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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夫妻 ...

  •   刘贵妃带着丫头阿兰和几个宫女过来的时候,还没到湖边,就听见亭子里皇帝和锦瑟的笑声,她心中一松,心道皇帝今日情绪看来还不错,那么为哥哥求情的事,恐怕也是容易的多了。可又想到锦瑟也在,这丫头素来是痛恨自己的,连带着上次为哥哥说婚事,得罪了她,若是开口去求情,还不知道锦瑟要怎样阻拦呢。一时间,竟喜忧参半,踟蹰不前。

      “娘娘,怎地不走了?”阿兰有些疑惑,问道。

      “我只是害怕,万一陛下不答应,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她颇为忧虑地回道。那日去见皇帝,她本想先说了锦瑟的事,再为哥哥探探皇帝的口风,谁知到才说了锦瑟,就惹了皇帝生气,一连几日都没有踏足漪澜殿一步,她在漪澜殿内终日惶惶,又怕失了皇帝欢心,又怕哥哥出事,却也不敢再去求见皇帝。今日小丫头们来报,说皇帝已经免了哥哥的一切官职,发往大理寺问罪了,连带着父亲的官职都免了,还扯出什么仗势伤人的事,也一并拿去问罪。她一下子大惊,只觉得身子都软了,虽然现下她还是贵妃,可是父兄已经全部缉拿问罪,恐怕她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刘贵妃下了决心,决定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哪怕是冒着被骂的风险,也要去皇帝哪里求求情,只盼着皇帝能念几分旧情,从轻发落父亲和哥哥。她几番犹豫,终究还是向皇极殿的小黄门打听了皇帝的消息,急急地赶往御花园来。

      “娘娘不必介意,您听,陛下这会子心情很是不错呢,这会儿求情正是恰到好处呢。”阿兰打断她的怔忡,小心地安慰着她。

      也是,她想,毕竟现在皇帝还是高兴的,大理寺的罪状也还没有呈上来,要不,等到皇帝恼了,恐怕自己一家可真的麻烦了。刘贵妃咬咬牙,走至亭下,令小黄门通报,自己整整衣裙,等着皇帝召见。

      皇帝此时心情正好,见到小黄门上来,也不介意,只问道何事。那小黄门也暗自轻松了许多,只说贵妃娘娘等着求见皇帝。谁料皇帝甫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声道:“不见!”他语调阴冷,就连锦瑟也打了一个寒战,收起面上嬉笑的表情,恭敬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小黄门立刻叩头退下,依言回了刘贵妃,刘贵妃只觉得五脏六腑里一派冰凉,仿佛连力气都失去了一般,她缓缓离去,回首望了一眼听香亭上的身影,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向亭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妾求陛下饶妾父兄一命!”

      这下突变,内侍们都未及反应,待得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刘贵妃已经挣开他们的阻拦到了亭子口,离皇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扑通一下便跪倒了,钗环散乱,云鬓不整,只哭求叩首,请皇帝饶恕她父兄一命。

      锦瑟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愣在原地再没有动作,皇帝看了她一眼,令内侍们把她扶到一旁,这才令宫人们将刘贵妃扶起来,道:“你父兄之罪现在还未定,但就是有罪也是自找,你不用为他们求情,且自回去吧。”

      刘贵妃好似并未听闻一般,只跪在地上叩首,不停地哭泣,只求皇帝饶恕她父兄。

      皇帝性子渐起,唤了内侍来,道:“将娘娘扶下去休息,看这像个什么样子!”

      内侍们领命,上前来扶她,谁知到刘贵妃忽然疯了一般似的冲向皇帝,拉住皇帝袍脚,号哭道:“陛下,求陛下开恩哪,求陛下看在馨儿服侍陛下多年的份上,饶了阿哥和阿爹吧。”她哭的伤心,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手却紧紧地攥住皇帝的袍脚,样子很是可怜。

      内侍们见状,也不敢上前,只面面相觑着。

      皇帝眉头微皱,提步欲走,怎奈刘贵妃抓的甚紧,竟然迈不开步子。

      皇帝微怒,对左右道:“快将娘娘拉下去,这成什么样子?”

      左右内侍们这才赶紧上前来,抓住刘贵妃的双臂将她拖开,刘贵妃依旧啼哭不止,连声呼喊,求皇帝饶恕自己的家人,锦瑟略有不忍,抬眼看向皇帝,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皇帝再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刘贵妃被拖下去,良久,才对德福道:“传旨,贵妃刘氏不守妇德,不遵宫规,今日起由贵妃降为四品美人。”

      锦瑟大惊,抬头看向皇帝,他冷冷的面庞上微有一丝嫌恶,仿佛刚才那个哭闹不休的女子只是一个疯妇,而不是那个曾经被他宠爱了四年的美人。皇帝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拂袖离开了听香亭。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听香亭回到撷芳殿的,只记得自己回去了很久,刘贵妃那云鬓散乱,娇声啼哭的样子仿佛刻印一般印在自己的心里。这是锦瑟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降罪宫妃,她想,原来一向和蔼温柔的父皇竟然还有这样冷厉的一面,这样的……绝情!她摇摇头,想把这两个字眼从脑海中赶出去。本来与刘贵妃就没有什么交情,可是今日看到她那可怜的样子和父皇冷酷的表情,锦瑟心里还是不自禁地微微一寒。

      春日的夜晚,本来也是有些寒凉的吧。

      漪澜殿的刘美人也这样想,平日里华贵雍容的殿阁今日只觉得压抑,令她喘不过气来,四年荣宠无比的温情换来的是今日凄然独坐的悲苦,那些精美的器具,多宝格上的瓷器,墙上的字画,还有,那金丝笼中的金丝雀,都同从前被送来这殿阁时一样精美,那时还有皇帝宠溺的眼神和温柔的情话,仿佛一切都在昨天,而现今却似乎没有一样不在嘲笑自己的失落与孤寂。她曾经以为那些感情是她可以依靠的全部,可是如今,她剩下的就只有这些如桎梏一般束缚着她的,冷冰冰的,无一不再提示她昨日繁华的器物!她看着那尚在叽叽喳喳不知道愁为何物的金丝雀,忽然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怒气,这种感觉就像每次看到锦瑟那略带嘲弄的眼神,和若无其事的表情一样!刘美人突然从小榻上起身,疾步走向笼中的金丝雀,狠狠地抓住它的翅膀,拼命地撕起来!

      受惊的鸟儿惊恐的大声哀鸣着,殿外的宫人们闻声立刻冲了进来,连忙上前去拉住刘美人,却听得刘美人声嘶力竭的嚎啕:

      “你不过也是一只金丝雀而已!你不过也是一只金丝雀而已!”

      宫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刘美人的语意,恐怕连刘美人自己也不明白,那个“你”,究竟是说自己,还是说锦瑟。

      怔忡间,鸟儿已经挣脱了她的手,飞快地飞出殿阁,刘美人茫然地看着天空,突然笑了起来,是啊,它还能飞出去,就算失宠也能飞出去,可自己算什么?似乎皇帝那没有感情的眸子又浮现在自己眼前,似乎皇帝和锦瑟开心的笑声又回荡在自己耳边,她忽然哈哈大笑出声来:“锦瑟锦瑟,且看你的父皇能宠你到几时!”

      终究,刘美人没了力气,只剩下泪水布满尚年轻美丽的面庞。她木然地被宫人们扶回房间,木然地看着那扇大门被宫人们关上,遮断春日绚烂的阳光。

      次日,锦瑟从熟睡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殿阁中的众人神情都很是奇怪,一壁有些喜气,一壁却又有些惊惧惋惜。她心下暗疑,却不说破,只在小宫女过来为她梳头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今天都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晚没睡好,怎么一个个没精打采的?”

      小宫女嗫嚅了几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话,

      锦瑟心下疑虑更甚,干脆叫停了下来,转过身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小宫女才开口道:“殿下,昨夜,”她想了想,似是在考虑该怎么说,“昨夜刘美人投缳自尽了。”

      “什么!?”锦瑟大惊,手中一支缠枝莲花的白玉簪子一下子落在地上,摔成两半。她抓住那小宫女的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啊?”

      小宫女有些害怕,此时锦瑟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她微微后退了点,小声地开口道:“婢子也不知道,只是今早才那边的人说,说是昨儿晚上就不开门,一人闷在房内哭,后来,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地,等叫开了门,才发现身子都已经冷了。”

      怎么会这样!锦瑟心中微微发紧,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那昨日还在听香亭哭求皇帝放过家人的女子,那身影,那语音,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在耳际萦绕,竟然这样就没了?她站起身来,对小宫女说:“叫人去准备一下,我要过去看看。”

      “殿下?”小宫女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

      “殿下为何要去?宫里难道不是殿下最讨厌刘美人的吗?”

      锦瑟无奈地摇摇头:“不是这样,”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去准备东西吧。”

      小宫女吃惊地应了,却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才躬身离去。

      锦瑟对着镜子发呆,看见贴身侍女画屏过来,问她:“殿下,一定要去吗?”

      她点点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画屏,道:“你说,她为什么就这么去了?”

      画屏想了想,答道:“怕是一下子受不了这打击吧。毕竟她曾经是那么风光,如今别说风光没了,连自家人都保不住。”她又略略顿了顿,道:“殿下不恨她吗?”

      锦瑟叹了口气:“我为何要恨她?虽说讨厌她为她哥哥求尚公主,可是也不过是一时怨愤,嫌她管了我的事,但我也从未希望她就这样死了。”说到“死”字的时候,她略微低了低声音,又开口道:“最恨她的人不是我,而是父皇别的妃嫔们。刘贵……刘美人平时做事太跋扈,那时她受宠,旁人定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她落魄而亡,别的人不知道还要开心到哪里去呢。”

      画屏微微一怔,略笑了笑,锦瑟觉得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画屏抿了抿嘴,“没想到殿下这样清楚呢。”

      锦瑟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也笑了,道:“你当我不知道?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宠我,那别的妃嫔哪一个能真的欺负到我?偏偏是这位刘美人太高看自己,我心里气不过,才处处与她作对的。”

      画屏连忙打住,道:“是是是,殿下聪明敏慧,什么事做的都很好,只是最最经不起夸。”

      锦瑟笑了笑,又觉得笑的有些勉强,看见前面出去的小宫女回来已经备好了出去的东西,便起身往刘美人那里过去。
      漪澜殿出了这样的大事,早有人立刻上报了皇帝,只是皇帝却没有来,只说尚在朝会,分不得身,令淑和殿的贤妃吴氏过来料理。

      锦瑟来的时候,便看见吴氏坐在正殿里,下面黑压压地跪着一众漪澜殿的宫女内侍们。吴氏严厉的声音隐隐传来:“美人是怎么去的?你们怎地不好生守着她,既然觉得美人心境不爽,就一定要好生服侍,现下出了这等事情,又逢国家征战的节骨眼上,你们不是给陛下添麻烦,让陛下伤心嘛!”她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一面哀号着,一面道:“刘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这样去了,留下我们这些姐妹们可怎么办啊?”

      锦瑟只觉得好笑,吴贤妃是二公主永安公主的生母,仗着是服侍皇帝多年的老人才升到贤妃这个位份上,而刘美人入宫不过才四年,就已经做到了一品贵妃,论及比吴氏还要高些,吴氏自然心中不服,平日里也是两人的矛盾最多,你争我抢的,今日竟然能看见吴贤妃哭成这样,真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猫哭耗子。她抿抿嘴,扶着画屏的手登上正殿,站在门口道:“还请贤妃娘娘节哀。”

      吴氏猛然止住了哭声,捏着帕子抹了两把泪,回首看过来,见是锦瑟,才强笑道:“原来是阿梧来啦,想来也是觉得你刘母妃去的不值吧?”

      锦瑟听到那“刘母妃”三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又及松开,只说:“贤妃娘娘不必管我,自去忙您的,我去后堂瞧瞧她便走。”

      吴氏连忙点头,道:“也好,你就去看看她吧,”话未说完,又开始抹眼泪,“唉,她去的惨啊,还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呢……”

      锦瑟厌恶她这般模样,只朝她略略躬了躬身,径自带着侍女去了后堂停灵的地方。

      想来是有人收拾过了,后堂显得齐整,刘美人被放在一张矮榻上,衣服首饰都穿戴好了,面上覆了一张白绢。锦瑟扶着画屏的手缓缓地向榻边走去,心里竟微微有些紧张。画屏似乎是觉察到锦瑟扶住她的手有些发抖,便悄声说:“殿下,既然已经来看过了,这便出去吧,也别打扰了美人娘娘清净。”

      锦瑟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抓着画屏走上前去,她的手停在刘美人面上的白绢上,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画屏扶着她,只觉得锦瑟现在抖的却没有先前厉害了,她看向锦瑟,虽然面色苍白,嘴角紧抿,可眼神却坚定。她小声对锦瑟道:“殿下,不要揭开,让娘娘安息吧。”

      锦瑟点了点头,突然跪下,向刘美人磕了一个头,道:“娘娘,我平日里喜欢和你作对,却从未希望你像今天这个样子,只替你觉得难过,现在来看看你,来送你一程,希望你走好,在那边不要有痛苦。”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转身离去。

      自她来到离去,一直没有见到皇帝的身影。

      第二日,皇帝下旨,将刘美人以一品贵妃之礼厚葬,谥号淑静。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锦瑟正在撷芳殿写字,传话的小宫女说完后,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她却只抬了抬头,说了声知道了。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顺手提笔在纸上写两行字,略有惆怅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明净,清朗,没有一丝云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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