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园事件簿》挖坑兽qaz

12、刘子瑜·街市偶遇

　　站在眼镜店门口时，刘子瑜深吸了一口气。
　　“心情沉重，是不是？”身旁的小伙伴问道，“老实说，我也是。”
　　是啊，心情沉重。一般每到开学季，刘子瑜总能发现，经过一个假期，远处那块黑板上的字又开始变得白花花的了，无论她怎么挤眼睛、推眼镜，板书始终似是而非，顽皮地跳来跳去，那便是——度数又涨了。
　　“你这度数沉重啥啦……你两年一副，我最高峰的时候半年一副。”刘子瑜望向校足球队学生代表，也是她的闺蜜贺思玲，这个漂亮又甜美的小姐姐戴着大黑框眼镜真好看，特别显脸小又遮斑，自己戴的这副却把千余度近视镜片的厚度和重量都暴露得一览无余，这次，还是配小框的吧，别作死了。
　　一名好看的女店员迎了上来：“你们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刘子瑜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灯火明亮的柜子里琳琅满目的镜框，说道：“没事，随便看看。”她的手紧紧攥着贺思玲，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俩都想配副眼镜。”她的小伙伴倒是大方地说道，“旧眼镜有点不够用了。”
　　“请随便看吧，这个柜子里的镜框现在都享受活动价格，并且赠送镜片的。”
　　“我就不用挑了，就这个吧，跟我现在的差不多，我脸肥，得遮一遮。”贺思玲指着一副跟自己现在戴的形状差不多的黑框说道，“子瑜呢？”
　　“度数太高了不太好选，现在这个黑框跟酒瓶底似的，肯定不行，半框又太土了……”刘子瑜还在琢磨。
　　“试试这个。”贺思玲一指。
　　“无框？镜片需要定制，太贵了吧……”
　　“试试又不要钱咯。姐姐，帮我们取出来。”
　　店员把这副玲珑剔透的无框眼镜取了出来，贺思玲二话不说，取掉刘子瑜现在的眼镜，戴上了它。
　　“怎、怎么样？”刘子瑜镜片没了度数，周围的一切一下子都沉没在明亮的灯光圈子里，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眼前只剩下两个模糊晃动的人影。没有沉重的黑框压着，鼻梁上轻飘飘的。
　　“美呆了！你看。”贺思玲推过一面镜子，刘子瑜躬起身子往镜子里瞧，在脸几乎贴在镜子上的时候，自己朦胧的黄影才渐渐清晰起来。她首先看见了无框眼镜那晶莹的镜片，然后是自己的眼睛，左眼直勾勾盯着镜子，右眼歪到了内眼角，两只眼珠都深深陷在层层叠叠的眼皮和发黑的眼袋中，一点神采也没有。
　　“唔，算了算了，眼镜是很好看，但这样我的黑眼圈就全暴露了。”刘子瑜摘下眼镜抬起头说，“还是就来个普通全框吧。”
　　“好的，来验光吧，这边请。”店员说道。
　　失去了眼镜的刘子瑜只能被贺思玲牵着，穿过明亮的前厅进入验光室。灯光很暗，她什么也看不见，视野中只有一台仪器发着悠悠的光晕，映着一个验光师漆黑的人影。
　　“坐下吧。”验光师用温柔的男声说道。这验光师声音很好听，可惜自己一次都没看清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知道，板凳就在那团光前面，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漆黑如同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那团光晕，冰冰凉凉、有棱有角。触摸到验光仪的实物让她稍显安心，便试探着向前移动。贺思玲见她摸来摸去，知道她找不到位置，连忙把她搀到板凳上坐好。
　　现在，那团光正在眼前，她把下巴放上仪器的台子，睁大眼睛看向光中，里面一片朦胧的绿色。仪器吱吱轻响，绿色渐渐清晰，显出一片绿草地，一条笔直的马路通向远处的房屋，刘子瑜盯着仪器中间的十字，看着房屋一会变成一坨红雾，一会又变清晰。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足球小将。”趁这间隙，验光师笑道。
　　“嗯，我也记得你，声音超好听的师傅。”刘子瑜也笑道。
　　不一会，机验结束了。“右眼1300散光200，左眼1250散光200。”看着仪器吐出的纸，验光师说道，“上次配眼镜是多久？”
　　“去年高二开学的时候吧。上次右眼还只是接近1200，这次都1300了啊。”刘子瑜有些沮丧。
　　“少玩手机和电脑。”
　　“我早就戒了。”
　　“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还没有。想去看，又有点害怕。”
　　“你这个度数已经比较危险了，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
　　“先……这样吧。”刘子瑜不想聊这个话题，“我想，无论如何得等到高考之后吧。”
　　如果检查以后，医生也像爸妈一样，不准我再踢足球，我怎么办？为了姐姐，我无论如何得再坚持一年。
　　机验结束了，接着是插片。一块带镜片的薄板放在刘子瑜眼前，透过镜片，可以看见对面墙上灯光投下巨大的白色亮斑。
　　“先从右眼开始。”左眼的孔洞被合上，验光师转动插片，“加1200度球镜。”
　　咔地一声，眼前虚浮的亮斑小了不少，上面显出黑色的E字。
　　“能看清？”
　　“嗯。”
　　光斑一跳，亮起一排更小的E，漂浮如同一团黑云，刘子瑜眯起眼睛，说：“不行了。”
　　咔，验光师继续转动插片，这排E又从黑云中浮现出来。
　　“可以了。”
　　光斑又是一跳，亮起一排细小如同豆子的E，层层叠叠，刘子瑜不禁把眼睛眯得更紧了。
　　“放松些。”验光师说，“眯着眼睛测不准的。”
　　刘子瑜也想放松，可眼睛只要稍微睁大些，那黑豆就又变得层层叠叠，一点也分不清。不论验光师再怎么调整插片，这排豆子要么变大，要么变小，却始终没有变清晰。
　　“右眼矫正视力只有0.4。”验光师说道，“看左眼吧。”
　　右眼黑下去，左眼亮起，依旧从1200度开始，这次刘子瑜一眼就认出了这排黑豆，光斑又继续变小，度数也不断增加，直到一排比绿豆还小的E面前，刘子瑜再怎么眯眼也看不清了。
　　“左眼矫正视力0.8。”
　　刘子瑜有些不服：“师傅，你再打到1.0试试。”
　　又跳到那排比绿豆还小的E，刘子瑜扯起眼角，挤住眼皮，那排黑黑的小字形状不断变化，刘子瑜勉强猜对了三五个。
　　“算了吧，子瑜。”贺思玲笑道，“我戴着眼镜也看不见。”
　　“而且你戴着眼镜还眯眼，眼睛会越来越疲劳，度数也会上涨的。”验光师也说道。
　　刘子瑜有些心虚地搪塞：“我也知道，可是这么多年眯眯眼都习惯了，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
　　“那好吧。不过你的度数太高，这次选的镜架也小，如果定普通镜片，磨的时候就必须开圈，外观很难看，而且视野也不好，用1.74折射率的超薄镜片吧，加1000元钱，会更好看一点。”验光师说。
　　“这……”刘子瑜有点犯难。
　　这次配眼镜，她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度数如果再涨，父母就无论如何会把她拖到医院，自己的足球生涯也就完蛋了，可自己的零花钱攒来攒去，也就这么千把元，再多加钱，实在是没有了。于是她叹一口气：“不用了，开圈就开圈吧。”
　　“反正你考虑好就行。”验光师呵呵笑着。
　　“不行，子瑜戴开圈眼镜，不就跟王猴子一样了吗？”贺思玲反对道。“王猴子”是她们年级的一个生物老师，长得尖嘴猴腮，一副超级高度的近视眼镜几乎把眼睛缩得看不见，讲课也要把书本拿到鼻子下面，样子搞笑，被学生起了这个绰号。
　　“思玲，太贵了。”刘子瑜无奈地笑笑，“你也知道，这次我是瞒着家里……”
　　“差多少，我借给你。”贺思玲爽快地说，“师傅，这可是我们球队的小明星，她眼神不好可要命了，我们要配好的眼镜。”
　　“思玲，我……”刘子瑜望着贺思玲的剪影，“这么大笔钱我怎么还得起……”
　　“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咯，现在还不起，还可以上大学拿奖学金还啊，拿不到奖学金，还可以工作以后拿工资还啊，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又不在这一两年。”贺思玲说道。
　　“谢谢，你对我太好了……”刘子瑜低下头，惭愧地说道，“我欠你的。”
　　“咱们就别说欠不欠的了。”
　　“嗯，我现在要给这个特义气的好姐妹验下光，你拿着这副插片镜到外面到处走走看看，如果不晕，我就照着这个度数做了。”验光师说道。
　　刘子瑜戴上插片镜，走出验光室。插片镜和眼镜戴起来感觉有点不同，视野特别窄，只有面前的一束，但是因为符合度数，感觉特别明亮，四周都清晰了，刘子瑜一抬头，甚至能看见店门口挂的电视机里放的节目。
　　眼镜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刘子瑜想。她取下插片镜时，世界就是一片温暖的黄色背景光，屋顶的灯泡闪烁着礼花般硕大的光圈，物体都变成漂浮的虚影，完全不能区分。而当她戴上眼镜，世界又变得无比清晰，那些模糊的影子全部缩回它们本身的轮廓，显出了它们的细节。
　　突然，她浑身一颤。
　　就在自己摘眼镜的一小会，面前已站了一个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似乎要从自己身上挖点什么出来似的。
　　是关宇航，他到底还是找到我了。
　　刘子瑜不知道再往哪里躲，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说：“嗨，姐夫……”脸上架着的插片镜让她这个笑容显得越发可笑。
　　“你还当我是你姐夫呢？”关宇航压抑着满腔怒火，“你们姐妹俩跟我玩什么把戏呢？高考一结束，微信、□□、微博全部拉黑了，一句话也不回我，毕业之前说的话全部不算数是吗？”
　　“不……不是，姐夫，你冷静点……”刘子瑜被关宇航铁青的脸色吓到了，颤声说道。
　　“我怎么冷静？这三个月我都快疯了，为了找她，我离家出走，宁大我去过了，说是没有报到，我回来后又去了你们家，你父母也不肯说出她的去向，人海茫茫，你让我上哪去找？”关宇航红着眼睛瞪着她。
　　原来他跟我们行程刚好错过了。“姐夫你听我说，姐姐很好，叫你不要担心……但她觉得……”
　　“觉得什么？”
　　刘子瑜吞了口口水，想起临行前姐姐说过的话。她一狠心，说：“姐姐说，高中时是大家不成熟，现在她还不想谈恋爱，只想好好学习，她已经不想你了，你忘了她吧。”
　　关宇航浑身一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愣了一会。
　　“我不信，我不信。”他喃喃地说，“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她当面和我说。”
　　刘子瑜咬着下嘴唇，不敢看关宇航的眼睛，也不敢接话，厚厚的插片镜挡住了她心虚的眼神。
　　“怎么回事啊？”贺思玲从验光室内冲出来，拉开两人，“你是谁啊？敢在店里欺负子瑜，我叫人了。”
　　“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想让她告诉我，她姐姐在哪，还有，为什么！”关宇航抓着头发，一脸痛苦。
　　“思玲，没关系，这是我姐的男朋友，他不会怎么样的。”刘子瑜说道，“这样吧，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反正不准欺负子瑜！”贺思玲瞪了关宇航一眼，站在一旁抱着手。
　　电话拨了出去，刘子瑜一边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一边瞟着关宇航，心里矛盾极了。
　　抱歉，姐姐，妹妹没用，挡不住姐夫了，你千万不要接啊。
　　“莫西莫西，妹妹？”令她失望的是，电话通了。
　　“姐，那个，姐夫在我这……”刘子瑜刚说了一句，关宇航急不可耐地一把抢过手机。
　　“刘子涵，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三个月我到处找你！你到底在哪啊！”这个男孩拿着电话就忍不住了，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
　　电话那头，刘子涵沉默不语。
　　“你说话呀，喂！你在哪啊！”
　　“关宇航，高中的时候，谢谢你的照顾，和你在一起，真的特别开心。”突然，听筒里传来了刘子涵平静的声音，“我现在在宁大，你不用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我原来就给你说过，我想去的地方你到不了。”
　　“我知道我成绩没有你好，我也给你说过，哪怕是将来当个保安也要当你公司门口的保安，一辈子守护着你！”
　　“你就这点出息？”刘子涵冷冷地说，“太让我失望了。”
　　“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电话挂断了。关宇航拿着手机，愣愣地站在那里。刘子瑜看着他的样子，也是心痛如刀绞。
　　他再也没说一句话，将手机放在柜台上走出店门。突然脚下一绊，他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刘子瑜想去拉他，可他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你们怎么回事？”贺思玲眯着眼睛望着关宇航跑走，奇怪地问，“纯关心，没有八卦的意思。”
　　“姐夫人真的挺好的，但他还不知道姐姐已经受伤了的事情，姐姐现在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拖累他。”刘子瑜叹了口气，“思玲，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拼命练足球，一定要申请宁大的特长生了吧。将来，也许只有我能照顾姐姐一辈子了。”
　　“嗯，我相信子瑜一定没问题的。”贺思玲笑道。
　　“谢谢，思玲。对了，你也验完了？”刘子瑜望向贺思玲脸上，没有像她一样戴着插片镜，一双裸眼稍显无神，四处搜寻着焦点。
　　“没有，我这不听见你有事，急忙就冲出来了，刚电脑验完。”她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涨了一百度，有六百了，我也是高度近视党了。”
　　“切，我小学六年级就有六百度了。”刘子瑜先是一脸不屑，随后转为苦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以炫耀的事。”
　　“可是你足球踢那么好。”贺思玲说，“不像我，那么普通，没有任何长处。”
　　“好啦亲爱的，你今天帮我那么大的忙，还没长处？我一辈子都爱你。”刘子瑜抱着贺思玲，蹭了一下她的脸，差点把插片镜都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