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园事件簿》挖坑兽qaz

3、罗思敏·梧桐园的前辈·1

　　罗思敏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了303寝室的门。本来今天有学妹来报到，她特意早点返校，谁知恰巧撞见了这样“关键”的一幕。虽然同为肢残，但此前无论是她还是301的冯学姐都没有失禁的问题，头一次面对截瘫的学妹就遇到这种尴尬场面，她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刘子涵已经被杨老师和韩影一左一右架到了床上，她咬着下嘴唇，竭力想止住抽泣，恢复坚强，可这尝试并不成功，反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就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人搬动，双手撑着床头，眼睁睁看着杨老师把她的两条腿搬上床，再褪去已经浸湿的下装。那两条细长的腿被丢在床上时绷得笔直，反弹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截塑料管，毫无生气，一点也不像是长在人身上的器官。
　　这就是截瘫，原来一点都不能动的吗。罗思敏这样想着，裙下的那只小白鞋下意识地前后晃了晃，裙摆也掀起一个小小的角。我起码还有一只脚能这样动一动呢。
　　房间的另一侧，床铺刚刚铺好，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学妹正在摆她的东西，廖聪聪——自己漂亮的室友，正在默默地帮助她。虽然看不到学妹的脸，但从她左手从包里掏东西，右手在桌上摸来摸去确认位置的动作来看，应该跟韩影一样，是个视障。她听见刘子涵的啜泣，探寻地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麻烦，子涵裤子打湿了。”韩影说着，一头扎进了刘子涵的衣柜里，两只手到处翻找，“子涵你的纸尿裤在哪？”
　　“难道是尿……”这不懂事的学妹脱口而出。
　　罗思敏的轮子转得比学妹的嘴更快，赶在气氛变得更糟糕以前，冲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学妹好啊，我叫罗思敏。”罗思敏的抢白成功打断了这白裙子小女孩的发言，以免刘子涵的头埋得更低。
　　“我叫谢瞳……”谢瞳有些疑惑地一歪头，伸出手探向声音的方向。罗思敏微笑着将她的两只手拉起，放在自己肩上。
　　“原来是轮椅，我就说怎么会有比我还矮的女生。”谢瞳笑的时候，眼睛自然睁开，灰白色的眸子朝天翻起，上面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翳子。
　　天哪，她的眼睛看起来比韩学姐的还糟，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改天再找机会问吧。罗思敏咽下了这个问题，探出身子，在谢瞳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学妹，尿裤子是很难为情的，这么多人在，别说那么大声了。”
　　谢瞳情知失言，脸上一红，也压低声音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她为什么会这样？”
　　“子涵也不想的，但截瘫就是这么麻烦的病，以后多帮她换换纸尿裤就好了。”
　　“嗯，我会的。”谢瞳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得到了答案一般，满意地落了下去。
　　另一边，韩影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一堆，但她不熟悉刘子涵的东西，只能一个一个从地上抓起来凑近了看。一旁的廖聪聪眼疾手快，看准一包纸尿裤，抽出一条递给杨凌，杨老师干净利落地帮刘子涵包好，再穿上宽松的睡裤，把脏裤子丢进床下的盆子里。
　　“谢谢你，聪聪，子涵又不吱声，可找死我了。”韩影爬起来，长吁一口气。
　　“这样就行了。”杨凌站起身来，“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的肌张力比我想象中高，足下垂也很严重，可能不适合直接站立，先要改善一下下肢的条件，明天我带支具来。”
　　她的话依然是这么冰冷，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罗思敏眼见得刘子涵连头也抬不起来，心生怜爱，不由得划过轮椅去，拍了拍她的手。
　　“谢谢你了，杨老师。”韩影礼貌地把这尊冰美人送出了门。
　　刘子涵终于控制不住，把头埋在自己的被子里，大哭起来。
　　罗思敏完全没见过这阵势，她看着四周，韩影、聪聪和谢瞳也都面露难色，大家只好围坐在她床边，廖聪聪还不住抚摸她的后背，可这并没有让刘子涵感觉好点，她依旧只是哭。
　　“好了，爱哭鬼。”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淡漠的女声。刘子涵一愣，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罗思敏和韩影齐声长出一口气，梧桐园真正的大姐头终于出声了。
　　“唉。你再哭下去，我在301都没法静下心来写代码了。”女声又响了。这声音没有一点感情，也没有抑扬顿挫，听上去不太自然。刘子涵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机，那声音……竟是从自己的手机中传来的，这是什么魔法？
　　刘子涵那本该是待机界面的手机，屏幕上却只有一个满脸不爽的二次元白头发小女孩。
　　“伊曼，你终于出声了。”韩影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
　　“干嘛，若是不管你，这俩小丫头在宿舍门口的吵架我也不会管。只是没想到这个爱哭包这么能哭，我看你们都搞不定，只好亲自上了。”
　　谢瞳侧耳听着那声音，眼睛吃惊地瞪着虚空：“这是……手机说话了？”
　　“当然不是，我来介绍！”罗思敏一把抓起刘子涵的手机，骄傲地指着上面的二次元头像，“子涵，谢瞳，这就是冯雪学姐。她是咱们这里最了不起的人，梧桐园这个wi-fi，是学校特意为她架的。”
　　“我一直叫她冯诺伊曼，简称伊曼。”韩影笑道。
　　“确切地说，正在跟你们说话的是第三代冯小雪，这个APP是我身体的延伸。”那白发女孩眨眨眼，“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和你俩见面，我身体不是太好，很少出门。”
　　“身体不好是什么意思？”谢瞳一歪头，“我觉得梧桐园的大家身体都有些特殊之处。”
　　“反正如果我像这个爱哭鬼一样受点委屈就哭的话，估计眼泪都能哭干。”
　　刘子涵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擦擦脸上的泪痕。
　　“总之别哭了，今天你们来报到，本身就是梧桐园一年一度的喜事，我们又更热闹了。”
　　“依我看，今天肯定是要聚餐的吧。”韩影打起精神说道，“小敏也返校了，咱们四人变六人，是时候庆祝一下梧桐园又新来了两位可爱的学妹！”
　　“行啊，学姐，咱们吃什么？”谢瞳一点也不客气。
　　罗思敏瞟了一眼刘子涵，她兀自情绪低落地坐在床头。
　　“韩学姐。”刘子涵举手道，“抱歉，我刚来，很累了，我想先休息了。”
　　冯小雪说道：“秋暝，我也不想出门聚餐，你知道的。”
　　“是的，确实是这样。”韩影摩挲着下巴，“那么果然还是……”
　　冯小雪说道：“当然是和去年一样，你们能走路的去买外卖，是吧，思敏，子涵？”
　　“就是就是，咱们小四轮可不想跟你们走那么远的路，何况学校外面的无障碍真的很烂。”罗思敏附议。
　　“你叫冯学姐‘伊曼’，她刚才好像也叫你什么？”刘子涵问韩影。
　　“哦，没什么，她们瞎叫。”韩影脸一红，答道。
　　这俩老学姐真不老实，对学妹还玩得云山雾罩的。罗思敏笑道：“我们都叫她的笔名，秋——暝。《锦瑟》看过没？”
　　“啊！”刘子涵浑身一颤，要是腿能动，她就从床上蹦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秋暝，你就是那个秋暝！”
　　韩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天啊，她……”刘子涵指着韩影瞪着大家，“长江网那仙侠小说点击率前十，我正在追的小说，没想到能见到作者本人，还是我的舍长！”
　　“秋暝姐，看来我俩都是你的书迷呢。”罗思敏冲韩影笑道。
　　“她把楚晋写得太虐了，我还说有一天一定要打死作者，天哪……这……这让我怎么下得去手？”刘子涵捧着脸，一脸花痴地望着韩影。
　　谢瞳苦笑一下，站起身，说：“就让这人再花痴一会吧，总比一直在那唉声叹气强。咱们走吧，往哪去，韩影姐认识路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臂就被一个人牵了起来，是廖聪聪。一旁的韩影挽起廖聪聪的另一只手，说：“咱们跟着聪聪走吧，她知道。”
　　“啊，好的。”谢瞳有些紧张。想来也是，进梧桐园已经两三个小时了，除了帮她取了个快递，廖聪聪和她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她听不懂廖聪聪荒腔走板的话，也完全不会手语，不知道怎么与她交流。
　　三个感障少女走了，现在屋子里就剩下罗思敏和刘子涵两人。刘子涵犹在出神，嘴角傻笑着说：“韩影姐就是秋暝……韩影姐就是秋暝……对了，罗师姐。”她一个激灵，兴奋地转向罗思敏，“小说里秋霜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韩学姐这么久了，有剧透没？”
　　“这个，我也问不出来。”罗思敏苦笑着说，“秋暝姐说，‘告诉你你就不追我书了，我不干！’哈哈！”她轮着眼珠，学着韩影眼珠摇晃的神气样子。
　　“秋暝姐……秋暝姐……好好听的名字，她简直是女神啊，举手投足都是正能量那种。还这么有才华，小说里那些诗，那些典故，那些词藻，哇塞……”刘子涵望向韩影走出去的地方，脸上写满了崇拜。
　　罗思敏吁了口气，说：“不说她了，说说你吧，子涵，刚才送你来的是你的家人吗？”
　　“是啊。”刘子涵脸红了，说，“刚刚太尴尬了，心里急，乱发脾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对不起。”
　　“我知道的。”罗思敏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裙子，“我刚开始上学的时候，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刘子涵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宽大的裙子，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该不该问。没事的，自己既然挑起这个话题，就是为了等她发问。在梧桐园，相互分享身体状况是成为姐妹的第一步。
　　“你的腿是怎么……”她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了。
　　“听我妈说，是一岁多时发了一场高烧，就是所谓的小儿麻痹症吧，反正我是记不得了。我记得的就是自己从小就一直坐轮椅。”罗思敏说着，俯身下去慢慢掀起裙摆。
　　随着小白鞋首先露出的是一条纤细的左腿，它顺着轮椅，温柔而顺从地笔直垂下。随着幕布继续揭开，罗思敏的另一只鞋才显露出来。她的右腿比左腿更短、更细，弯曲着歪向一边，肉色的连裤袜在脚踝处显出褶皱，竟是瘦弱得连袜子都撑不起来。她的两条腿比起常人都短得多，就连较长的左腿也踩不到轮椅的踏板，就像柳条那样悬垂在空中。她用手轻轻扶起较短的右腿，手里没有感到一点肌肉，比融化了的棉花糖还要松软，手一松开，它便轻轻落下，自由自在如同柳絮一样在风中飘荡。
　　它们好丑啊，比起刘子涵的大长腿丑太多了。所以罗思敏自从上了大学就不再穿裤子了，哪怕天气再热，出门都是用长裙把自己这两条腿包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