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合集》白苍逢

5、02

　　（五）

　　××年××月××日，阴天，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光线。

　　组长的办案效率比我高的多，经验也比我丰富，我能想到的问题他肯定也能想到。他很快找到了可能拿有钥匙的人：死者双亲，友人；报案人双亲，友人。

　　女人的家庭条件大概极差，她的两个弟弟和母亲挤在一家公寓的三室两厅，已经成家的那个有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孩子和奶奶一起住。另外一个没成家的似乎对自己的姐姐怨气很大，一提起就一脸愤恨。

　　他说：“那个女人嫁的好了就忘家！她男人那么有钱，什么忙也不肯帮，让我现在都没法结婚！也不想想当年她能嫁得好还是妈的功劳······”

　　他的母亲也气愤的点头。

　　老大那一家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为女人辩解。

　　女人是那种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就厌弃家里的人吗？我觉得不像，我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不说人看一个准一个，也不那么差，我不想相信。

　　死者的父母在国外旅游，即使有要是也没有机会。他的友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买凶杀人还有可能，不会亲自动手。更何况他们没有钥匙。

　　女人唯一的友人陈尚玉遍寻不到，他们已经不再报任何希望了，因为这夫妻双方在别人口中，都是不会信任别人到把家里钥匙送人的地步。

　　关于钥匙，案件似乎又陷入僵局。

　　一根烟燃尽也只需要一通不长的电话，我把烟踩灭，问：“所以呢？”

　　“那个女人有很大的嫌疑。”组长这么说。

　　“可是她似乎精神失常了。”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组长挂了电话。

　　（六）

　　如果那个女人的确是装的，那她画油画实在是太屈才了。

　　她应该去演戏。

　　但已经下达的命令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的，我和小赫无能为力，只能对女人进行审问，

　　我们用强光灯照射女人的脸，问她：“前天下午六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女人颤抖着捂住脸，修剪整齐的指甲在脸上留下驽钝的划痕，她崩溃的大吼：“恶魔苏醒了！它杀死了行凶者！”

　　我问：“恶魔是谁？“

　　女人脸上的表情开始痛苦狰狞，她捂着头好像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我和小赫不得不停止这次问话，等待她冷静下来。

　　这就是一次问话的全过程，

　　我和小赫都很疲惫，这种疲惫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明知在没有结果时努力那种心理上的疲惫。

　　我们都觉得女人现在需要一个安静干净的环境和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在昏暗又干燥的审讯室例被两个警察严肃的逼问。

　　这种时候我总想抽烟，但我已经出去过一次了，这对小赫不太公平，我问她：“你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办公室里应该还有速溶咖啡，你要不要去喝一杯？”

　　小赫看着对面，没动。

　　我有点担心，没忍住动手推了她一下，她如梦方醒，抹抹眼睛，又吸了几下鼻涕。我问：“你是不是生病了？不然你先回去，这里我能看着。”

　　小赫说：“没事。”

　　我这才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问：“你怎么了？”

　　小赫声音轻轻地喃喃：“她好可怜啊······”

　　小赫是个新人。

　　我也是。

　　女人缩在墙角不断地往里挤，似乎是在找一些安全感，但这里没人能给他那种东西，如果是姜组长那样有经验的人，估计会以为女人实在用什么不入流的方式来躲避一些调查，如果事实如此，那她无疑是成功的。

　　女人如同惊弓之鸟的姿态成功勾起了我和小赫的怜悯，我们没法动手给她装测谎仪，甚至说话也不敢大声，生怕她的精神再进一步衰弱。

　　我们这样和女人耗了将近五个小时。

　　姜组长仍旧在徒劳无功的和监控作斗争，他觉得所有在那个时间段内经过的人都很可疑。他总是这样，独断专行，我们也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跟着他，寸步难行。

　　（七）

　　××年××月××日，晴，我无话可说。

　　事情在这时出现了转折。

　　是转折，不是转机。

　　女人的小弟被他的嫂子用菜刀在腰部砍成重伤，进了ICU，那个名叫孙玉霞的杀人未遂的凶手很快被抓捕归案，也进了审讯室，就在女人隔壁。

　　姜组长看我们在女人身上实在是挖不出什么消息，就分了一个人去盘问孙玉霞，其实以孙玉霞的情况可以直接量刑入狱，但组长认为这两件事发生的太接近，一定有什么巧合。

　　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事情并不是想当然就有用的。

　　孙玉霞并没有精神失常，相反，她很冷静，一点也不像是敢于会务着菜刀和比她高上二十多厘米的男人撕打后的样子，我问什么她答什么，有条有理，知无不言。

　　她说：“那个男哩他不是个东西嘛，通天缺女人缺哩发情了似哩，我以前不敢说嘛，我木得男娃，我男人说我丢人，我不和他们说。现在我有孩子了，我怀了带把儿的娃儿，敢打他啦！他还敢推我，把我孩子推掉了咋弄嘛······”

　　这并不想是一个妻子可以说出口的话，也不像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应说出口的话。

　　她好像很珍惜自己的孩子，但也仅此而已。我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个母亲的爱，她更像是将孩子作为一种筹码，把她的地位明码标价。

　　很难想象像如今社会还有这种完全抱着母凭子贵的念头的女人，同样作为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根本不能理解女人的话，什么叫“我怀了带把儿的娃儿，敢打他啦”，这种价值观念我不敢苟同，它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恶臭难闻。

　　我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孙玉霞关于她嫁出去的大姐的话，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

　　这个乡下女人被未曾开化的思乡浸染，我几乎不想再和她说话，实际上我也没有机会和她说那么多。

　　专家告诉我们测谎仪的属于显示她没有说谎，我们没有那么大权力关住一个故意伤人的罪犯，阻止她被判刑。

　　小赫在一个人和女人共处一室的过程中几近崩溃，我向组长申请调换外勤人员被拒绝了，我只能在孙玉霞被带走后，寸步不离的陪着小赫。

　　精神失常的只要是案件相关人员就够了，小赫作为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我不想再看到女人满身鲜血的样子，试探着问她：“你愿不愿意清洗一下？这里有淋浴。”

　　女人疯了似的——其实她本来也是疯了——她伸手疯狂捶打着空气，神色癫狂，不知道她想象出来的东西是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我沉默不语，小赫突然伸手扯扯我的衣袖，我转过头看她。小赫悄悄指指女人的方向，小声说：“你看看······那个女人身上，是不是有好多伤口？”

　　女人穿着鲜红的丝绸质睡衣，根本无法支撑她这么大的动作，她的领口和袖口被挣开，我已经顾不得非礼勿视，震惊地看着她裸露着的大片皮肤，上忙纵横交错的痕迹青青紫紫，还有烟头烫伤的伤痕，不难想象她过得是什么日子。在看了她的伤痕之后，即使她告诉我这浑身的血是她自己的，我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我和小赫一筹莫展。

　　（八）

　　××年××月××日，晴，我很累。

　　我们市局有个很神的人，是重案组的犯罪心理学顾问，据说他在十七岁那年接连破获了十二起连环杀人案，一时被赋予神格，现在更是市局的招牌。

　　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迹，来市局应聘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重案组有个外勤人员叫靳明，是我表哥，我问他能不能求他们的顾问帮忙，他竟然很轻易地说帮我问问。

　　简单的让我怀疑他们重案组的工作是不是特别轻松。

　　重案组在市局三楼，我们在一楼，我在十分钟后见到了我们市局的招牌。

　　刚见他时，我甚至以为局长把他定为招牌是因为他是在长得太好了，很难想象二十多岁的青年能有这么精致的长相，他似乎还有一些国外的血统，使他的五官更立体了些。

　　听说重案组所有人都特别宝贝他们这位姓花的顾问，果然不假，花从述从三楼下来协助解决一个很简单的案子，竟然还附赠了一个重案组组长，顾组长寸步不离的坐在花从述身边，我刚把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资料说完，花顾问就笑了。

　　“其实很简单。”他表情很温和：“那位投案人员在哪里？带我去见一下吧。”

　　没错，简单这两个字不是我的形容词，是花从述的原话，我不知道他从我话里知道了什么消息，但他似乎游刃有余。

　　花从述在走到审讯室的这段路，向我解释了几句：“监控已经被盗走，所以你们无法判断在昨天下去了六点到晚上十一点之间有什么人进来，是么？”

　　我点点头。这段被偷走的时间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而我们组内并没有一位有技术恢复监控能力的人，这是一条死路。

　　花从述说：“其实你们无法判定的，是那时有没有人进来。”

　　我觉得大概是我的七窍忽然打开了，我很轻易地理解了对方的话。这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空白的，我们都猜测是有人悄无声息的入室杀人，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难道说，真是那个女人杀的？”我难以置信的重拾一开始就被我否认的猜测。审讯室门口到了，我给花顾问开门。

　　“我可没这么说。”花从述不置可否的笑笑。

　　“那凶手到底是谁？”我对于这个案件的执着已经超出正常值，完全忘记了花从述只是我求来帮忙的，并没有为我解答的义务。

　　“凶手······不就在你身后吗？”花从述笑着，往我背后看。

　　我背后一凉，猛地往后转身，正对上一张狰狞血红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