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菜与飞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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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厂出来后，小红说我变得有些沉默了。尽管我还是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发呆沉思的时候明显多了。好几次看到小红端着饭菜在我书房外徘徊，却又不忍打扰我温书，踌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脑里眼里心里就只有一句话在萦绕。好几次夜半醒来，我都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反复低吟。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又夹杂着些许难以觉察的急迫和渴盼。
到朕的身边来……吧。
四月十一日，南赣起义军夺天王，建号永兴元年，率众攻破安远县城，劫库放囚。安远知县沈克封逃走。巡抚洪瞻祖报闻。
皇帝默默收起奏报，放到桌角。他转过脸，看到窗外日光正好，天空碧蓝如洗，不由缩了缩身子。
五月初，下诏毁《三朝要典》，曰：“自今以后，官方不以此事定臧否，人材不以此书定进退，惟是三朝原无遗议，绍明前烈，注意编摩。诸臣各宜捐去成心，勿滋异论，务衷朕清平之治。”
以侍讲孙之獬为首的一帮大臣仿佛塌了天，他们跪伏朝堂之上嚎啕痛哭，惶惶犹如丧家之犬。大殿里闹哄哄的，全无平日应有的朝廷威严，有人摇头有人叹息也有人冷笑，各自抱团围观的朝臣们突然就听见坐在上头的天子怒声。
他从太监恭呈的托盘中拿起要典狠狠掼于地上，寒声道，“十日之内，都给朕烧干净了。”
底下的孙之獬立马止住了嚎啕，他垂头用眼角的余光窥探天子的表情，只见天子抿着嘴唇，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隔了半晌，复又开口道，“此时再不矫枉振颓，太平何日可待！？”
没有人说话了，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皇帝看着底下黑压压一大片的朝臣，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走下御座，“散了吧。”
宝和摊了摊手，“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我不死心。
宝和点点头，“我看到的就这些，陛下气得不轻。”
我呵呵地傻笑，“也难怪，陛下太贪心了。”
太平……他心心念念的，到底还是这个。
辞别了宝和，小红拉着我去集市买菜。鉴于我喜欢吃西红柿蛋汤，她挑了两个又红又大的番茄。
“大人。”她把番茄举起来给我看，“两文钱买这么大，真划算。”
我漫不经心地接过番茄，忽然面露凶光，狠狠地把这两个大红球朝后扔去，“受死吧！”
小红花容失色，“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她顺着番茄滑行的轨迹望过去，只见我们身后不远处立着个年轻男子。他一手捏住两个大番茄，一副再轻松不过的表情冲我笑，“手法挺准。”
我讨厌他强大的气场，一出镜就光芒万丈，于是我恶声恶气道，“跟了我一天了，想干什么！”
男子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脸就是腻死人的笑，“啊咧啊咧不要这么严肃呀，我只是看到这位甜美可爱的姑娘便君子好逑了一把嘛。”
“呸。”我啐了一口，回头一看小红已经两颊羞红不由暗道不妙，女人都是花痴，大敌当前，万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我也扯出个好死不死的笑，“没想到我家小红竟有如此魅力，也罢，姑娘大了也留不住，不如公子到我家小酌一番，咱们进一步商讨？”
果然，男子有些犹豫，“这个……会不会有些唐突？”
“怎么会！”我上前拉过他，皮笑肉不笑地推搡着，“鬼鬼祟祟地跟了一天都不觉得害臊，这会子羞涩个啥啊。小红，再去买两个番茄吧！”
“是！”小红拔腿就跑，男子真真傻了眼。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没有再拒绝我的盛情邀请。
去官署的路上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是在思考对策。而我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他是谁？跟着我有什么目的？看他仪表堂堂，打扮得干净利索身手也很矫捷，绝不是寻常人，被发现也不是慌张，接受我的邀请说明他想深入敌营刺探军情……等等等等，一切迹象都表明，我很重要！我真有这么重要？
在这种关头我居然还能飘飘然，我恨铁不成钢地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嘴巴，随后又凝重起来。这样一个有身手有头脑的人找上我，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官署，男子对一路上飘来的莺声燕语居然充耳不闻。于是我又得出了结论：此人绝非良家妇男。又或者是，他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男子愉快地哼着小调，进了屋之后好奇地四处张望，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没有丝毫做客人的觉悟，这让我很是愤怒。
他还是个装斯文的粗人！我又恶狠狠地加了一条。
“喂！我说，有酒喝么？”
我忍住揍他的冲动，“我是读书人，不怎么喝酒。”
他扬手一掷，凌空飞来二两银子，“来点烧刀子，没酒可不行。”
我心念一转，忽然觉得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堆上笑，“也好，权当给小红冲冲喜。”
说到小红，他显然有些尴尬，我自顾自继续说道，“晚上当让小红陪酒，您可别害羞，放开喝。”
他吱吱唔唔应了声，“啊我去后面转转。”
小红在厨房忙活完已是日落西山，我们在后院菜园子找到了瞎转悠的他。
“公子。”小红松松一挽，他便软了半个身子，“这边坐。”
整顿晚饭我都在一边沉默地喝着西红柿蛋汤，我冷眼旁观他在小红的殷勤劝酒下慌乱而笨拙的样子，心里嗤嗤冷笑。
傻了吧？二了吧？猝不及防栽自己挖的坑里了吧？想调查我？先吞了那些烧刀子吧！
约摸一个时辰，小红终于放倒了他。我们在他身边蹲下，仔细观察了这个诡异的男人。首先得说，他有一张很正义的脸，我不由小小嫉妒了一下。
“掏掏看，或许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小红点点头，伸出小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断笔一支，废纸几张……上面的字倒是挺潇洒，破布几块以及匕首一把。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哭笑不得。
“大人，这是什么？”小红一声轻呼，递给我一块小小的木牌。
我对着月光看了半天，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锦……锦衣……锦衣卫！？”
小红也傻了眼，“怎么……怎么会？”
“快！马上！抬他出去，随便扔到哪儿，决不能在府里过夜！”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忍不住仰天长啸，“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如此悲剧！？”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我和小红吭哧吭哧地抬着个活死人在空荡的大街上艰难地踯躅。
“大人……我受不了了……”
“再走几步，乖，到前面那个路口就好……”
当我们千辛万苦地把他抬到离教坊司许里开外后，终于松了口气。
“挨千刀的，这么沉！”我暗咬银牙，“不跺一脚难泄心头之愤！”
眼看一脚就要跺下，前一秒还躺在地上死猪一般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在暗夜中灼灼发亮，像狼一般犀利有神。
“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噢……”他咧嘴一笑，“谢谢你们抬了这么久，离我家也不远了。”
吓了一跳又气个半死，我和小红瘫坐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啊……”他眨眨眼，“飞鱼。”
“夜深了，你们孤男寡女的回去路上要小心点。”他伸了个打懒腰，“谢谢招待，我们还会再见的。”
眼看我就要气绝身亡，他笑着冲我摆摆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的确已经深了。
他一路疾行，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
乾清宫内温暖的橘色烛火依旧微微摇曳，他心头忽然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正待兀自愣神，殿内人声已经淡淡传来。
“克承，还不进来。”
“是！”他忙肃了衣冠，擦了擦眼睛，“微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白菜与飞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