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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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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审讯室的灯光总是很昏暗。
在这种情况下呆久了的人,很容易出现指尖冰冷发麻,大脑驽钝,甚至混乱的情况,我们已经在这间屋子里耗费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神经进入长时间绷紧后的僵直状态。
如果再不能在嫌疑人身上找到线索,我们只能放掉她,然后功亏一篑。
强光灯又一次照射在那个女人脸上,她仍旧满身鲜红,不只是她的衣服的颜色,她的半张脸上都沾满了鲜红的血,头发上也都是黏连的痂块——像是刚从血泊里爬出来的一样。
事实也正是如此,一天前她从死去的丈夫身边爬起来,张皇失措的冲到局里报案,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后来,她说:“恶魔苏醒了,它杀死了行凶者!”
我们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只是把她保护起来。她似乎十分不安,主动要求坐到有二十四小时监控的地方。
我们小队的队长觉察到不对,特别派我和我的搭档陪同,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但她似乎再畏惧什么,只重复这一句话。
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手僵直着捂住脸,半干的血迹搀着冷汗在她脸上黏腻着涂抹,她的声音从指缝里缓缓渗出来:“恶魔苏醒了,它杀死了行凶者!”
(二)
我叫靳坤,是市局某年的新实习警员,有记日记的习惯,我们队长在知道这事之后没有阻止我,他是这么说的:
“有些事情的具像过于冠冕堂皇,有你这个亲身经历过得人记着,那天有人发现了,也算还他们一个真相,但这些毕竟是真事,在人们忘记对事件的恐惧之前,不要把这些事传出去。”
我没有异议,我记录这些东西只是习惯,有没有人发现并不重要。但后来我因未度过实习期离开市局,这本在局里专用的笔记也被我随手放置,很多年后偶然翻到,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恍若隔世,但翻开纸张后又觉得他们的疯狂和鲜血犹在我眼前。
现在市局的地址已经迁移,人们也一忘却恐惧,这些不算故事的故事我想拿来分享给你们,或许你们会像我一样,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也算是给我一个无法成为警察的理由。
(三)
××年××月××日,晴天,没有云,晴的让人心里发慌。
果然,这天午夜,天上忽然开始打雷,闪电映亮了穹顶,像张牙舞爪的光龙。我是在这时候接到警署的电话的,组长在那头语气很急,他说:“快来!”
说实话,我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但是后来我到了组长才告诉我,只是因为我住的地方离市局很近,可以最节省时间。
组长的理由总是这么郑重其事的敷衍,我见怪不怪了。
往组里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影。
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我还以为她是一具尸体,浑身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我其实挺喜欢这种味道的,有种甜腻的,生命正在流逝的信号。
我们组长叫姜长文,但从来不斯文,做事雷厉风行,看见我来了,只语速飞快的交代了一句:“你和小赫在这里看着,报案人现在心理失常,我不能确认她会做出什么事,你们两个看好她,只要她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你们一定要制住她,必要时可以采取强制手段,知道了吗?”
我和小赫都快速点头然后组长就离开了,我甚至来不及问他一句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忽然轻微的动了动,我吓了一跳,小赫直接挤到我身后躲着,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又一动不动了,和我刚刚赶到时一样,像是一具尸体。
小赫今儿晚上值夜,这姑娘估计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逮到我这个活人,一股脑儿把这晚上发生的事儿全告诉我了。
女人找到小赫的时候,她正在看恐怖片。
这姑娘很怕鬼,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恐怖片这么情有独钟,一个人在电闪雷鸣的大晚上,自己吓自己。
女人就是在故事几近进入高潮是敲门的。
小赫本来差点以为是电影的音响。但女人锲而不舍,小赫半分钟后才觉察到不对劲,关了手机的声音,敲门声在这种情况下显得突兀又安静,一直在当当当的响。
小赫哆哆嗦嗦的起来开门,那个半张脸沾满了血的女人猛地抓住小赫的手,阴森森的扬起脸,说:“快杀了它!”
小赫说她其实差点吓昏过去,但还是勉强通知了姜组长,姜组长赶到后又通知了我,让我和小赫一起抱团当冤大头。
女人一开始到的时候,还会说话,解释了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报案。
她说:有人杀了我丈夫,砍了很多很多刀,我叫了很多声,没有人住手,没有人住手!求求你们杀了它,恶魔苏醒了,它杀死了行凶者!
“然后就这样了。”小赫无奈的摊手,又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搬了个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我也开始打量这个女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然还能从女人枯槁的形象中看出她的美感,
她蜷缩但不萎缩,像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调查的资料上看,女人是学美术的,本身也是很有名气的画手,丈夫是一个企业家,不算多富,但也是小有资产,富甲一方。
女人安静了很久,又开始哭:“求求你们杀了它啊!让它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雷声又从窗外轰炸开,闪电照射进来,把女人的脸映的鲜红又惨白,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怜惜,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你别慌,告诉我······”
女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又扯住我的胳膊,像是被救赎了一般,神经兮兮的说:“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你能听见!你快回答我是不是!你快回答我······”
我被她摇晃的几乎头晕,但我觉得如果不回答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我忍着头晕回答:“是!是!我听得见!我······”
女人说:“把我关起来!”
我和小赫都被这突如其来不算变故的变故弄得愣了,但再问女人,他有什么别的话也不说了,我和小赫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听这个女人的话,和她一起坐在审讯室里。
接下来的十五个小时风平浪静,只是下了场很大的雨,很大很快,到了第二天中午,地面都快干了。
姜组长这时候来了电话:“问!那个女人即便不是凶手,也肯定知道什么!”
我和小赫听了指令,都是一脸为难,这个女人似乎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她已经十五个小时没有说话了,我和小赫就这样干陪着,都憋得不轻,没有一点能从这个女人嘴里问出什么的把握。
我没忍住出去抽了支烟,顺便问明情况。
(四)
××年××月××日,大雨,很大很大,能湮灭一切的罪恶气息。
姜组长到达案发地时,如果不是屋里的血腥味太浓郁,他甚至会以为那个女人是在报假案。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挣扎和打斗的痕迹,书房和卫生间也是一尘不染,他觉得这家运气还不错,找到的家政那么用心,跟有强迫症似的。
只有卧室才看着像是杀人现场,或者说,只有卧室才是杀人现场。
那人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他的身体上被砍了无数刀,从腰部断开,肠子混着血迹流了一地,他大概是半途中从床上掉下去的,床单上也是浸满了血,他的脖子上卡着一把菜刀,整把刀已经鲜红,法医无法从凶器上提取指纹之类的证据。他的脸上表情安详,似乎生前没有受到什么痛苦,但脖子下端的血肉模糊一片,无一不昭示着他死前受到过什么样的酷刑。他们几个被半夜叫起来的人在这时候都打起精神,取证的取证,化验的化验,但找遍现场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死者姓名华方旭,死因失血过多,他血液中含有一定量的安眠药成分,但不过量。”法医花了两个小时才只检查出这些东西,有些抱歉:“如果是入室杀人的话,凶手太缜密了,没有留下什么可用的东西。”
这是在场所有人公认的,所以没人对法医的低效率有什么怨言。
姜长文组长皱着眉:“死亡时间。”
“昨天下午六点左右。”
这时间似乎有点对不上,姜组长把我叫起来的时候接近午夜,如果女人在丈夫死后就报案,姜组长是绝对不会滞后道午夜才通知我,也就是说······
那个女人可能在死人身边睡了很久!
杀人不可能是没有声音的,更何况用菜刀把一个成年人从腰部斩断。
如果说这声音都无法把这个女人从睡梦中唤醒,那实在是太违和了。
如果女人不在,那她从昨天下午六点到十一点左右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从一个死人身边从睡梦中苏醒?
还有那一句“恶魔苏醒了,它杀死了行凶者。”又是什么意思?恶魔是谁?行凶者是谁?
谁······杀了谁?
还有,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把自己关起来?
组长在那边接着讲述。
他们勘察了女人家里。女人似乎是个油画家,组长没有多谈,只是形容了一句:“她的画里······总让我觉得有种很舒服的感觉,画画的技术不见多好······当即便好我也不一定能欣赏,但我就是觉得,这画里好像有一定规律。”
姜长文有强迫症,不严重,但有。
“安眠药那边没有什么线索吗?”我问。
姜长文说:“已经查过了,华方旭长期失眠,每天按时用药,血药浓度并不超标,也就是说,安眠药并不是他的死因。”
他们又去查了死者小区的监控,所有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间的视频被全部清空,这太巧合了,巧合到几乎无法让人怀疑这不是凶手所为。
他们问了在监控室里守夜的人,他们都表示并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死者是有钱人,他们住的小区都是有严格安保的,不可能放来历不明的人进来。所以······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我忽然觉得有一阵阵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升。
想象一下吧,一个可能拿着你家钥匙的人在你吃了安眠药沈顺过去后,用你家的菜刀把你砍成两半,然后没有一点痕迹的离开,而你身边还睡着一个和你息息相关的妻子,全程没有醒来。
这实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