可要再努力些。”
      洛革朗笑几声,便被害怕被有心人听见的丁豫用吻封住了嘴。

      绕过承天门从广安门进入新都,街上人烟稀少,大抵都去承天门看那位庆阳王世子了。
      苏卿挑眉笑了笑,也不知这位庆阳王世子此番同安国公主之间的战斗究竟谁能占得上风。
      车马很快便到达皇宫别院,守卫已然面无表情地将苏卿带回来的行李好一顿搜查,而后一言不发地将行李搬进了院子。
      阿蓁有些忿忿不平,苏卿却早已习惯了这些守卫的做派,且十分同情他们抑郁不得志的心情,明明有高远志向却只被安排来看守他们眼中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进了别院,熟悉的压抑感隐隐传来,苏卿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蓁,等下不要乱说话,听到了么?”苏卿低声嘱咐阿蓁。
      阿蓁立刻点了点头。
      苏卿绕过回廊,甫踏进自己小院的一瞬间便立刻带着阿蓁跪拜下来。双膝触到残雪未化的地面,阿蓁瞬间便扭曲了表情,苏卿却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
      院中那人转过身来,将苏卿扶了起来,又示意阿蓁平身。
      “子衿,听说你伤了,可还好?”在院中等候的郢安年轻帝王秦渊关切询问。“晏平王那边可有亏待你?”
      苏卿浅笑道:“劳陛下挂念,偶然被蛇咬伤,恰好做了晏平王的药引子,毕竟也要靠我来救命,不至于亏待。清晚已经帮我调理过身子,无大碍了。”
      秦渊听后点了点头,温柔地将苏卿拢在了怀里。
      “我很害怕你出事。”秦渊将头埋在苏卿肩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秦奚不是善类,离远些。”
      苏卿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浅笑,只抬手轻轻拍了拍秦渊的背,道了句“遵命”。
      过了一会儿,秦渊放开苏卿。阿蓁亦将茶水点心备好,同苏卿一起恭敬地将秦渊领入屋中。
      炭炉刚刚烧起来,寒意未散,苏卿下意识拢了拢狐裘,秦渊将自己身上的轻裘退下来披在了苏卿肩头。
      苏卿也未推辞,淡淡道了句谢。
      “陛下此番来不是单单要看看我康健与否的吧。”苏卿一边说着,一边为秦渊倒了一盏茶。
      “你就是太过通透,所有的好意都能被你点成公事。”秦渊无奈笑道。
      苏卿未理会秦渊的无奈,用茶水润了润嗓子后便说道:“我长途车马劳顿,又大病初愈,有些精神不济。此番出使的具体事宜明日朝会上自会有人同您说明,我只说一些明面上不好说出来的事情,您自作决断。”
      秦渊点了点头。
      “此番出使,边境状况表面上与一年半以前并无不同,边民和乐,通商之路顺畅,一派安定祥和。但实际上,暗流早已蠢蠢欲动,虽不是向我们,但我想您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苏卿道。
      “你是说,西蛮和庆阳又有了矛盾,并且有爆发的可能?”秦渊问道。
      苏卿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又有了矛盾,而是他们的矛盾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弭过,数代人的恩恩怨怨怎么可能一句和解就能烟消云散?只不过这些年郢安国力日渐恢复,为了安定边陲而有意从中调停,庆阳与西蛮才有了表面的握手言和。但实际上,西蛮一直都想称霸,甚至西蛮王洛革的野心不止于庆阳,还有我们。”
      “倒是棘手。”秦渊摇了摇头。
      “而且,此番出使,在三国会盟时西蛮王洛革称病未到,派他的长子商讨通商事宜。但据我说知,洛革不是病了,而是根本没有在西蛮。”苏卿道。“我们的人没有查到他的去向,此事不必我多说,想必陛下心里也会有分辨,西蛮部恐有大动作,我们要早做打算。”
      “你的意思是,助庆阳,抵御西蛮?”秦渊问道。
      “不是。西蛮和庆阳并不相同,西蛮人更好战,且贪得无厌不讲道理。庆阳同郢安通商日久,多多少少都染了一些我们的习惯和文化,更为温和些。庆阳频频示好,西蛮却毫无微词,甚至连通商这样的大事都派一个并不被洛革所喜、脑子也的确不太灵光的长子来草率了事,其间态度早不言而喻。西蛮对郢安暂时不构成威胁,但一旦它吞并了庆阳,我郢安多年寻求的平衡就会骤然被打破,实力大增的西蛮对我们的威胁便不亚于五王逆乱,陛下,国库的情况您最清楚,可还撑得起一场逆乱的空耗么?”苏卿问道。
      秦渊沉默。
      “太后的意思是有意偏向西蛮,待庆阳灭了再着手控制西蛮。所以最坏的可能是,此番庆阳王世子来新都求娶安国公主,太后会任由安国公主大闹下去,为西蛮拖延时间。陛下,引狼入室再与虎谋皮,有多危险。我郢安还能禁得起战败一次么?况且,朝廷党同伐异日渐成患,太后把持朝政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朝局动荡又内忧外患,攘外则必先安内,陛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苏卿道。“世人皆知我与庆阳王世子有私交,难免偏颇,我言尽于此,陛下请自作决断吧。”
      “我明白,我自会考虑的。”秦渊淡淡道。
      苏卿点了点头。
      “子衿,敏嫔在西山辱你清誉,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秦渊转移了话题。
      “无事,她伤不到我分毫,且制衡后宫与为不为我出气,我想前者更重要些。陛下不必为我做什么。”苏卿笑的云淡风轻。“我还听说明妃有孕了,恭喜陛下。”
      “有什么可喜的。”秦渊冷冷说道。
      “明妃虽然是太后指给陛下的,但瞧着是个安分的人,对陛下亦是一心一意。这是您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于您于郢安都是喜事。”苏卿说道。“陛下,一时意气之争无用,长远利益才是您当计较的事情。明妃以您为倚靠,其母族亦有争取之机,您当把握好这个机会。”
      “我不会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秦渊突然发了狠说道。
      “您?这是您的……”
      “子衿,我不管你是真的心如止水还是在装傻,你玲珑心思还看不出我的意图么?”秦渊打断苏卿的话。“子衿,我很希望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你所生,我希望为我生儿育女的人是你。”
      “您真的相信坊间金屋藏娇的传闻么?”苏卿轻巧避开秦渊的追问,刻意试探他的本心。
      “我现在给不了你名分,但我是真的倾心于你。一时的金屋藏娇,你可愿意?”秦渊问道。
      一时?原来秦渊的一时竟有一世那么长……苏卿心沉了下去,内心的嘲讽却没有一丝一毫显露在面上,依旧浅浅笑着,不露痕迹。
      “此事怕轮不到你我愿不愿意。”苏卿将披在自己身上的秦渊轻裘退下来,重新为秦渊系好,淡淡说道。“陛下,您回吧,在我这里待了这么久,太后怕是又要罚我了。”
      “也好,你早些休息。”秦渊淡淡道。
      “陛下,最后劝您一句,君子能屈能伸,能用自己的品性和行为感化他人,从而服众,这些从不是靠蝇营狗苟的手段能完成的。何况您是君王。”苏卿道。“子衿言尽于此。”
      秦渊长叹了一口气,深深看了苏卿几眼,踏出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卿拢了拢狐裘,摇了摇头。
      见秦渊走远,阿蓁才敢开口,闷闷说道:“姑娘明明不愿意,为何不回绝?”
      苏卿将有些凉了的茶水倒在门口,柔声说道:“因为,我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就得哪怕不愿意都不能说出来么。”阿蓁委屈。
      “阿蓁,我们这位少年帝王不是三年前同我们玩闹时的那个秦渊公子了,他想要的会不择手段得到,得不到就会毁掉。若我方才说了实话,那么此刻我便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陛下?陛下怎可能对姑娘您用强?”阿蓁惊道。
      “我说了,他是郢安帝王,不再是那位秦渊公子。金屋藏娇,是啊,我命如飘萍,她若真的怜香惜玉真的爱我,便不会说出方才那些鬼话来。所以,他对我怎样我都不意外。”苏卿笑道。“我此生可以作为谋臣站在他的阵营里成为所谓的他的人,但永远都不可能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姑娘?为什么?”
      “他不会娶我的,或许我的确对他有过非分之想,也许源于感激,也许源于吸引,但现在我和他之间被各种阴谋缠绕,早已不是当初了。你看我方才那句金屋藏娇,他没有否认啊,他下意识里也是如此认为的。阿蓁,他恨秦奚,怨太后,也许他过去真的真心实意的爱过我,但现在我只是一个他证明自己比别人高贵的工具罢了。秦奚待我很好,他便想方设法要让我疏远他;太后不允许他亲近我,他也很可能会不择手段将我绑在他身边。”苏卿淡淡道。“他对这两个人的恨早已比对我的爱更热烈更迫切,我已然看不透他了。不过有一点我认识得很清楚,我现在只是他潜在的战利品罢了。”
      “姑娘。”阿蓁突然便扑到苏卿怀里。“阿蓁能做些什么帮帮您么?”
      “有,少吃点,给我省点银子。”苏卿玩笑道。
      阿蓁闷闷地蹲在炭炉前不说话了。

      入夜,苏卿裹着厚重的御寒衣物坐在廊下看星星,脚边的小炭炉时不时冒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子,一旁烤地瓜的阿蓁生怕那些小火星子燎到苏卿的衣袍,连忙将手里的一只地瓜丢了进去压着,却反而激起更多的跳动的小火星。
      “姑娘,我把这炭盆向外挪一挪,仔细烧到您裙角。”阿蓁边说边做。“看够了咱们就进屋吧,这大冷天的不比夏夜。”
      苏卿点了点头,却没有打算回屋的意思。
      无云的夜晚,柳叶一般的月亮挂在天际,晕出柔和神圣的光彩。苏卿头顶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天际,星辰璀璨闪烁,而被屋檐挡住的天空中,星河当绽放出更为烂漫的模样,如同前些日子在西山别院中所见。
      苏卿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出现的是秦奚浅笑着的眉眼,近些日子他的模样开始攻城略地一般占据苏卿脑海,而原本应该裹挟恨意或干脆对此无视处理的苏卿却逐渐不想将他从脑海中赶出去。
      “大抵这便是潜移默化间的对秦奚品格的认同?”苏卿低声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亲眼所见之事不可磨灭……可是他坦荡磊落到让我不忍心怀疑,而陛下……”
      苏卿叹了一口气,灌了一盏茶下肚。
      放下茶盏,还未等阿蓁再倒一盏茶过来,苏卿便听到极低的两声闷响,墙角闪过一点白袍的影子,随后便迅速隐没入黑暗之中。
      苏卿立刻一脚踢翻了炭盆,侧身翻到在地,同时轻柔地将本就蹲在地上的阿蓁一起推翻在地,还贴心地用胳膊当了阿蓁的肉垫。
      “哎呦,我说阿蓁,姑娘我这把骨头可禁不起你再毛手毛脚几次了。”苏卿高声抱怨道。“还不扶我起来。”
      一头雾水地倒在一旁的阿蓁虽然搞不清楚自家姑娘又发了哪门子疯,但却凭借多年陪苏卿糊弄这些守卫士兵的敏感度立刻同时大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我没注意炭盆,您等一下我这就起身。”
      苏卿余光扫过方赶来院门口确认情况的守卫士兵,见他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骂了两句便头也没回地离开,苏卿又拖着阿蓁在地上假装扭到了脚挣扎了一小会儿,确认守卫兵士走远了且未返回后这才自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阿蓁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姑娘,您手臂怎样,我方才倒下去那一下不轻的,您手臂垫在我身子下面,怕是得磕出淤青来。”阿蓁心疼地说道。
      苏卿倒是满不在乎,道了句“无事”便把阿蓁带进屋子,关上了房门。
      “沈……”阿蓁进屋看到屋中站着的沈清晚,下意识便要喊出来,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噎了回去。
      苏卿见到一袭白袍的沈清晚却并无惊讶,只是笑着问道:“从宫中出来的?”
      “嗯。明妃小产,差点没了命,我过去救人的。”沈清晚情绪低落。
      苏卿此时倒是吃了一惊,一旁的阿蓁险些摔倒在地。
      “这么快……”苏卿叹了口气。“人怎么样?”
      “命是保住了,但伤了根本,将来怕是不太可能再有了。”沈清晚坐下来,靠在椅背上。“宫里有人传陛下今日来过你这里,是你怂恿陛下害了明妃。我是救治明妃的医者,不好当场开骂,气不过便走了。想着今晚过来陪着你,明妃娘家人咬着要给你定罪,还有那些本就看你不顺眼的都跳出来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反正我跟陛下告了病,这些日子我都陪着你,看谁敢伤你。”
      苏卿走过去,任由沈清晚将头靠在她腰间,柔声说道:“你猜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对不对?”
      沈清晚点了点头,道:“但不是我猜的,是秦奚。”
      “秦奚?”苏卿疑惑道。
      “昨晚你还没回新都,秦奚的暗卫便给我带了话。”沈清晚和盘托出。“我是唯一能随意出入皇宫别院的人,他担心陛下因为恨与怨而越来越将你视为战利品,但他也知道你惯是个会自保的,至少能给自己争取到时间容我们这些人在外斡旋。所以只是告诉我让我平日多注意着些,如果你真的出了事,而他又恰巧远水难解近火,便立刻联系北辰宫枢密使萧昙或直接通知永安侯府。”
      “但恐怕他也没有想到秦渊会亲手杀掉他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不食子。”苏卿道。“白天的时候秦渊来找过我,和我说过他不会让明妃生下这个孩子。我想着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也不会这么快便下手,我应该有时间布局护着明妃,也有时间让我自己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这么狠。”
      “他白天逼迫过你或者让你表态愿意跟着他么?”沈清晚问道。
      苏卿将嘴抿成一字,状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这根本不是爱你护你!纯粹是为了满足他自己那点儿私欲和少的可怜的尊严。我真想……真想一针扎死他。”沈清晚情绪骤然激动起来。
      苏卿连忙按住沈清晚,浅笑着说道:“我能自保,你先冷静。”
      沈清晚自知言语失当,却依旧喘着粗气维持着气不打一处来的紧绷态度。
      “那此事你打算如何?”沈清晚问道。“总不能被动挨打吧。”
      “我本来就清白坦荡,何惧流言蜚语?”苏卿笑道。“清晚,明妃这件事,说小了是秦渊为了一时儿女私情而痛下狠手,说大了便是秦渊同太后立场不同不愿再任其摆布,明妃是牺牲品,我也不过是一步棋罢了。”
      “愿闻其详。”沈清晚道。
      “秦渊的羽翼尚不足以同太后抗衡,但至少也能撑着给自己留足喘息之机。但明妃是太后指给秦渊的,其母族与太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明妃生的是个公主倒还好说,但若是个太子便很容易将秦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生机再度碾压回一片萧瑟的状态。”苏卿道。“但是,秦渊也更需要这个孩子,不论是个公主还是位小皇子,至少明妃和她的母族以这个孩子为依仗,我们再旁敲侧击提醒他们天下之主只有陛下,太后身在后宫干政便是大罪,再对明妃许以贵妃甚至皇后的高位,对其母族大加封赏,抓几个无关紧要的太后党羽查证,甚至大可将偏向陛下的朝臣当中的蛀虫一并打击,让太后没办法说出陛下‘偏私’或‘党同伐异’这样的说辞来。几番重拳和重赏,不愁明妃母族不倒戈,也不愁太后的根基不动摇。这些我今晨便旁敲侧击着同陛下说过,他没有信我罢了。我想着无妨不能操之过急,可从长计议。没想到的是,今日便失去了来日方长的机会。”
      “秦渊怎么会这么傻?”沈清晚道。
      “他不是傻,他是被仇恨逼得失了理智。也正因为他不傻,我才敢说这件事我不必出手不必辩解,便能清白摘出来。至于流言蜚语,悠悠众口我堵不住,自然也不在意多个十条八条。”苏卿笑道。“且瞧着吧,后宫中某些地位低家世弱的妃嫔大抵活不过今晚。这宫墙内怕此刻正血流成河,明早白玉阶上依旧干干净净,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像苏家被抄了满门那天一样。”
      沈清晚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苏卿的背。
      “放心我没事,秦渊要将他自己摘干净,那么就自然不会承认他来过我这里,否则就会立刻有人怀疑他是听信了我的怂恿而杀自己的妃嫔和孩子。这样昏聩的君王形象他不会自领的。所以,我自然今日也是根本就没有见过他的。”苏卿笑道。“同时,太后那边他也必须有个交代。现在并非是撕破脸的时候,用整肃后宫来让太后自己吃这个哑巴亏,倒也不错。”
      “那你明日照常去北辰宫?”
      “嗯,一切照常,其余的事都与我无关。”苏卿无奈地说道。“只是这朝局平衡,权势倾轧,到底要多少人被卷进去多少人无辜牺牲,才能了结啊。清晚,我很累,但我没资格停下来。我悲戚,但却没资格为无辜枉死的人求个来生安稳。我也是个刽子手的。”
      “你不一样子衿,无辜人的命运你无法掌控,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尽力救人,宫中的宫女和宦官都知道苏卿是个顶好的人。”沈清晚柔声道。“这些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等当年的真相查清,等郢安太平,我陪你山水阅尽,我们把这些统统放下,卸下这个担子,我们所有真正的懂你的人会一起还你一个率性潇洒的自由人生。”
      “好,一言为定。”苏卿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沈清晚亦笑道。
      “好了,那现在可以处理你带过来的人了吧。”苏卿笑道。
      沈清晚惊讶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两声闷响你可做不到。”苏卿笑道。
      “那你还和我在这儿说这么多,不怕别人听了去。”
      “你敢同我说起明妃,我便知道这两个人你是信得过的,那么我也不必藏着掖着。”苏卿道。“你又误伤了人家吧。”
      沈清晚点了点头,说道:“子衿,我可能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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