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应如是否

1、第 1 章

　　灰蒙色的云厚重地低垂着，自入四月以来，梁州的雨淅沥沥地下着，白墙灰瓦在迷蒙的雨色中，掩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

　　李淮风闭着眼靠在马车柔软的垫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腰间的玉笛，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不间断的滚动声。

　　前方一名发髻发白的灰衣人一脸严肃，一道凸起的刀疤从他的额间直到下颚，将他的脸一分为二，刀疤和皱纹交叠在一起，十分吓人，他手掌像铜铁一般，坚硬而粗糙，将马鞭牢牢地握在手中。

　　灰衣人一路驾驶马车已经整整二十天，此时进入到梁州，他停下了马车，转头说道：“少爷，我们到了。”

　　灰衣人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令李淮风活了过来，他睁开了眼睛，双眸黑如点墨。

　　“罗叔，辛苦你了。”

　　“我们才到梁州，并不辛苦。”

　　罗叔严肃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但他的语气却透露出了这个年龄对待后辈应有的慈爱。

　　马车停在了一座石桥旁，桥面的积水往下流着，形成了一道蜿蜒的小溪。

　　雨越下越大，珠帘般的雨滴落下来，打在了湖面上，泛起了小小的水花。

　　李淮风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桥上站着一名身着黑色劲装手握长刀的男子，他全身已被雨水浇透，身姿挺拔，带着一股肃萧之感。

　　李淮风的目光在男子的左手上停了许久，握刀的手如同天山上的冰雪一样，白得夺目，将刀柄稳稳地握在手中。

　　他看的当然不是男子的手，而是男子手上那把寒芒尽露的刀。

　　刀身宽而锋利，雨珠还来不及在刀身上停留，就已滴落在地，刀柄漆黑，既无花纹，也无刀穗，古朴而厚重。

　　即使两人相隔有一段距离，但李淮风也能感受到那柄刀上传来的森冷杀意。

　　刀已出鞘，必有一战！

　　四周除了男子、罗叔和李淮风再无一人，梁州城内的百姓察觉到了男子身上沉敛而压抑的危险气息，纷纷吓得闭门不出，害怕灾祸殃及自身。

　　有刀剑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则是生死不定。

　　“少爷，天色已晚，我们该去找个客栈了。”

　　李淮风将视线收了回来，他的头发已被雨水淋湿，却还是接过了罗叔递来的斗笠，戴在了头上，抬脚往前走去。

　　罗叔稳稳地跟在李淮风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踏上石桥，走到男子的身边，擦肩而过，直到他们的身影被雨帘淹没，桥上的男子始终纹丝不动。

　　伴随着一阵呼啸而来的冷风，男子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李淮风和罗叔走进客栈时，客栈内还有一桌客人，二男一女，他们的表情比罗叔更为严肃凝重。

　　李淮风的出现让这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善。

　　一旁的小二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还是害怕哆嗦着上前招呼，李淮风视若无睹，对小二淡然一笑，简单的点了几样小菜后，便静坐原地，一言不发。

　　客栈内的三人见李淮风的反应，他们狐疑地互看一眼，彼此使了个眼色，那名身着苗衣身佩银铃的女子便站了起来。

　　女子风姿绰约的在李淮风面前坐了下来，一路走来，她身上的银铃竟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公子今日来这做什么？”

　　女子的声音清亮动听，却将一旁端菜前来的小二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饭菜洒在了李淮风的脚下。

　　小二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面的残渣，在险些触碰到李淮风的脚腕时，李淮风换了坐姿，小二扑了个空，身子又跟着扑倒在地。

　　李淮风低头看了一眼杯中粗劣的茶水，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小二，嘴角笑意不减：“自然是来吃饭避雨的。”

　　女子捂嘴一笑，身上的银铃随之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四月初二，”李淮风说着，一脸讶异地看向罗叔，“怎么，这个日子有何特殊之处吗？”

　　罗叔接过李淮风的话，开口说道：“今天是个人很少的日子。”

　　“不错，”女子依旧笑意盈盈，“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李淮风顺着女子的话从容问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出来的人，都不能活着回去，你想不想活着？”

　　女子说着伸出她柔荑般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发丝，原本应当是洁白的指甲一片紫青，苗族之人善用蛊毒，看来这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我今日出来不过是赶巧，可我听起来，不想活着的反倒是你们。”

　　话音刚落，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名赤着膀子的彪形大汉一掌拍碎了桌面，猛地站了起来。

　　“二娘，少跟他废话，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今日是我们三人同那丁若休决斗的日子，这人偏生撞到我们面前，我看他跟丁若休是一伙的！”

　　大汉声如撞钟，击得人耳膜发震，他快步走到李淮风面前，身形犹如一座小山，一道阴影自上而下挡住了李淮风的视线。

　　李淮风浑然不惧，笑着摇了摇头：“有趣，你们明明是四人，却偏说成三人，莫非这小二就不是人了？还是说，你才不是人？”

　　大汉一张脸已涨成了紫红色，眼看就要发怒，一直跪倒在地的小二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随后双手负在身后，脸上似笑非笑。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是那大汉自己告诉我的，何况你的手也不老实。”

　　小二看了李淮风半饷，神色已完全没有方才的怯弱，他为了探得李淮风的虚实，不惜伏地做小，这份忍耐，堪称难得。

　　毕竟江湖中，最难做到的就是一个忍字。

　　小二见李淮风仍是淡定自若地坐在位子上，冲其他人比了个手势，客栈内的三人便齐齐向门外走去，小二也紧随其后离开。

　　四人在雨中快步疾走，大汉仍有些不忿：“大哥，为何放过那小子！”

　　小二摇了摇头，有些感慨：“你可发现那人进来时浑身湿透，但地上连一个湿脚印都没有。”

　　大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反问道：“莫非那小子武功？”

　　“不错，能做到踏水无痕，这样的人，又岂会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

　　“可我们从未听过江湖中有这号人的存在！”

　　“这正是我忌惮之处，况且依我所见，他跟丁若休并无瓜葛，如今我们四人与丁若休一战，凶多吉少，再牵扯上那人，还能有几分把握？”

　　提到丁若休这个名字时，三人都已沉默不语，无形的压力已将他们笼罩其中，只有将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

　　手中有了武器，他们心中才有依仗，杀丁若休的依仗！

　　四人的身影在雨中快速穿梭，直奔石桥而去！

　　待看到石桥上那名黑衣劲装手握长刀的青年时，大汉浑身的肌肉已经紧绷，青筋暴露，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丁若休！”

　　丁若休慢慢地回过头来，他身上的黑衣已被雨水浸透的越显色重，雨滴顺着他的下颚流下，眉目凌厉，眼中锋芒尽现！

　　这是一双无情冷漠的双眼，大汉等人在丁若休的注视下，脚步生生怔在了原地，浑身战栗，不敢再向前一步。

　　仿佛在丁若休眼里，他们四人和待宰的羔羊毫无区别，因为杀手最轻视的就是生命，而丁若休，便是这江湖中风头正劲的杀手！

　　李淮风坐在客栈里，脸上笑意不在，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粗劣的茶杯，茶水已凉，李淮风一口都没有喝过。

　　罗叔试探着开口：“少爷，方才那几人应当是江湖中的火毒三手。”

　　“不错，这火毒三手武功中等，能将江湖中闯出名头，靠的是他们防不胜防的暗器和用毒，如今看来，这第四人才是他们的秘密武器。”

　　“他们提到的丁若休……”

　　“江湖快刀杀手丁若休，石桥上的那名黑衣人。”

　　“那少爷是否认出了那柄刀？”

　　李淮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似是在自言自语：“断水刀，二十年前由越铭山庄锻造，神兵榜排名第二，为何会在丁若休的手中？”

　　“少爷可是要前去看一看？”

　　李淮风沉吟一番，反问罗叔：“罗叔觉得这一战，丁若休胜率如何？”

　　“丁若休的刀法固然一流，快而凌厉，可那四人，更善于用毒和暗器，如果丁若休功于心计，可有防守之策，然而我看丁若休，脑子里除了刀法和杀人，再无他想，这样的人，攻一项而达极致，实在可怕。”

　　“所以罗叔也觉得丁若休会着了那苗族女子的道，是不是？”

　　“少爷是想帮丁若休，还是想拿断水刀？”

　　李淮风摸了摸下巴，好像有些苦恼：“我要拿断水刀，说不定丁若休要与我拼命……”

　　罗叔慈祥一笑，嘴角的胡子随着弧度向上翘起：“这是自然，若有人要拿你的玉笛，你也是同理。”

　　李淮风白皙的指尖滑过挂在腰间的玉笛，淡然一笑：“那我们便去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决定。”

　　罗叔无奈摇头：“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去看看。”

　　两人戴着斗笠一路走到石桥旁，只见原本停在此处的马车已经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与马车一同瘫倒在地的还有客栈那三人的尸首。

　　血水源源不断的从四人身上溢出，印出了大片的红色，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小二打扮的人却已经不在，不知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他若是活着，为何不乘机砍下丁若休的头颅，若是死了，他的尸首为何又消失不见？

　　丁若休这回站在了桥下，手中紧紧握着断水刀，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被雨水冲淡的血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却仍然身姿挺拔，坚硬同顽石，仿佛他宁死也不肯倒下。

　　地上的水泊中有闪着寒光的物体，李淮风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细细打量，发现这是碎成两半的柳叶镖。

　　李淮风又走到丁若休身前，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见丁若休睫毛轻颤，李淮风扬唇一笑，像是很满意这种结果。

　　“罗叔，看样子我们只能连人带刀一块拿走了。”

　　罗叔凑了过来，定定地看着那把断水刀，眼神变幻莫测，半饷才开口说道：“将他的手砍下来就行了。”

　　“对于用刀的人来说，将他的手砍下，未免太过残忍，况且，我真的想知道断水刀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中。”

　　“他这样爱刀如命，即便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报恩的。”

　　李淮风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了丁若休的头上，为丁若休挡住了一方风雨，慢悠悠地说道：“那便救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