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园事件簿》挖坑兽qaz

7、刘子瑜·告别与抉择

　　宾馆的床铺睡着并不舒服，所以刘子瑜早早的就醒了。
　　她睁了睁眼睛，天还没完全亮，只有一点晨光透进房间，映得一切灰蒙蒙的。
　　顺手在枕头下面摸到了手机，按亮屏幕，眼前突然跳出一团圆形的白光，刺得她眼睛一疼，连忙眯缝着，把手机往近拿了拿，这下光晕已经足够小，能看见方形的屏幕了，但上面的聊天记录仍然花花绿绿，不知道写了些啥。她只能把右眼埋进枕头，继续把手机凑近，直到鼻尖，这才用较好的左眼认出字来。
　　和姐姐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晚安。时间还早，不过六点多，她试探着给姐姐发消息：“姐，醒了吗？”
　　只是试试，没想到手机一颤，刘子涵真回信了。她回了个打着呵欠的表情，后面跟了一句：“你怎么醒这么早？”
　　“宾馆床不舒服，你呢？”
　　“寝室的床也不舒服。”
　　“我不信，是想姐夫了吧？”
　　刘子涵发了一个“缓缓打出一个？”的表情，后面写道：“如果你说的是关宇航，我已经删了。”
　　刘子瑜惊得差点掀了被子。
　　“删了？为什么呀？”
　　“见面再跟你说。”
　　刘子瑜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姐夫人明明那么好……你就嫌弃人家。”
　　“我现在怕人家嫌弃我。”
　　“姐，你这样我挺担心的。”
　　“不用担心，梧桐园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看来姐姐也不准备再继续谈论这件事，她也就不再问，又和姐姐东拉西扯，聊了好一阵子。
　　直到耳朵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子瑜？叫你别躺着玩手机，对眼睛很不好。”
　　虽是责备，但妈妈的声音一直很温柔，一点也不凶。子瑜放下手机，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晨光洒进房间，把这片幽深的海洋点亮，望向自己的床外，对面是一片金黄和雪白的颜色，金黄的应该是窗帘，雪白的则是妈妈的床，那白色微微拱起，床头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虚影，就是自己最熟悉的亲人了。
　　“妈，你醒了？”刘子瑜似是而非地盯着那虚影笑道，“是姐姐啦，就和她聊了一小会。”
　　“唉。你瞧瞧你的眼睛，都快眯没了，还不注意。”妈妈继续责备道，“你先去洗漱，还要去接你姐，一会爸爸该着急了。”
　　“没事，姐姐会直接到校门口，她说谢瞳会帮她。”刘子瑜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翻身坐起。光线仍然不是很亮，床铺以下花麻麻的，她的脚左右划了几下也没找到自己昨晚明明脱在床边的拖鞋，索性光着脚下了床，这快捷酒店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冰凉凉的，踩着还有扎脚的感觉。
　　绕过床铺，一堵浅黄色的大墙迎面而来，子瑜眯了眯眼也看不到墙壁的拐角，担心撞到，于是不安地探手出去，沿着凹凸不平的墙纸，终于摸到了卫生间的门。
　　进入卫生间，灯光的映照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只有正前方有个模糊的剪影，剪影之下是黑色的台面，上面放着一些东西，子瑜用手摸了摸，香皂、牙刷、梳子、杯子，啊，找到你了，我昨晚洗脸时取在这的眼镜。子瑜从小养成的习惯是绝不能忘记放眼镜的位置，否则不靠人帮助就只能一直瞎着。
　　闭上眼，再睁开，清晰的视觉终于浮出水面，眼前的镜子中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穿着睡衣，眼睛深陷在晶亮的白圈之中，显得没什么精神。水管中哗啦啦流出热水，不一会儿，蒸腾的雾气让镜中的影像变得有些模糊。
　　早安，刘子瑜。她心中轻轻说道。
　　简单洗漱完毕，换好出门的衣服，她把收拾退房的任务留给了妈妈，自己独自一人奔旅店对面的宁大而去。
　　天仍然没甚亮开，刘子瑜站在斑马线上，只觉得身边挤满了黑压压上班的人群。街道的对面，芒角四出的红光有些刺眼，又有些虚浮地跳动着，令刘子瑜不禁眯紧了眼睛。红光范围缩小令她稍稍安心，可以看到信号灯下同样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终于，信号灯发出了温和的绿光，人流推动着子瑜往对面走去。直到走过街心刘子瑜才注意到，原来信号灯闪烁不定的光是倒数计时的读秒，自己的眼睛呀，即使戴着眼镜，刚才也只能看见一团朦胧的光。
　　走过路口往左一拐，不多时便接近了宁大校门。一台轮椅正停在道边，一定是姐姐。子瑜加快脚步赶到近前，喊了声：“姐。”
　　刘子涵一身宽松休闲的打扮，一双小白鞋安静地平放在轮椅踏板上。她抬起头朝自己微笑了下，还没开口，轮椅背后另一个高挑的白影抢先说道：“嗨，子瑜，睡得好吗？”
　　“韩学姐。”虽然自幼高度近视使得子瑜脸盲严重，但韩影的特征过于明显，让人想忘也忘不掉，“谢谢你送姐姐。”
　　“没办法，瞳瞳对学校还不太熟，我怕她走丢了。”韩影耸耸肩。
　　“我说不用，学姐非要跟来。”刘子涵笑道。
　　“你还在康复期呢，我怕你划不动轮椅又来哭鼻子。”韩影揉了揉她的头。
　　“这么点远不至于啦……”刘子涵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打算在附近金拱门吃早餐，学姐也一起吧。”子瑜说道。
　　“不了，我马上要赶到学生会去交表。”韩影说道，“早会要开始了。子涵，一会你送走了他们，别不好意思，宁大的同学都很好的，随便找个人都能把你送回梧桐园。”
　　“都说了不至于啦……秋暝姐你就快去吧，别担心了。”刘子涵笑道。
　　“走了。”韩影风风火火地走了，看她能干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她的视力只有一丁点。
　　子瑜推着姐姐走在街上，一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姐姐受伤以后，她俩之间时常会陷入这种沉默，不像过去光是为哪个明星更帅都会争论半天。
　　“姐，大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还是自己先起头吧。
　　“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好一百倍都不止。”刘子涵说道，“大家虽然都有点不方便，但一起吃一起住，感觉也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只是我的自理能力确实比她们要差一些啦，昨天晚上想自己上厕所，差点出了大糗，我今后一定会努力锻炼的。”
　　“姐。”望着刘子涵那两条随着人行道的颠簸已经抖得歪倒一旁的腿，子瑜心中一疼，“我还是很担心你，要不是我们也要开学了，真想就长留在这照顾你算了。”
　　“傻孩子瞎说什么傻话呢。”刘子涵也注意到腿歪了，忙用手扶了扶，人行道颠簸不平，她索性两只手按住了膝盖，让它们老老实实地并在一起，“哼哼，就算受了点小伤，你姐还是你姐。你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照顾好吧。”
　　她心态变化真大。刘子瑜高兴地想，明明昨天都还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一天不见，过去熟悉的那种气势仿佛在一点一点回到姐姐身上，真是神奇，梧桐园的姐姐们，到底给她施了什么魔法？
　　宁京大学校门口的金拱门店，刘家爸妈早已等在这里，一家四口在这里吃分别前的早餐。
　　刘子瑜推着刘子涵来到柜台前，服务员温和地笑着。
　　“您好，想要点什么？”
　　“嗯……”刘子瑜眯了眯眼睛，服务员身后高悬着印着菜单的灯箱，柔和的光芒花花绿绿，上面的小字欢快地跳来跳去，即使她举起眼镜微微倾斜，小指紧紧挤压着眼睛，还是看不清楚。
　　“姐。”她求救般望向子涵。
　　刘子涵摇摇头。“我没戴眼镜。”
　　“两位看这里好了。”服务员拿出一张纸质的菜单摊在柜台上，可是刘子涵坐着刚好只有柜台高，子瑜只好抓下菜单，猫着腰，和姐姐脑袋凑在一起商量。
　　“甜筒，鸡排，三明治。”刘子涵指点着菜单，“子瑜，你矫正又差了？”
　　“没……没啊。”刘子瑜脸上发烫，低头看着菜单掩饰自己的不安，“甜筒，薯条，派。”
　　“踢足球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啊，我从小就戴眼镜踢，都习惯了。”刘子瑜把菜单递给身后的母亲。
　　点好了菜，四人坐在桌子边吃早餐。
　　“谢瞳可爱说梦话了。而且说梦话也很可爱。”刘子涵一边给亲人讲一天来在梧桐园的见闻，一边忍不住笑。
　　“妈，看来姐姐在梧桐园呆了才一天，心情就好了很多。”刘子瑜望着母亲笑道。
　　“所以我在家就鼓励她，不要休学，还是来。”父亲说道。
　　“切。比起在家看他一本正经的臭脸，我情愿出来读书。”刘子涵悄悄对妹妹说道。
　　“姐，别说了，我还得看一年呢。”刘子瑜也低声回道，两姐妹笑成一团。
　　吃完饭，父母出门开车，刘子瑜站起身，走到姐姐轮椅前面，蹲下身子，拿出手机。
　　“姐，我们拍张照吧。”
　　“嗯。”刘子涵笑着回应道。
　　于是刘子瑜举起手机，姐妹俩的两张笑脸出现在屏幕里。
　　“你注意一下，拍脸就行了，别拍到轮椅。”刘子涵有点在意地侧了侧身子，想要挡住轮椅的扶手。
　　刘子瑜对好角度，飞快摘下眼镜，再盯着手机时，那里只剩下一团巨大的白光了。她照着比划好的位置按下快门，白光闪了一下，便知道已经拍下了，拿近手机，两姐妹把头凑在一起，看拍到的照片。姐妹俩眉眼很像，甚至笑起来咧开的嘴都是一样的，只是子瑜摘下眼镜之后，大眼睛有些茫然，略显凸出的多层眼皮下，左眼的目光有些发直，内斜的右眼更是无奈地挤进了泪沟。
　　“唔，好丑，还不如不摘眼镜呢。”刘子瑜盯着自己的照片，心中有些难受，这几年右眼戴上眼镜能看到的E越来越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甚至都开始内斜了。
　　“你对歪了啦，我这边脸都没了。”刘子涵说，“而且拍到轮椅了，这张不能要。”
　　“举那么高哪看得清，要不你来。”刘子瑜噘着嘴说。
　　“得了，我也看不见。感觉你现在戴着眼镜都跟我不戴视力差不多，回去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好了知道啦。”刘子瑜有些无奈地叹道。
　　“其实你小时候眼睛圆圆的，皮肤也白，可漂亮了。”刘子涵笑道，“反而是我一直很黑。”
　　“女大十八变，我俩变的方向是不是反了？”刘子瑜也笑了，推了一下眼镜，“都怪万恶的近视眼。”
　　“你这副黑框是挺老气的。”刘子涵笑着戳了戳她的眼镜腿，“其实你上一副紫红色金属半框还可以。”
　　“怎么了，不是很成熟吗？”刘子瑜站起身，抬着眼镜，眼睛向下盯着姐姐。
　　“高三小鬼，成熟个屁啦。”
　　“咋啦，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半而已。”刘子瑜不服气地说。
　　“管用啊，到哪我都是你姐。”刘子涵伸出手刮她的鼻子。
　　“切。”刘子瑜翻白眼。
　　父亲把汽车开了过来。刘子瑜拉住姐姐的手，说：“姐，我们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刘子涵点头。
　　“注意多动，多锻炼，别生褥疮。”刘子瑜的眼圈有点发红。
　　“放心吧，你今天怎么比妈还唠叨。”刘子涵笑道。
　　“我明年……一定也要考上，好照顾你。”刘子瑜嘴一扁，开始抽泣起来。
　　“傻丫头，照顾好你自己吧。”刘子涵鼻子也是酸酸的，连忙抬起手指去挡眼泪。
　　“不，为了你，我一定要考上宁大，虽然我成绩没有你好，但我会踢足球，我会申请体育特长生的。”刘子瑜擦了擦眼泪，眼神十分肯定。
　　“妹妹，不要勉强自己……”刘子涵说。
　　刘子瑜探出身子，拥抱了姐姐一下。
　　“姐姐，从我生下来，我俩还从没要分开这么久。”
　　“想点好的，这下家里的水果、曲奇、牛奶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呜。”刘子瑜摇头，“我以后不跟你争东西吃了。”
　　“对了，跟你说个正事。”刘子涵抓住妹妹的肩膀，把她脸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已经把关宇航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万一你碰到他，别告诉他我在哪读大学。”
　　刘子瑜一震，说：“姐，我就想问你为什么……”
　　“他家庭也不好，我现在这样，我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还是断了的好。”刘子涵叹了口气。
　　“可是这样对你和他都不公平，起码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子瑜。”刘子涵打断她的话，“姐求你了，我不想让他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将来后悔。”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迫人，刘子瑜只好说：“好吧。唉。”
　　爸妈把东西装好，发动了汽车。刘子瑜站起身，说：“走了，姐。”
　　“嗯，路上小心点。”说完，她又朝车里喊道，“妈，再见！爸，开慢点！”
　　刘子瑜坐上车，拉好车门。汽车启动了，车窗外姐姐坐在轮椅上，显得那么可怜无助，她越来越远，身影也变得模糊，刘子瑜抬起眼镜，擦了擦从刚才开始就哭得红红的眼睛。
　　“子涵真的没问题吗？”母亲也望着学校的方向，怔怔地说道。
　　父亲没说话，只是狠踩了一脚油门，汽车远离学校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很快，宁大的校园，乃至整个宁京，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相信子涵，相信宁大。”直到通过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父亲才咬着牙，说了这么两句。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一时间这一家三口谁也没有说话，刘子瑜隐隐约约地感到父母的重重心事，似乎不只是担心着独自一人拖着残疾的身躯在陌生城市的姐姐。
　　终于，妈妈开口了。
　　“子瑜，有个事，爸爸妈妈考虑了一下。”
　　“嗯？”子瑜扭过头，看见妈妈郑重其事的眼神。
　　她继续说道：“开学你就高三了，这一年你要认真学习，校足球队活动就别参加了。”
　　“怎么可能！”子瑜瞪大了眼睛，“暑假之前谭老师还告诉我，只要这次市赛拿到冠军，我就能去申请大学的体育奖学金了！”
　　“可是……”妈妈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地盯着她，“医生说你的眼底现在不太好，最好不要剧烈运动。”
　　“医生不就是喜欢把事情说的很严重么。”子瑜耸耸肩。
　　“子瑜，你姐姐已经这样了，你一定不能出事啊。”母亲拉着她的手，沉默了半天，继续说道，“过去都怪我俩对你的关心不够，但是，我们还是在想，你……足球……还是不要再踢了吧。”
　　刘子瑜心里咯噔一声。
　　“妈，我的成绩没有姐姐好，你知道的。”她说。
　　“妈知道。”
　　“你们也没送我学过什么画画、音乐什么的，我从小就只会跟着男孩子踢足球。”
　　“妈知道。”
　　“可是我想上宁大。”刘子瑜盯着母亲的眼神无比认真，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自己的姐姐这个样子，作为妹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城市。”
　　“可是你的眼睛……”母亲担忧地说。
　　“我也不小了，自己会注意的。”刘子瑜愤愤地说。
　　“老二。”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突然开口了，“咱家之前一直很民主，是吧？”
　　“嗯。”
　　“但这次，我俩是真的思来想去好多天了，太危险了，放弃吧。子涵已经出事了，我们没法再承受你出事。你的文化成绩也不差，高三努努力，考上宁京别的本科也很容易。”
　　“不。”刘子瑜倔强地摇摇头，“我刚刚跟姐姐说的话，是认真的。”
　　说起这话时，刘子瑜的内心已经非常生气了。从小自己的学习就不如姐姐，姐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了自己这里，永远只剩下：还行，也不错这样的话。姐姐是那么完美，是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偶像。自己花了十几年时间拼出个体育特长生，才得以一直紧紧跟在姐姐的年级之后，现在居然要我放弃？
　　更何况现在姐姐那个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帮助。
　　“总之，我绝不会放弃考宁大！”子瑜倔强地说道。
　　“你……”母亲咬着嘴唇瞪着她，她也鼓起勇气回瞪母亲，隔着厚厚的镜片，她觉得自己的眼神一定有些滑稽。只见母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就算她这样激烈地顶撞，母亲也只是垂下目光，幽幽叹了口气：“你们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随便你吧。”
　　窗外景色飞逝，车在高速路上飞驰着离宁京越来越远，刘子瑜的一颗心却早已留在了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