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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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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他怔怔张着眼,只觉得喉咙像有把火在狠狠灼烧,又干又涩,疼痛难忍。
没人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仿佛被冻结一般凝滞,赭杉军闭上眼,右手紧紧握住身侧的紫霞之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心中拼命压抑着的是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感。
“是银锽朱武做的?”
白发儒者最后的面容再次在赭杉军眼前闪过——他叫他要好好活着,然而他自己却死了。重伤昏迷的时候,赭杉军在意识里翻来覆去只做着那场浴血奋战的梦,梦里儒者的身影总是挡在他面前,他看见素还真的背影,而那人从不回头。梦中素还真同现实一样最终死了,银邪从他的心口穿过,雪白的长发染了红,凌乱着飘散在空中。赭杉军伸出手,却接不住对方急坠的身躯,只握住了满手猩红。
『前辈,你要好好活下去。』
漫天红雪,那句话冷冰冰地在空中不停回荡着,忽远忽近,支离破碎。白发儒者一个人静静躺在地上,四肢被兵刃刺穿,血已干涸成深褐色,但他双目紧闭的容颜却颇为安详,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并不融化,只是渐渐模糊了他的表情。赭杉军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他喊不了也叫不出,只能笨拙地捉住对方逐渐冰凉的手,抱起了失温的身躯。
然而怀中的人忽然在此时抬头,那模糊的容颜在那一瞬间幻化成了另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那温柔也伤痛的眼睛怔怔看着他,失了血色的唇瓣轻启,低低唤他的名。
『赭杉……你忘了我么……』
蓦地睁眼,赭杉军心中忽然也像被刺穿一般地疼痛,他慢慢咬住牙,怒到了极处脑中反而静如死水:“告诉我,是不是银锽朱武。”
“不。不是的。”
低低一叹,坐在床边的怨姬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死在那场伏击里的,是地狱岛二岛主问天谴,非是素还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按住额角,赭杉军觉得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眉头一皱,情急下反手捉住怨姬的手腕问道:“怨姬,告诉我!”
“赭杉军!你放手!”
不知为何一直黑着脸的孟白云此刻的脸更是宛如锅底,他快步上前两步怒视赭杉军,而绯羽怨姬却是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
“白云兄,别对病人这么凶。”
怨姬对孟白云微微摇了摇头,后者立刻垂头丧气走了开来。而赭杉军心中虽也略有些尴尬,但总是对素还真之死更为关心,他也不说话,只是直直把怨姬看着,眼中又是焦急又是悲伤,终是看得怨姬心中一软,无奈开口:“其实……你昏迷的时候,素还真有来看过你,事情也是我从他那里听说的。”
“你和天草被东宫先生带走之后,素还真本已是不支,但地狱岛二岛主及时出现为他断后,再加上有神秘人物出现救走了他,所以素还真并未被魔军所困……只是,可惜了问二岛主。”悠悠叹了口气,怨姬神色略有些黯然,“等到屈世途和四非凡人赶到之时,二岛主早已没了气息,而在他身周,是数以万计的魔兵尸体……他不是败于敌人手下,而是真气生生耗尽后再度勉强动武,经脉最终无法承受,尽断而亡。”
心中一阵痛楚,赭杉军掌捏成拳,他的指甲深深陷在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但赭杉军就像感觉不到痛般怔怔张着眼,他眼角旁的肌肉微抖着,显是在极力压制胸中翻腾不已的情绪……他能想象那场战役是如何壮烈,一人独对千军万马,这需要何等的勇气与豪情!但就是这么一个胸怀肝胆,义薄云天的好汉子,最终死了……因他而亡。
“我……”
“别自责。”
怨姬像是知道赭杉军想说什么般打断了他的话,她深深看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自责。”
沉默了一下,赭杉军闭了闭眼:“我知道了,我确实没有伤感的时间……怨姬,告诉我素还真是怎么死的。”
“这……”迟疑了一下,怨姬从怀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笺,“他来看你的时候,曾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也许这里面的内容能为你解惑。”
点点头,赭杉军伸手接过信笺却迟迟没有打开。他凝视着信封上“赭杉军前辈亲启”七个优雅秀逸的字体,心中不知为何便慢慢宁静了下来——那个人总是有种能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即使现在人不在了,这种力量也似乎停留在和他相关的物品上,继续发挥着作用。
定了定神,赭杉军拆开信封一字一句读着信中的内容,然而他刚读完一句,眼神就忍不住一跳,等到阅至一半,赭杉军已是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他眉头紧皱,神情凝重,显是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的难题。半晌之后,他终是喟然一叹,随即将信放入怀里,转身向怨姬施了一礼。
绯羽怨姬一惊,侧身避了开来,她微微有些着恼,愠道:“赭杉军,你这是干嘛。”
“怨姬,无论你是否接受,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说过,我们之间只是一个交易,何用言谢。”皱了皱眉,绯羽怨姬看见赭杉军的眼神,心中忽然若有所悟,“你……你要离开了?”
“是。”
“不行!你才刚醒,伤势更未完全复原,怎么可以走!”
“怨姬……我确是有非办不可的事。”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情急之下扯住赭杉军的衣袖,绯羽怨姬用力之大,指尖都隐隐泛了白,“你不可以出去!他、他还没走!”
“……他?”
讶异地转身半挑了眉,赭杉军疑道:“怨姬,外面有什么人是我不能见的么?”
绯羽怨姬脸色有些发白,她咬着唇,手指微微发着抖,半晌之后才低声道:“赭杉军,你能告诉我……道境和异度魔界的那一战中,月华之村到底是如何被灭么?”
“抱歉,我并不清楚。”
赭杉军沉吟了下,虽然不明白绯羽怨姬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这件事中并没有什么需要他隐瞒的地方,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又续道:“最终一战之前我已经魔气入体,为了不拖累众人,尘音带着我来到苦境,所以最后事态如何发展我并不知情。只是前几日和天草回到道境,据月华之乡遗址的情况判断,也该是灭于魔界之手吧?”
“啊……”
绯羽怨姬听他不知内情,嘴中轻叫了声,眼中却似松了口气般露了点喜色。她松开手,眉间忧色已散了小半,但依旧摇头道:“赭杉军,虽然你不知内情,但我怕即使向他解释,他心中……心中依旧会存有芥蒂。你且等等,等他离开你再走好么?”
“怨姬,‘他’是谁?”
“……忘千秋·断风尘。”
低呢着那人的名,怨姬轻垂眼帘,眸中渐渐带上了一丝恨,几许怨,和更多数不尽的痴。她幽幽叹息,脸颊淡淡染了一抹粉色,语气有些幽怨却更多的是欢喜:“花开花落年复年,今年,他终还是回来了。”
赭杉军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道:“是怨姬要我所寻之人么?”
“哎……”
同是轻叫了声,这音里却满是羞意。绯羽怨姬垂了头,有些扭捏地扯着自己的衣袖,脸上一时飞红。赭杉军见她难得显露的小女儿之态,心下也着实为她欢喜,不由嘴角便微微弯了弯,眼中透出股笑意。
“人家为你烦恼,你还笑!”横了赭杉军一眼,怨姬又羞又恼,她瞪着赭杉军半晌,忽然又烦忧起来:“断风尘若是见了你,那就免不了一战。虽然你不知当年状况,断风尘却言当年玄宗选择玉石俱焚、自我封印,却未顾及月华之乡乃镇守能量之地。封印一开,他全族俱灭,只剩了他一人逃过一劫。如此灭族之恨,你说他又怎会轻易放过?赭杉军,为了他也为了你,你就不能稍微忍耐么?”
“月华之乡灭于玄宗?”
赭杉军呆了呆,神色间颇带疑惑,他皱着眉头低头思索——虽然断风尘的话里不见破绽,他却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当年之事他未曾参与,的确找不出那种违和感出自哪里。苦苦思索了半晌,赭杉军只有放弃,只是他的心思一不在这个疑惑处打转,就立刻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上来。
“怨姬,你的意思是……让我等断风尘走后再出去?”
“是。我并未告诉他你在这里,明日他就会离开,到时你的伤也好了七成,就可自由行动了。”
“你们数百年未见,他……就舍得这么快离开你么。”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脸色忽然一白,绯羽怨姬神色惨然,虽然在笑,却已是笑得凄凉:“他早已不记得我这么一个人,又怎会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