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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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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门完全合上,莲玉都没有一动,也没有开口,靳双成手搁在门上,终究忍不住咬了牙。
“少爷……”砚知站在门外,手里已经提着个盛了清粥点心的篮子,见靳双成站在那儿不动,便轻唤了一声。
靳双成转头看他手上的篮子,半晌低语:“你拿进去吧。”说罢,走出两步,停在阶下,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靳双成动了动,最后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屋内,才转身走出院子。
沿着荷塘一路走去,靳双成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微微地抖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微小的颤抖,到最后变泛滥成灾,无法压抑。停在母亲所住的院子门外时,他顿了脚步,用右手死死捉住自己的左手,直到有下人发现了他,弯腰行礼,他才迅速地将手收在袖间,快步走进了屋内。
屋子里有很淡的檀香味,一角上供着菩萨,自己的母亲就跪在蒲团上,低眉默念,安静而虔诚。
靳双成站在大厅中央,怔怔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出嫁后夫家从商,她也始终摆脱不了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到后来家中富足,儿子有出息了,得了皇帝亲题的匾额挂在门楣上,就越发地讲究起门第贵贱,忘尽了商家本就低人一等的事实。
一直到靳母站起来,靳双成才回过神,叫了一声:“娘。”
靳母点点头,走到厅中坐下,才道:“双成,钰儿的病还没好,你怎么不多陪陪她?”
靳双成迟疑了一下,才笑道:“她已经醒过来了,身旁又有丫头伺候着,我在她那儿呆着,终究惹人话柄。”
“这是靳家,谁敢嚼这个舌头?”靳母漫不经心地道,“何况,以你们的情分,她生病了你在旁陪着也是应该的。”
“我跟钰儿从小长大,情分虽然亲厚,但到底男女有别,我不想坏了她女儿家的名声。她生病的事我已经托人送信到苏家去了,等她身体稍好,便找人送她回家,在家中休养,终究会比在外的好。”
靳双成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没留一丝余地,靳母皱了皱眉,也没深究下去,半晌才道:“你手上的伤大夫都看过了吗,换过药了吗?”
“只是小伤而已,娘不必担心。”
靳母哼了一声:“倒是没想到那叫莲玉的小子是个白眼狼,说放火就放火……”
“娘。”没等靳母的抱怨说完,靳双成叫了一声,见母亲看来,他才缓声道,“看守画楼的人被火烧伤,现在还躺在床上,他的脸很有可能会毁了。”
“既然这样,更不能饶过纵火的人,那莲玉……”
“娘。”靳双成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多了一分凝重,让靳母有些莫名的心虚。
她迟疑了半晌才道:“双成,我知道你一直认定他是连家的孩子,所以格外纵容,可是他那样明目张胆地扬言要烧火楼,你……”
“娘是怎么知道他扬言要烧火楼?”靳双成第三次打断了靳母的话,只是一句,便让靳母僵在了当场。
“莲玉当时是在钰儿的院子里喊,娘是怎么听到的?”
靳母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什么。
靳双成看着自己的母亲,藏在袖里的手握得死紧,吸了口气,才说下去:“这件事儿子会处理,娘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莲玉那天晚上……根本不可能去放火。”
“那是他狡辩……”
“从火灭了以后到现在,他一直昏迷,到我来这之前才醒过来,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他狡辩什么?”靳双成忍不住吼了一句,半晌回过神,看着自己母亲震惊的模样,他才微低了头,如同站在父母面前认错的孩子。
靳母一时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好久,才道:“这也不能证明……”
话到了最后,她自己闭了嘴没再说下去。因为靳双成的眼神。
儿子是自己生自己养着长大的,人前人后从来都温厚和善,她没有想过会有一日,儿子眼中会露出那么分明的愤怒来。
“娘……”只是轻轻的一声就让她心都发颤,“您就在菩萨面前回答我。伤害莲玉的人是不是你指使的?画楼的火是不是你点的头?”
“我……”
“我不想知道答案。”靳双成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半晌黯然一笑,“很晚了,娘早点休息,儿子先告退。”
“双成,你这是……”
“那个人,若是找出来了,我不会饶他。”靳双成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步,一直到了门口,才抛出这么一句话。
靳母这一次再也说不出话了,怔怔地坐在那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任何时候的剧烈,那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惊慌的心情,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就好象连佛龛上供着的菩萨,也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吓人。
第二天早上,靳双成再推开莲玉的房门时,果然看到莲玉如前一天夜里那般,用被子将自己完全埋了起来,只露出几缕青丝。
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那几根头发在被褥上晃了晃,就像是某种动物露出来的尾巴,在听到动静时反射性地抖一抖,让人哭笑不得。
他走过去将被子整个翻起,就看到莲玉迅速地往床里一滚,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满是敌意地瞪着他。
那一刻实在让靳双成有种自己养了一只狗的错觉。
莲玉很快便把目光移到了他身后的另一个人身上,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后,便又用更深的警惕掩饰过去了。
靳双成小心翼翼地靠前一步,看到莲玉微皱了眉,他便马上停了脚步,侧过身让身后的人走上前。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姣好,一身打扮与靳家下人无异,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她叫挽荷,从今天开始就在这伺候你。”
那叫挽荷的少女走上前微微一福:“挽荷见过公子。”
莲玉盯了她一阵,哑声道:“不要。”
就这么被当面拒绝,挽荷既没有如靳家其他下人一般露出鄙视来,也没有半分因为被嫌恶而生出的愤怒,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就好象莲玉什么都不曾说过。
莲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靳双成连忙挥了挥手,等挽荷退出门外,他才软声道:“挽荷不是家里的下人,是我从珍色轩养着的人里挑的,不是家里的下人,你别怕。之前一直不给你派丫头伺候,是怕他们不知好歹给你脸色看,反而让你不自在。可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叹了口气,“身边多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莲玉沉默了,就在靳双成以为他的态度软化,正要上前试他额上的温度时,却被莲玉用力拍开了手。
看着床上的人似无处可逃地拼命往角落里躲,一边摆出完全抗拒的姿态,靳双成没有法子了,只能苦笑一声:“要我走吗?”
莲玉盯了他很久,才挤出一句:“你可以赶我走。”
靳双成心里一颤,笑容里的苦涩更深:“我还在担心你会一声不吭地走……”话意未尽,他却闭了嘴,摇头一笑。
莲玉看着叹气,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的难受就一点点加深,仿佛那个人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头,让他迫切地希望这个人快点离开,好结束这一场凌迟。
门咔嚓一声关上,疼痛也似嘎然而止,随之升起的绝望却来得莫名而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