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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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林成总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好久。他身下的床轻薄柔软，小心翼翼地托着、环绕着他近日来充斥着伤痛的身躯。
想来近日过得属实颠沛流离了些，才叫他一病就来势汹汹。
病中的梦常常是光怪陆离的，千奇百怪的画面在林成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又变幻着，让他浑浑噩噩的。时而他看见阿娘抓着见君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时而他又看见方青云云淡风轻地出手打向自己，却掌掌杀机。
“不要！”
梦中方青云的手就快要掐上他脖子，出于生的本能，林成下意识就要抬手抓上去，结果大叫着从梦中醒来。
林成坐在床上回了一会儿神，才发觉自己正死死地攥着方青云的手。他的手指已经红得发紫，也许在过上一会儿，方青云白皙的手掌就会被自己掐出淤青来。
方青云见林成还没有放手的意思，为了自己的手着想，开口唤醒林成：“……成兄，撅断我的手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啊，抱歉。”林成松开方青云的手，有些尴尬地说道，“刚才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方青云将放在一旁的药碗端起，吹了两下，放到了林成的手里，“给你吓成这样？”
“哦，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你要杀我，太狠了，还要掐我脖。”
方青云：“……”我活该多嘴问。
睡了一觉的林成精神恢复了七七八八，也恢复了些体力。他看着黢黑的药汤皱了皱眉，几次端碗放到嘴边，又几次放下。几次犹豫之后，最终跟下定什么必死的决心了一样，捏着鼻子，抬头一饮而尽。
就在林成愁眉苦脸地放下药碗，打算抱怨一番汤药之苦的时候，方青云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小块切得整整齐齐的杏花糕，一下子塞进了林成的嘴里。
浓郁的杏花香气在林成的嘴里弥漫开来，将汤药的苦涩生生压了下去。方青云微凉的指尖停在林成的唇峰前，一双眼笑得像月牙一般。
他总这样笑。林成咽下口中化去的杏花糕，怔怔地想。
“还苦吗？”方青云笑眯眯地收回自己的手，“没想到成兄怕疼不说，居然还怕苦。”
林成被戳中，脸上一红：“人之常情。”
“陛下今日召我入宫，时辰不早了，我怕是不能继续陪你。”方青云起身，替林成掖好被角，“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
林成注意到方青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将头发挽起，而是一丝不苟地束了起来，发髻之上插着一根质量并不算上乘的白玉簪子。
“正好，我同你一起进宫。”林成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方青云的身边。他大概高出方青云半个头，因为常年练武，身材又比他魁梧一些。靠的近了，就不得不轻微地低一下自己的头。“和陛下谈谈婚约的事儿。”
“婚约？”
“是呗，陛下把他妹妹成元公主指给了我，”林成和方青云并肩往府外走，“成元公主啊，小的时候就追在我的屁股后面，害得我挨了林策不少的欺负，我敢娶她？不是我脑子不好，就是我不要命了。”
“我不愿婚配，只想独身一人，逍遥快活，日后浪迹天涯。”
一直低头走路的方青云在听到林成的话以后，出奇地抬头看向了他，缓缓地停在方府的门前。林成往外走了几步，发现方青云没有跟上，于是回头寻他。
两两相望。
他们的头上奢华的门梁，是压在身上的荣华富贵。
无尽的荣华富贵。
“你当真愿意舍下一切？只求一个自由身？”
“当然。”林成对方青云伸出手，示意他向自己走来，走到自己的身边，“我所求的，国需我之时，愿为其捐躯；不需我之时，愿为知己者死。”
良久，方青云才晨早的寒风中微微清醒，第一次将眼前的人看了个真切。
“快上马车。”林成见方青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着急地跨过门槛，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早上还是太冷了。你身子骨薄，可莫要冻坏。”
方青云听了林成的话，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会觉得我身子骨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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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马车进不去皇宫，林成和方青云在宫门口下了车，李自同因为带着佩剑的缘故，也只能在宫门口候着。
皇帝此时刚刚下朝，太监将他们领去了皇帝常在的御书房。林成因为没有受召见，所以只能跪在御书房的门口，等着太监上报以后的传召。方青云倒是先一步进去了。
“陛下。”
刘轩从案前抬头，是一张年轻的容颜。他是新越第一位年少登基又大权在握的皇帝，虽然有些任性，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统治下的新越正在逐步地走向强大。
“快快请起，”刘轩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方青云扶起来，“不必如此多礼。来人，赐坐。”
方青云谢过刘轩，坐在座位上，宫女为他奉上一盏茶水。
“不知太子口味如何，这茶是朕喜欢喝的，所以一并泡给你。”刘轩面前同样摆着一盏茶，他说话时，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
太监此时走到了刘轩的面前，在刘轩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本刘轩还晴朗的面容瞬间阴沉了下来。
“镇北王真是教子有方啊。”刘轩把自己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往桌子上一口，茶水立刻飞溅出来，沾湿了刘轩龙袍上面的团龙密纹。
周围的宫女和太监听见刘轩怒气冲冲的声音，立刻跪倒在地，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声音，全都是“皇上息怒”。方青云一向不喜吵闹，于是借由喝茶的动作，在茶盏后面小小地蹙眉。
“陛下，莫要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啊。”林成明快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绕过屏风来到方青云的面前。尽管他下一刻有可能因为刘轩的暴怒人头落地，但是此刻他依然恣意盎然地做着自己。
“是你说的不想娶成元？”刘轩眯眼，威胁溢于言表。方青云下意识握紧定骨，莫名其面地紧张起来。刘轩抬手一挥，将所有的宫女太监一并屏退。得了指令的他们不敢多留，没多久御书房就剩下了林成、方青云和刘轩三个人。
林成见人都撤光了后，才自己搬来了一个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陛下，我爹不在这儿，方青云又不是外人，咱俩也不必装不熟了吧？再说成元那小性子，陛下你真的不是为了摆脱她才这么快把她嫁出去？”
刘轩没回答林成的问题，反而看了一眼方青云，道：“不是外人？”
“对，青云怎么能算外人。按照我俩相熟的程度，他应该是我内人。”林成说着，还冲着方青云挑了一下眉。
一口茶刚进口中的刘轩还未咽下去，听了林成的危险宣言直接喷了出去。
刘轩：“？？”
方青云：“？？”
“林成！内人不是你这样用的！”刘轩尴尬扶额，“朕拜托你多读书，少练武。”
“陛下，我是真心来同你讲的，”林成正经道，“成元是个好姑娘，但我实非他良人。”
刘轩叹了口气，转头对方青云说道：“方公子见谅，朕与林成还有一些事要谈，今日恐不能继续与你闲聊了。”
“无妨，”方青云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立刻起身，毕恭毕敬地回道，“陛下有事随时召见我即可。”
“你若要等林成，我便让宫女领你去偏殿，准备些吃食。”
“有劳陛下。”
方青云作揖，然后跟随宫女前往偏殿。
御书房一时间只剩下林成和刘轩两个人。刘轩一改方青云面前柔和，一脸严肃地看着林成，道：“阿成，你太莽撞了。”
“陛下，”林成的语气带上些难得的撒娇，“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凶啊。”
“我不管你和方青云私交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要在他的面前暴露咱们太多了。”刘轩说，“他终归是敌国来的质子，咱们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带着什么任务，所以能防则防。”
刘轩在御书房的一个角落翻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扔进林成的怀里。
“陛下，你这是？”
“上次，你因为被误会劫持质子，被林峰压着进宫请罪的那次，身上有伤吧？祛疤用的。” 刘轩拉过方青云刚才的椅子，坐在林成的旁边，“我没成想，林峰真能下得去手。看你那天的状态就不行，跪都跪不下去，走了以后衣摆后面还在滴血，自己都没察觉到。”
“陛下，你眼神也太好了吧，龙椅那么高，你也能看见？？”林成把白玉瓷瓶收进怀中，“那天确实不是林峰下的手，是他那儿子，林策。”
“我在后悔，将你留在镇北王府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抉择。”刘轩叹气，“当初父亲也是因为过于忌惮镇北王的兵权，才不得不留了这样一手，为以后能够收回兵权做个铺垫。他当时以为，林峰会让嫡长子继承王位。”
林成将刘轩桌子上的糕点端到自己的面前，一边吃一边说：“不一定。林峰这人心思缜密又多疑，一直以来对我和阿娘都非常苛刻。明面上，大家都以为我这个嫡长子是因为过于纨绔，让林峰失望，进而对庶子林策宠爱有加。实际林峰一直怀疑我是阿娘和别人生的，但是碍于自己的脸面又不能声张，所以只能暗地里为难我和阿娘用以泄愤。”
“笑死，我还就不是他的孩子了。”林成嗤笑，“他怀疑又能怎么样呢？滴血验亲不也是什么都没验出来吗？阿娘动了手脚，血融到了一起时，他的脸臭死了。”
“这么多年，是我和父亲对不住你们。你娘的事儿……”
林成打断刘轩道：“陛下，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怨你，我只把这仇记在林峰和林策的头上。阿娘临死前，同我讲，她很爱父亲，愿意为父亲付出。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条路。”
想起阿娘，林成的面容逐渐柔和：“她还说，唯一对不起的，是我。”
刘轩不语。
林成的阿娘何知意是名门嫡女，当年与微服私访的先帝一见钟情，进而私定终身。先帝许下承诺，等回宫之时一定迎娶何知意，昭告天下。可天有不测风云，先帝在回宫的路上遭遇伏击。等到他挣扎回到皇宫，处理好一切的时候，却得知何知意已经在家族的逼迫下，嫁给了林峰。林何两家联姻，势力节节攀升。
但是林峰是宠妾灭妻的典型代表，并未有一日善待过何知意。
先帝痛不欲生，几次三番夜里从皇宫潜出寻何知意，想要带走她。彼时林峰已经借由兵权和联姻家大业大，先帝自知手中权力已经岌岌可危，但仍然原因冒着巨大的风险愿将何知意带回皇宫。
于是林成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但何知意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早就猜出了一切，自愿留在林府，做其眼线，监控兵权。而后先帝驾崩，何知意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何家与林家的决裂，一时间将林家势力冲垮大半。刘轩借由东风，一举将何家和林峰的大部分势力拔起，坐在了皇位之上。
而今何家逐渐淡出京城，也只剩下林峰手中的林家军是心腹之患。
所以何知意才会说，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林成。明明是个与一切都无关的人，被卷入进来，无法脱身。
自此，刘轩总会于无人之处多照料林成些，不知是他们二人藏得好，还是满朝文武眼睛不好，竟无一人发现。
“再说了，我可不爱当皇帝，累死累活的一天。你知道我最讨厌看奏折上他们阿谀奉承的话了，所以少挨我啊，我可想好好活着。”
“你这从最开始就把我的路堵死了。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一切障碍都扫清了，就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然后退位，把皇帝扔给你做的。”刘轩失笑：“我生来就被所有人按照一个皇位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即将而立，仍未过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是你是最适合做一位明君的人。”林成说，“咱们二人，注定没有自己的人生的。”
“认命吧，钦天监都说你是九五之尊的命格。”
刘轩有些愁绪，对林成的话不做否定。他看着林成发浅的棕色眸子，一双眼，犹如当年先帝般坚毅。
“真的不打算娶成元了？那小丫头明明从小一直喜欢你来着，”刘轩走到案前，提笔写起手谕，上面是取消自己先前指婚的旨意，“而且，你娶了成元，就能切断林峰和王咏的联姻，进而打破军权和相权联系过于紧密这一问题。届时我从中插上一手，一举两得啊。”
“得了吧，别让成元卷进来了。”林成将最后一块糕点放入自己的口中，拿起方青云刚才喝的茶一饮而尽，“就算成元不是先帝亲生血脉，身为女子也不应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的。成元虽然有点烦，还有点恼人，但终归是个好孩子，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成元的身世，皇室里只有刘轩知晓，皇室之外则是只有林成知晓。先帝对外声称她是刘轩的胞妹，旨在给她一个能够在名正言顺在皇室生存下去的身份。实际上，成元的一家，都曾在先帝回宫路上被刺杀那一战中，为保护先帝而失去了生命。
事后，先帝就将还在襁褓之中的成元抱回了皇室，尽心尽力地抚养。
“总应该还有别的方法的，”林成将最后一块糕点放入自己的口中，拿起方青云刚才喝的茶一饮而尽：“早些将林峰手中的兵权架空，兵马收归国有，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踏实啊。谁也不想年纪轻轻就血溅龙椅，看着杀父仇人逍遥法外呢？”
“你说是吧？皇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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