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龄》陈加皮

13、哥哥

　　春天过去，正是初夏。

　　生日这天，俞长家收到石六姑的信息，时间显示凌晨两点接收。

　　上面写着：姨先祝你生日快乐。孙月在枫叶小区11幢903，公交车126号可到，至于怎么做自己决定。

　　看到这个她心里很平静，即使十几年未见，自己也很清楚，有的事不可能便是不可能。

　　这一天她没有去兼职，早上的时候换上奶奶做的新裙子，照镜反复检查了几遍才出门。126号车不太好等，半个小时才来，所以坐车的人也多。

　　这时白天已经有点热了，车上窗户都开着的，凉风一阵一阵也吹散人挤人的闷热。

　　大约40分钟，枫叶小区就到了。是一个不新不旧的小区，离市中心远些，所以道路看起来没那么平整干净。

　　11号楼就是这幢，她没坐过电梯，只好跟着别人一起，有样学样地按了9楼。找到了903户，门上贴了一个很红的福字。

　　如果母亲在里面，这应该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

　　思绪翻涌，俞长家默站了片刻便走了。她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但从来没想过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而且他们已经逃脱掉俞向青这个吸血鬼，没必要再沾上关系。

　　小区路边的一个青年，穿着短袖，肩上胡乱搭了件衬衫，精神萎顿面有不耐，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俞长荣今年21岁，上了一个职校，毕业安排的实习太累了，他干了两天就跑回家，现在天天没事就去上网通宵。这会快十点，肚子饿死了，赶着回家吃饭。

　　最近一堆烦心事，他女朋友看中一个手机，非要买，碍着面子又不好拒绝，他哪来的钱啊！家里是他继父做主，他妈又没钱给他。

　　“艹！烦死了！”

　　他边骂了声，边往家走，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个穿着碎花裙的人。他嘲笑出声，现在城里谁还穿这种老式的衣服，以前只有大弯村才流行这样的......

　　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视线又追随着那个身影。俞长荣不由往前追了几步，犹豫着呼喊：“佳佳？”

　　俞长家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虽然长高了，模样依稀还能辨得出来，笑起来左脸会有个凹窝。

　　俞长荣见她有反应，长得也有点像他妹妹的样子，但是她巴巴站着也不说话。他试探地再问：“是佳佳吗？”

　　她垂下眼眸，压抑着要倾泻而出的酸涩，颤声叫了声“哥哥”。

　　得到确定，俞长荣也很是激动，毕竟十几年没见了。他整理了一下邋遢的穿着，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因为自己饿了，他找的是饭店，点了几个菜后，询问道：“你怎么来的？还知道我们住哪。”

　　俞长家就简略地说了缘由，只是把中间那些不好的经历给遗漏掉。她性格一直强硬，甫一见到小时候疼她的哥哥，脸上心里都变柔软了，好像有了暂时可以休息的地方。

　　俞长荣听着，不时发出“哦哦......这样啊......”的声音。原来他妹妹早就工作了，那应该有积蓄，想到此，他心绪飞转，那是不是可以借一点钱暂时度过这个关头。

　　这时饭菜上来了，俞长荣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开始急扒了几口饭，发觉妹妹没动筷，嘴里囫囵不清地问：“怎么不吃？”

　　俞长家笑笑说：“早上才吃的，不饿。”

　　他也不管了，先填饱肚子要紧。

　　一共点了四个菜，吃得撑死也才吃了一半。俞长荣饭饱之后在剔牙，看到妹妹主动去把饭钱付了，心想或许她真有钱。

　　俞长家拿来两个饭盒说要打包，俞长荣嫌丢脸，不高兴地道：“不值几个钱，不要了不要了！”夺下她手里的饭盒摔在一旁，扯着人走了。

　　他们一起漫步在路上，旁边绿化带整排都是银杏树。很奇怪啊，为什么小区名字叫枫叶，种的却是银杏树呢？

　　俞长荣突然发觉妹妹话变少了，他开始找话题，“哦，佳佳，奶奶还好吗？”

　　俞长家停步，侧头看他，刚刚她就有说过，许是没听清吧，她又重复道：“奶奶身体很好，我们一直在大弯村生活。”

　　俞长荣被她漆黑的双眸看得愣了下，这个妹妹怎么说不笑就不笑了呢，自己还有事想求着她呢，“嘿！你现在不是工作了吗？手头应该松快了，不像我实习期就是干白工。”

　　以为他是在抱怨，她安慰道：“听说刚开始都这样的，你有学历，以后会变好的。”

　　“嗐！一个破大专而已，还不是干劳力嘛！”

　　俞长家在这时低眸，低低说了声：“大专也很好。”

　　察觉到妹妹的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可能说中她伤心事了吧，俞长荣便转移了话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知不觉就走到小区门口，他一再琢磨，几经开口，才把话说出来：“嗯......佳佳，哥哥现在处境比较难，你看能不能帮衬一下......”

　　其实说到这里，她已经不惊讶了。

　　人都会变，她早就不是以前的俞长家，哥哥好像也不是以前的哥哥了。淡淡的目光扫过他期待的脸上，她平静开口：“要多少钱？”

　　俞长荣眼睛一亮，比出三个手指。以为是300，她正掏着钱包，却听得他说：“三千！”

　　俞长家顿了顿，无力地垂下手，眼里含着微不可察的失望，低声说：“我没有那么多。”

　　他急道：“那......两千？”见妹妹不说话，他脸上开始不耐烦，“不是1千吧？难道......一千块都没有啊！”

　　俞长荣有一种满心欢喜买了彩票，却开了别的号码落空的感觉，他恹恹道：“那你有多少嘛？至少可以应应急。”

　　“我身上只有300。”俞长家如实道。

　　他随即拉下脸，不满地嘟囔：“工作那么多年，怎么没攒钱呢？”300真的太少了，比起买手机也就只能交个话费。

　　时间过去太久，哥哥或许都忘记了，奶奶年事已高，名义上的父亲却是个恶魔。不然她也不会辍学养家，背井离乡讨生活。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俞长家无力地笑笑，“只有300，哥哥需要吗？”

　　俞长荣连连点头，“行吧！”总比没有好，还能多玩几天电脑，请女朋友吃个汉堡，手机的事过几天磨一下老妈吧。

　　他接过那几张纸'币，全然没注意到妹妹渐黯的瞳仁。

　　互留电话，再告别。回来的时候是中午，公交车很空，就如她的心一样，好像缺了一些东西。

　　俞长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飞逝的风景，风太急，吹得她眼睛干涩。于是她闭上眼，至少把脆弱的地方藏起来，她依旧是那个能撑起来的俞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