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翰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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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白露。
我接到陛下命我入翰林院的诏书。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我却仍然忍不住满心的雀跃欢腾。我忙不迭地打点行李，准备从一个小破屋搬到另一个小破屋。
奉銮虽然只有九品，可到底也是个长官，好歹能摊派到一间官署。但进了翰林院当了庶吉士，我恐怕便真要流离失所了。我抽了点时间兀自伤怀唏嘘，转过头又对自己发狠道：虽宿地洞吾往矣！
小红最后陪我在府中各处转了一圈，我看她垂着头不说话，就道，“再看两眼吧，兴许以后就再没机会了。”她红着眼抬起脸，说，“越看越伤心。大人，我早把这当作了家。”我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牵着她一直往前走。我去后院菜园子看了看我种的那些菜，它们都耷拉着，卷着叶子怎么也不肯见我最后一面。真无情！敢情平日里的肥都白浇了。没有我照顾它们，也不知它们能不能熬过今秋，想到这，我不禁又原谅了它们。哦，还有我的那棵大苹果树，它又傻又笨，可我却是如此地舍不得它。我还去了趟我那没什么书的书房，桌上还摊着基本前些日子从书商那儿淘来的妙山大仙的小说，唉，不知那老兄弟现在又去了哪里。
最后发现能带走的居然只有那只臭八哥，我愤愤地指着它道，“没想到便宜了你这只死鸟！”它扑腾着翅膀哇哇地聒噪，“我不走！我不走！”我在它难听的叫声中居然感到了一丝凄凉，于是我一甩头冲小红大声道，“出发！”小红接住我扔过来的鸟笼，臭八哥在笼里栽了个趔趄，拍了小红满脸的黑毛，“天杀猪油！天杀猪油！”
我没打算再理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腿就要迈出了大门，可我后脚还没来得及跟上前腿就不由呆住了。
不知何时，大门外已经站满了教坊司的美娇娘！我揉了揉眼睛，不会错，八大胡同的头牌们，崔三姐，胡二娘，李良女，许姑娘……
我看见胡二娘款款向我走来，带起清香一阵。她在我耳边吹了口气，眉梢里荡出几许风情，“大人，就这么偷偷走了，也不问问姑娘们答不答应。”我整张脸涨得像块猪肝，喉咙里仿佛着了火，话也说不利索，抖了半天才断断续续挤出句，“你……你们平时都挺忙的……呵，呵呵……我就……”
“瞧您这话说的。”二娘一笑，“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是我们的天，罩着我们，护着我们，如今天要塌了，您却又不想让我们知道，大人这天，到底高有几重？”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愈发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只有嗫嚅道，“我料想你们是不挂心的。”
“我知道，大人是怪罪我们疏于往来了。”二娘弯着眉笑，声音柔美清甜，“大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教我们抓不着机会。可平日里，我们又是断不会来叨扰大人的。我们都是不干净的人，来多了便要招人骂。我们这头是红尘滚滚，可大人那边是云淡风轻呀。您这么年轻，天子看着，会有好前途，好未来，我们怎么会轻易坏了大人的清誉名节？”二娘美目向我扫来，“可是大人如今要走了，我们说什么也得来送送，表表心意。处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大人的好我们都念着，难得教坊司摊上这样体面又有趣的人大，谁不欢喜呢？我们心里，多少是舍不得的。”
太狠了。她这一番话既窝心又暖肺，说得我简直眼泪与鼻涕齐飞，我攥着她的手热泪盈眶道，“太惶恐了！这……这实在是惶恐之至啊！”
二娘不动声色地拍掉我的咸猪手，从袖间抽出一方锦帕摊平，回身道，“姐妹们，拿出你们的心意吧。”
一时间，姑娘们都轻声笑开了，弄得我有点不知所以。崔三姐最先走了过来，她将腕上的一串玉镯一股脑地摘了下来放进二娘摊开的锦帕里，转过脸冲我微微一笑便又走了回去。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在发傻，又一个姑娘紧跟着走上前，她打开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堆钗环首饰，金的银的几乎闪瞎我的狗眼。
“二……二娘！”我被吓着了，“这这这，你们这是……”
“大人要是不接受，那就是嫌我们脏了。”二娘脸上早已没了笑，寒着声道，“我们寻思着，大人离开教坊司，也总该有个地方住不是？”
“可……这……我……”我一边斜觑着她锦帕中的细软一边摇头继续念着三字经道，“这……太……我……”转过脸心底却在乱嗷：“我靠！不会吧！住房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我如此正直委屈受宠若惊的表情似乎更激发了姑娘们的怜悯之心，后面上来的一个比一个给的多，我心里一面暗爽脸上一面流泪，“天……你们……我实在是……”
二娘没再说话，但我从她强忍笑意的表情里读出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最后她从自己怀里摸出颗鸡蛋大的玉石放进锦帕，扎好了放进我手中，露出了一个女人美丽清爽的笑容。
她说，“大人，保重。”
二娘施施然走回人群，和姑娘们一起冲我福了福身子，同来时一样，裹着一阵香风离开了。
我必须要发誓，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比她们更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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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小红后，第二天我便拿着文书去翰林院报道。
我大明养士宽仁，将翰林院建在繁华富饶东长安街。这里的建筑终于不是我在本司胡同看惯了的灰头土脸的矮房，翰林院光鲜亮丽的外壳让我很是激动。果然，我还是适合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我读书人的身份啊！
门口有学官迎接，他核对了我手中的文书便将我带入了翰林院。我实在是兴奋，一路上东张西望折腾个不停，学官大人不理会一旁打鸡血的我，用平板的声音说道，“大明士出翰林，进来的人都是帝国修养学识层次最高的士人群体。”他瞥了我一眼，“你能进来，是陛下恩典。”
我被打击得蔫了半边，只好垂着头干笑，“大人言重，大人言重……”
“不是进来就高枕无忧了。”学官继续面无表情，“庶吉士为期三年，朝廷会派来经验丰富的教习大人授课，考核通过才能留馆，不通过的话，就请你走人了。”
我忙不迭点头，“学生受教，学生受教。”
“每月廪饩银四两五钱，其他需要报备给负责的学官，到工部支取。”学官脚下一转领我到了一间清幽的别院，“这里便是庶常馆，往后日常学习便在此。”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快下学了，你从明日起正式上课。现在可以到处转转，熟悉下环境。朱尤，加油吧，嗯？”
“学生明白！”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心头涌上豪情万丈。迎面飘来的书香墨香吹得我神清气爽，天上挂着个大大的太阳，我站在桂花树下，笑得跟傻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