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园事件簿》挖坑兽qaz

6、刘子涵?第一天的尾曲

　　两人回到梧桐园时，时间临近九点，该是洗漱的时间了。
　　韩影换好一身蓝色的睡衣，披着她波浪的白色长发站在楼道里，见谢瞳推着刘子涵出来，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俩还真是，都这么可爱。”韩影揉揉两人的脑袋，“这趟校园探险怎么样啊？”
　　“嘿嘿……”刘子涵不好意思地笑了。
　　“来，瞳瞳，教你打开水。”韩影牵起谢瞳的手，把一个暖瓶塞在她手里。
　　“哦。”谢瞳说道。
　　“子涵先进屋吧，检查一下自己，如果有需要就叫我们。”
　　“哦。”刘子涵也应道。韩影真的是个贴心的好大姐。
　　她回到屋里，捏了捏穿着的尿不湿，还真是有点胀，不知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所幸并没有漏。要处理个人卫生，首先要脱掉自己的鞋。这双穿在脚上的白色小皮鞋，要是以前，自己两脚互相一踩，很容易就脱掉了，可是现在，她只能用手抓住小腿，把它扳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放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抓住小腿的时候感觉腿变得更细了，摸起来松松软软的，没感觉到一点肌肉，脚踝摆在膝盖上，又细又软，脚尖软软地向下坠去，脚背绷得笔直，活像跳芭蕾舞。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肌肉该萎缩总是会萎缩的。脱掉鞋袜，那双洁白的小脚从袜子中轻轻蹦出，软软地歪向一边，脚上的肌肤凉凉的，毫无生气的苍白色，脚趾失去支撑，自然而然地卷向脚心，皱缩得像一朵花蕾。她接着脱去裤子，露出里面的纸尿裤，传来一股淡淡的尿味。克制住恶心，她将纸尿裤脱下来扔进厕所门前的垃圾桶里，然后摇着轮椅进入厕所。厕所出奇地宽大，轮椅进进出出都没有问题，一个整洁的浴缸占据了厕所的一半，那个浴缸浅而宽，坐直了只齐腰间，但却足有一米五左右宽，可以容纳好几个人。为了防止残疾的女孩们摔倒，地面是防滑的，而且所有凸起的部分，包括花洒的龙头和管子的接头都包着软边，厕所的四面墙上，马桶和浴缸的两边都有扶手。
　　她拉着马桶的扶手，深呼吸了一口。
　　“刘子涵，是时候学会自己上厕所了。”她告诉自己。
　　她先把两只脚从轮椅踏板放在地上，然后锁住轮子，上身用力，慢慢把身体从轮椅引向马桶，手臂吃力一点点增加，逐渐变成一个俯身向着马桶的姿态。
　　好的，很顺利……
　　突然下半身过电般一抽，她手上的劲不够，不受控制地向马桶倾倒。
　　下方传来一阵说不清楚的胀疼，以及剧烈的颤抖感，她向下看去，自己的一只脚已经把轮椅踢歪了，正在绷得笔直，啪啪地打着地面，同时那股液体正沿着小腿流淌。她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得自己半挂在扶手上，斜靠着马桶，否则就会顺势滑到地面，一屁股坐在脏东西上。
　　“啊！”她吓得够呛，连忙叫了起来，“谢瞳！秋暝姐！谢瞳！”
　　两人开水打到一半，听见声音，忙关了水阀咚咚咚跑进来。
　　“怎么了？”韩影细小的银色眼睛在厕所里到处找寻目标，“子涵？”
　　“在……这……马桶……”刘子涵无可奈何地叫道，“我趴在上面，起不来了。”
　　“快来。”韩影招呼谢瞳，两个盲女孩摸到刘子涵的左右臂一起用力，刘子涵感觉半截身子腾空而起，挂在她们的手臂上，两条腿左右歪倒呈O型，兀自啪啪地抖着。
　　“让我……坐在上面。”刘子涵欲哭无泪，无可奈何地说。
　　“不是说了吗，有事叫我们。”韩影责备地说，“瞳瞳，慢点，让她坐在马桶上。”
　　“我想试试自己行不行嘛……”刘子涵委屈地说，在室友的帮助下终于坐上了马桶。自己的腿还在欢脱地上蹿下跳，又过了好一阵子，它们才仿佛闹够了一般，向两边分头软倒，沉沉睡去。
　　“哪那么容易，你跟马桶面对面，起来了以后怎么转身啊，跟你过去上厕所的姿势不一样了好吗。”韩影说。
　　“唉，你们，还是出去吧……”刘子涵掩面。
　　“怕什么，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谢瞳笑嘻嘻地说道，“有事就叫我们。”
　　两人又出去了，刘子涵坐在马桶上轻轻揉着肚子，等待捉摸不定的便意。受伤以后，刘子涵对小解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但大肠的感觉并没完全失去，还是隐约能感到大解的，只是时间必须固定，也要注意饮食不能便秘或者拉稀，否则就容易非常尴尬。她轻轻揉着肚脐以下没有感觉的小腹，能感到肠子传来胀意，看起来还好，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声水响。她继续揉着肚子，同时看着自己那两条白白净净的腿，刚才它们明明还活蹦乱跳，这会却仿佛完全睡死了，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她把两个张开的膝盖往中间拢一拢，让它们并在一起。大腿摸起来凉凉滑滑的，用力掐掐它们，既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
　　“唉。”刘子涵又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考虑到她们的不方便，马桶冲水按钮也安装在在扶手上，用手一按，发出咕咚咚的冲水声。她刚完事，两个女孩就走了进来。
　　“呜哇！”刘子涵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洗澡咯，大家都是大女人了，害羞什么。”韩影笑道，“来，瞳瞳，教你怎么放水。你走到厕所里向右一转，只要一两步，走到砖没有盲道格子了，往前一摸就是浴缸。放水的龙头一直沿着扶手往右摸，在这里。”韩影边说边带着谢瞳的手寻找，让谢瞳记住龙头的位置。
　　“都有软壳。”谢瞳闭着眼睛笑了，“这样不小心撞到也不怕。”
　　“用法跟家里龙头一样的，左右控制温度，往上一提水就流出来了。”韩影继续示范，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这个龙头的位置，我坐着轮椅应该也很容易够到。”刘子涵说，“很贴心了。”
　　“但是你现在自己一个人进不去浴缸吧？”谢瞳说道。
　　“哼。”刘子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又有咱们感障生室友力的体现了，子涵下半身是没有知觉的，你不能把水放烫了，不然她腿烫伤了就会有大麻烦。”韩影拉着谢瞳的手感知温度。
　　浴缸里水渐渐上升，温暖的雾气腾了起来。
　　“好，水差不多有七八成满就够了。”韩影说道，“来，把子涵扔下去！”
　　“好！”谢瞳兴致勃勃地说，两个女孩架起刘子涵，刘子涵呜了一声，哗啦，溅起一朵水花，浑身浸在了温暖的水里，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了上来。
　　韩影和谢瞳也跨进浴缸，把水挤得溢了出去。这个浴缸真是宽，三个人同时泡也不显得拥挤。
　　“好暖和。”谢瞳脸上露出幸福的红晕，笑道。
　　“来，瞳瞳，你去搓子涵的背，我来搓你的。”韩影说道。
　　三人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搓前面人的背。刘子涵感觉到谢瞳的手在自己的背上按，虽然她个子小小的，但手劲可不算小，细长的手指把她的背搓得红红的，感觉很舒服。
　　“秋暝姐，我将来能说，大明星谢瞳给我打过水，给我搓过澡吗？”刘子涵嬉笑着说。
　　“切。”谢瞳啪地打在她背上。
　　“我也要让大明星搓澡。”韩影笑道，“待会咱们掉个个儿，瞳瞳搓我的背，子涵搓瞳瞳的。”
　　“好啊，我夹在你们中间，好吃亏的。”谢瞳噘着嘴说。
　　“嘻嘻，下次让子涵在中间。”
　　刘子涵正搓着，突然一时兴起，卷起指头，啵地一股水朝谢瞳的脸上弹去，谢瞳“嗷”地一声，胡乱泼了一股水，却浇得韩影漂亮的白头发一头都是。
　　“好啊你俩！”韩影的人来疯一下就犯了，咯咯笑着就把俩女孩往水里按，刘子涵腰部没力，控制不住，呜哇一声，差点仰面翻进水里，两条腿弹起很高，韩影又慌忙拉住她，三个人嘻哈乱笑，把浴缸搅得天翻地覆。
　　厕所外当当当传来敲门声。杨老师不耐烦地在门外喊道：“安静点！在二楼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哦。”三个女孩一下闭了嘴，改成趴在浴缸边嗤嗤嗤地偷笑。
　　洗漱完毕，谢瞳把刘子涵扶到床上，穿好睡衣。
　　“差不多会了吧？那我回了。”韩影说道。
　　“等等，秋暝姐……”刘子涵说，“瞳瞳把她的衣服都翻在床上呢，今晚她总不能枕着衣服睡吧？”
　　“啊？”韩影凑近谢瞳的床一看，“还真是。你每次找衣服都要这么翻一遍吗？”
　　谢瞳委屈地撅着嘴，灰白眼睛翻到天上，说：“以前在家都是阿蓉帮我找衣服的。”
　　“梧桐园可没保姆，只有我这个苦逼的学姐哟。”韩影一件一件把她的衣服挂回衣柜，“以后要穿什么衣服让子涵帮你配，别乱翻了。”
　　“哦。”
　　“好了。”衣服收拾完毕，韩影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子涵，几点了？”
　　“十点半。”
　　“差不多要熄灯了，你俩早点睡吧，明天上午你们各自的学院都要开会，按照惯例，会有你们的师兄师姐到梧桐园来接你们的。”韩影走到门口，回头眯着她银白色睫毛的眸子笑道，“晚安。”
　　“秋暝姐晚安。”刘子涵说。
　　灯开关在门口有一个，两人的床头各有一个。“我关灯了？”刘子涵问。
　　“我，莫得光感。以后开灯关灯不用问我。”谢瞳躺在床上，插着耳机，捧着自己的手机。
　　灯一关，黑暗立刻笼罩了刘子涵的视野。她取出手机，微信上有妹妹发来的问候。
　　“姐，晚上你吃的什么呀？生活还方便吗？我们在校门对面的宾馆住下了！”
　　刘子涵回复：“我很好，梧桐园的大家对我也很好，不用担心。你告诉爸爸，明天回去吧，你也要开学了。”
　　手机一震，妹妹回道：“都过了这么久了才回消息！担心死我们了！”
　　“对不起，刚刚出门逛了一圈，又洗了个澡，刚睡下。”
　　“哼，我看你再过一学期，就把可怜的妹妹忘了。”
　　“怎么会呢，我的妹妹最可爱了。”
　　“明天早晨九点，到校门口来，我想再看你一眼再走。”
　　“好呀。”
　　“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吧，这点路我自己划吧。”
　　“起床呢？”
　　“瞳瞳会帮我的。”
　　“这么快就瞳瞳了，叫得真亲热，明明白天还在和人家吵架。”
　　“别取笑你姐了，早点睡。”
　　“晚安。”
　　和妹妹的聊天记录下面还有一个红红的未读信息，她假装没有看见，飞快锁定了手机。黑暗笼罩了视野，只有谢瞳的手机发出一星点莹莹的光亮。刘子涵一时好奇，叫谢瞳道：“瞳瞳。”
　　“嗯？”
　　“你能看到的是什么？是一片黑吗？”
　　“什么都看不到，包括黑。”谢瞳边按手机边说，“像秋暝姐是白化病低视力，她凑近了应该还是能分清楚颜色的，而我是先天性白内障啦，一直就没有光感的，只能在脑子里想象，‘看’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如果你们给我讲，或者我自己用手摸，我能知道一个东西的形状、大小和触感，但是对于颜色我就只能靠死记硬背了。”
　　“会觉得很不方便吗？”刘子涵又问。
　　“习惯了之后还好吧，但有时候也有一点点，比如琴谱子要自己背熟，多比明眼人练几遍，因为弹起来就看不了谱了。”
　　“出门呢？”
　　“我在家有导盲犬的。”谢瞳说，“不过带狗上学不方便啦。但是上学有同学和室友啊……妈的这个人好脏啊。”
　　“啥？”刘子涵问。
　　“唉，跪了。”谢瞳锁了手机，“圣者传说。”
　　“哦我听过那个游戏，没想到你也玩。”刘子涵说。
　　“没办法，太激烈的游戏不适合盲人，卡牌游戏刚刚好，现在圣者有专用读屏，玩起来和明眼人没区别。”谢瞳顿了顿，说，“这么好玩的萌漫风卡牌游戏子涵你居然没玩吗？”
　　“额……对游戏不感冒。”
　　“切。好感减一。你还是和思敏姐聊书吧，俩理科女，书呆子。”谢瞳叭叭叭地说了一堆，又解开手机，“再来一盘，我还不信了，不赢不睡觉。”
　　“我可睡了。”刘子涵裹紧被子说。
　　“睡吧睡吧。别打呼噜啊。”
　　“谁呀！”
　　刘子涵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一片黑色，那点莹莹的手机光消失了。
　　连黑色都没有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
　　唔……
　　突然她和一个男孩手拉手一起闯进了□□总部。就像《黑客帝国》里面那样，他俩的风衣下面挂满了枪，面对着敌方的弹雨，他们一边飞奔，一边用手中的冲锋枪发起反击。耳边是咆哮的枪响，满眼都是子弹和硝烟，在这危急关头，那个高大的男孩仍是一脸温柔，将她小心地护在身后。敌人数量实在太多了，把他们慢慢逼到了高台上。
　　“关宇航！跳！”她喊道。
　　“可是我不会飞！”关宇航喊。
　　“没事，我会！”她纵身一跃，身后展开一双漂亮的白色翅膀，敌人的子弹在身后掠过，他俩手拉手飞向了初升的太阳。
　　唔……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睛里是寝室的天花板。有点难受，不知道自己像这样睡了多久，想要翻身，两条腿在睡梦中，因为肌张力的关系，早已经不在一起，而是在被子下面歪来扭去，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自己费力地摸了半天才理顺，又扑腾了半天才翻侧身。
　　想起那个在梦中可以自由飞翔的自己，刘子涵感到一阵失落。
　　按亮手机，才不到3点，天依旧很黑。对面的那床被子里，能听见谢瞳均匀的呼吸声。
　　自己受伤以后已经无法睡个完整的觉，连闹钟也不用设，每晚睡几个小时，自动就会因为血流不畅而难受，然后醒过来，翻身，才能继续睡。她整理好身子，重新闭上眼睛。
　　最近总是梦到关宇航。这个男孩，家境一般，成绩一般，长相也一般。当时班里知道他喜欢身为班长和全年级成绩第一的自己时，其实是嘲笑多过祝福的，自己被告白的时候也吓坏了，说希望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希望今天的事只是个玩笑，以后大家还是好朋友之类的。她拒绝了关宇航，但是这个男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照旧整天在她身边嘻嘻哈哈，暖洋洋的，礼貌而不失时机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她感冒了，自有关宇航帮她去买药，忙得没空吃晚饭的时候，关宇航帮她带回来，以至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知不觉就依赖上了他，随口一喊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名字。她自己知道，子瑜知道，所有认识她的同学也都知道，她早就把关宇航当成是男朋友了。
　　可是如今自己这个样子，关宇航和自己家都不富裕，自己的受伤给曾经光辉灿烂的未来也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不见未来，看不到希望，继续交往下去，也徒然是他的负累。
　　再狠狠心吧。刘子涵想道。于是再次按亮手机，解锁，打开微博和微信，把关宇航的名字点开。
　　望着红红的删除键，脑海里满是他的笑容，他的捉弄，他的关怀。刘子涵的心揪着疼，手机屏幕有些看不清了。
　　就让他恨我吧，总比他爱我强，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手指在屏幕上用力一按，那红红的99+未读瞬间消失了。仿佛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似的，刘子涵鼻子一酸，她不想惊到谢瞳，赶紧咬着被子，让眼泪滚落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