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歇的脚步》陆远山

12、往昔

　　伊莲戴斯原来的姓氏不是戴斯。
　　那是一场瘟疫，它斩断了伊莲和过去的一切联系，认识她的人，爱她的人，都离开了。
　　她睁开眼，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女孩不在她身边，阴冷的，腐烂的记忆好像是一场噩梦，她想离开这片悲伤的土壤，她走了很久，不眠不休，隔着山川，她听到了连绵的叹息声，当她翻过那座山时，她看到了海，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海，那庞大的，一望无际的，仿佛冲淡了悲伤，她不自觉的走近，走近……
　　她在海岸边遇见了散步的船长，在没过膝盖的海水中回头，看向在岸边呼喊的人。
　　船长把伊莲拽回了岸上，为此，他失去了唯一的一双皮鞋。
　　伊莲被船长带到了船上，那是一艘货船，叫做海贝号，来到这里贩卖烟草，酒，购买粮食，船长说一共有十八个船员，不过伊莲只看到十七个。
　　船要返航时船上多了几个与海贝号同路的乘客，他们能给出的钱不太多，但好心的船长也同意他们上船了。
　　船长和伊莲站在甲板上面对着大海，船长讲述了这条他走了三十年的航线，它的每一块暗礁，每一道暗流，不同季节吹着不同的风，他从一件不合身的衬衫上裁下来一块白布给了伊莲做头巾，束起她栗色的卷发，扶着她登上笔直的桅杆看新生的太阳，他还带着伊莲参与了水手们每一场像狂欢一样的晚餐。
　　“未成年人不能喝太多酒，况且你是个女孩子。”船长将玻璃瓶中金色的液体倒在她的杯子里，只有三分之一杯的样子。
　　那酒很香，每一口伊莲都细细品味，酸甜的，清香的，苹果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喝酒，但她没有醉，只是睡了一个好觉。她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站在她的床边，有只光滑的发凉的手贴上她滚烫的脸颊，像是她在发烧时，照顾她的那个人。
　　船行驶到第十天时，有一位住在船舱底层的乘客反映，船舱里有奇怪的味道。伊莲是陪船长一起去看的，她抓着船长的袖口，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下走，味道越来越浓烈，伊莲不自觉的颤抖。
　　“这里只是黑了些，臭了些，不会有食尸鬼的，要不你先上去？”伊莲的手紧紧抓着船长的袖子。
　　“好吧，我们看完就上去。”
　　当走到终点，走进船的货仓时，伊莲好像踩到了什么，她想起来了，那带着绝望的味道，腐烂的，浓郁的。她踩到的，是老鼠的尸体，已经腐烂了。
　　“一定是约翰那小子没有把船打扫干净，才有这么多老鼠，看来真的要养只猫了。”船长手中的灯火照不尽黑暗，只是这被光明笼罩的一角就有五六只老鼠的尸体。
　　像是一场美梦被打破了。
　　船长陷入了沉睡，有的人开始发烧，脱水，有的人变得暴躁，有的人皮肤溃烂，直到其中一位乘客，他是一个作家，他在开始咳血后，不顾别人的阻拦，跳入了海中……
　　只有伊莲，她什么症状都没有。
　　她尽力照顾船上每一个人，但，他们越来越虚弱，船长能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伊莲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调整船的方向了，她不知道这艘船会飘向哪里。
　　“伊莲，我动不了了，把我扔进海里吧，那才是我的灵魂的真正的归处，我没有亲人，我是船长捡回来的孩子，陆地上没有人知道我，如果你想我了……呵呵，咳咳……船长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打我，如果你想我，就看看海吧。”那是一个年轻的水手。
　　“伊莲，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好姑娘，别哭，你别他妈的哭了！”他本来就不是个温柔的人，而且喜欢喝酒，酒瓶在伊莲脚边碎裂。
　　“给我个痛快吧，好孩子，我太疼了，拿起那把枪，胳膊伸直，手臂抬高一点，对准我的头，很好，然后食指按下去……”
　　“愿天国的荣光降临，指引迷途的羔羊，阿门。”那是乘客中的一位女士，伊莲不知道她的故事，只知道，她送给了自己一朵布缝的小花，然后从房间里锁上了门。
　　“伊莲，你见过这种病对吗？”问出这句话的是船上唯一的一位医生。
　　“是的，是不是可以用我的血……”
　　“不，没用的，只有你逃出来了吧？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只是凭借船上的这些药，只是凭我一个人，我做不到，我的手颤抖的连针管都握不住。”
　　“不，还有一个女孩，她和我一起逃出来了，请别放弃希望，您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您感觉好点了吗？”伊莲将自己的血喂给了医生。
　　“把布塞到我的嘴里，快！”下一刻，他全身紧绷着，开始抽搐……
　　“今天，约翰叔叔离开了。只剩我们了。”十七个船员和乘客都死了。
　　“别害怕，孩子，你还有一个朋友，他藏起来了，他会陪着你的，我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你能离开海贝号，帮我找一个人，和他说句话……”这仿佛临终之言的话让伊莲有些害怕。
　　“您不要像他们一样，连最后的话都不留给我，我就在隔壁，你敲敲墙，我就过来。”她不想船长去跳海，所以她锁上了船长房间的门。
　　深夜时，她突然被玻璃碎掉的声音惊醒，她想起了船长房间的那扇玻璃窗。她开了门，只有破碎的玻璃在月下反光，广阔的海面，起伏的波浪，银色的月光，以及大海沉重的叹息，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船长说，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他不想这样，如果他落入海中，可能连挣扎都不会。
　　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打了个寒颤。
　　阴冷的气息缠绕上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