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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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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不觉停了,留下地上一个个小水坑映着白苍苍的天空。
隐约听见卷帘门打开的声音,信起从施谷风的床上翻下地,“是不是我大伯回来了?”
“那你要回去了?”施谷风仍然慵懒地坐在床上,像是刚才有些让人难堪的坦白没有发生过。
“肯定啊,不然一直待这儿啊?”信起依旧长木仓短炮的,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还得问。
“当然可以。”
“啥?”
“你可以一直待在这儿。”
信起撇了撇嘴,忽然又想起浴室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沐浴露瓶,不自然地道:“算了,咱俩没亲到那个程度。”
他踩着施谷风的拖鞋打开房门,一溜烟跑下楼,却在一楼楼梯口遇到刚才还和施谷风谈论到的人。
“阿姨好。”他装作乖巧地跟王厚君问好。
虽然知道她对施谷风做过那么过分的事,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女人烦,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好。总不能让她以为施谷风跟没礼貌的人交朋友吧。
眼前的瘦削女人得体地微笑道:“是信家老|二家的孩子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啊。”
信起虚假地笑着点点头。
施谷风跟着他下楼,在比他高两阶的楼梯上停住,“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王厚君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她垂下眼眉,颇有些无奈地说:“下午我有些不舒服,就提前下班回来了。晚饭吃过了吗?没有的话妈妈这就去做。”
看着女人对着有些冷漠的施谷风泼洒母爱,信起忽然有些明白施谷风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是什么用意了。
眼前这个岁月都没能把她的美好容颜锉成灰的女人,虽然跟她仅有两次接触,她说话温柔细气,对人和善,体贴备至,是个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任谁也想不到她控制欲强到可以不顾儿子伤心杀死一只猫,就为了让周围的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包括她儿子的喜好。
这太匪夷所思了。
见施谷风拒绝自己现在做晚饭的提议,王厚君摆出颇有些受伤的落寞神情。
“哦对了,”她忽然记起来什么,从信起身侧走到施谷风面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你把手里落在厨房了,好像还来了一条消息。”
施谷风只是接过手机瞄了一眼,“嗯,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侧身经过王厚君,下到一楼,径直朝大门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不回去了?”他头也没回地对还站在楼梯口的信起说。
信起假意抱歉似的对王厚君笑笑,“打扰了。”
“信起,”施谷风撑着门把手等他走出来,在门外把门拉上,“过几天我们可能有个小活动。”
他恢复了轻松的神色,把手里短信界面调出来给信起看。上面内容大致是,有个朋友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的草莓基地做客,问施谷风要不要一起去,来的话可以带几个朋友一块儿。
信起没见过还在植株上的草莓,更没见过草莓基地。
施谷风捕捉到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渴望,也不卖关子,勾起嘴角,“我跟里边一些朋友不太熟,一个人也无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刚想顺势答应,话都到嘴边了,忽然注意到短信的发信人。是陶将发给施谷风的。
说不上讨厌陶将和他的……伴侣,信起在和施谷风辩论那天傍晚也想通了,反正大家又不熟,今后也见不了几次面,没必要在心里头觉得膈应。
但是如果要见面,估计他得尴尬得螺旋升天——他不仅当着大家的面给人家甩脸子,还在背后跟人好朋友说坏话。
“没兴趣。”他口是心非道。
施谷风并不拆穿他,掂了掂手机,略微撅起嘴,像是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我也不去了,反正没什么熟人。”
“陶将不是你的熟人?”信起没好气地问道。
男人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笑着眯起眼睛,“因为怕他你才说不感兴趣?”
“怕他?谁怕他了?我怕他干什么?”
施谷风轻笑,“谁知道呢?也许是某人害怕尴尬吧,嗯?”
“嘁,去就去,”信起冷着脸,“我还怕他?开什么玩笑?”
等到他发觉自己中了施谷风的激将法,打算跟他说明白自己不想去,那人已经给朋友报了他们两个人的食宿。
春天到了。春风把叶子吹绿、花儿吹红,把庄稼幼苗吹得节节拔高,还把信楚楚的眼波吹得荡漾含春。
信起自诩是个粗神经钢铁直男,但是在信楚楚天天坐在柜台后面抱着手机傻笑、三番五次把酱油卖给来买醋客人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楚楚姐,”他没个正行地躺在藤椅上,眼盯着电视里的抗日片,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嗯?”信楚楚听他说这话,吓得手机差点从手里飞出去。
“咳咳,”她脸上很快出现可疑的两团红晕,“真的这么明显吗?”
“不,一点都不明显,就差把“我恋爱了”这四个字写脸上而已。”
信楚楚忙丢下腿上织得乱糟糟的,看不出是围巾还是毛衣的一团线扔在柜台上,把凳子挪过来靠着信起躺的老藤椅。
她凑近信起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也别告诉别人啊。”
“诶?”信起受不了有人在耳边吹气的感觉,撑起身子往另一边挪开一点,“为什么?”
“卧槽,你不会跟施谷风在一块儿了吧?”他一个挺身从藤椅上蹦起来,又被自己过激的反应吓到,尴尬地坐回去。
“不是啦,你们怎么都这样想啊?”信楚楚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呀,他说现在还不能跟别人公开我们的关系。”
信起听见不是隔壁那人,不知怎的还松了口气。
他躺回藤椅,“怎么,他什么身份啊还不能公开关系?你可多点心眼,别遇到个海王还往上凑。”
“他人特别好的!”信楚楚瞪他,脸比刚才更红了,“你懂个屁。”
说完气冲冲上楼去了,接下来好几天没给信起好脸色。
从此信起学到了,不能跟女孩抬杠的宝贵经验。在后来的学校生活中,他积极地向班里的男生宿舍里的哥们儿传授这个真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他哄了信楚楚好几天,两人才勉强能够在每天的晚餐时刻和睦相处。
信起换了个新手机,在市里忘了取钱,而山里又没有atm机。简单来说,他现在囊中羞涩。
“喂——”他用手臂和后背卡住车斗壁,后仰着头,声音因为车身的颠簸轻微有些颤抖,“能给我借点钱吗?”
施谷风从后视镜看到小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的男孩,踩油门的脚略微向上抬了抬。
“你当心点,一会该掉下来了。”
“问你话呢,有钱吗?”
“有。要多少?”
冷冽的山中晨风吹得人脸疼,他把手拿进车斗里来。
“你估计这次得多少?”信起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对这座南方城市的物价也不甚了解,很难说出一个恰当的数字。
施谷风模糊的声音被风送到后面来,他没听清,又伸出头。
听到施谷风戏谑地说:“你以为他们好意思问你要钱啊?你一个小孩子。”
“喂,”信起伸长了手臂狠狠拍了后座窗户,“按你的意思说人家游乐园不直接垮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记我账上。”
施谷风看见他一脸的不敢相信,不由得笑出声来,“是真的,而且人家不差钱。”
信起从停在一座白色欧式别墅前院的车上下来才明白过来,施谷风说的“不差钱”是真的不差钱。
别墅前面是棋布星罗的葡萄桩,一人多高的木条被漆成白色,长着乌绿色嫩叶的葡萄幼苗就攀缘在那上面。
一片片白桩随着丘陵绵延起伏,像是被驯服的海浪,柔和地涌动。
这得算一个庄园了吧。信起回想起来沿途都是这番风景,摸着下巴,看见施谷风递给他一个“我说吧”的神气眼神。
还炫耀上了,幼不幼稚啊这人。
跟着施谷风进到房子里面,他忽然对房子主人的品味感到怀疑。
信起对建筑和装潢这些没什么兴趣,可是耐不住从小接受信雨生的熏陶,潜移默化地也有些了解。
他不是没见过那种工业风装修风格——房子内部许多都尽量保持其毛坯房似的原本样貌,许多还会刻意加重墙体砖石轮廓以及一些管道的裸露,营造出一种张扬粗犷的室内氛围。
但这房子的装修可就太……粗犷,或者可以说粗陋了。
玄关是一面空心砖墙,信起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块砖和它们缝隙里的混凝土。其实这样也不丑,离远一点看还过得去,但就是有些混凝土甚至都没刮平,张牙舞爪地从墙体里伸出来。
然后房子里面也都一水儿的这个风格。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所有的线路都被线卡钉在裸露的墙体上,线都是白色或者红色的,格外惹眼。
天花板上还挂着几幅康定斯基看了都落泪的抽象画。
总之,房子里面的装潢(信起都怀疑压根没有装潢),跟房子外部精致的欧式风格简直格格不入。
施谷风领着他跟房子里的人打招呼。信起这才知道人堆中央那个留着浓密络腮胡,跟众人打招呼还拿着一瓶红酒对嘴吹的大高个就是这次聚会的主人,也是房子的主人。
怪不得,他心里暗暗吐槽,这人的风格还挺特立独行。
施谷风端着茶水跟吧台附近的人寒暄,信起不太喜欢跟完全陌生的人扎堆,跟男人招呼一声就坐到了房间角落里的波西米亚风沙发里。
没等位置坐暖和,他看见陶将穿了一身正装端着高脚杯从他面前经过。
陶将今天穿了一套丝绒质地的双排扣西装,里面一件黑色高领内搭。外套在腰部收紧,显得他的腰身更加纤细。
最打眼的是陶将的头发。原本墨黑齐腰的长发被剪短至下巴,染成金棕色,发尾被修剪得细碎。
陶将注意到他的视线,礼貌地侧身。
信起这才注意到他左边胸口别着一枚精致的玫瑰胸针,将男人衬托得更加贵气。他想起了吸血鬼王子。
陶将走到他跟前,“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他硬邦邦地回答。
陶将勾起一边嘴角,抬头环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信起有些没好气地说。
他又没把施谷风那么大一人栓裤腰带上,问他干什么。
陶将听了这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头顶。他听见他笑着呼出一口气,然后说:“那……待会见。”
男人端着红酒风度翩翩地走开了。
“嘁。”信起等人走了才放松地靠上沙发靠垫。
那水沟里恣意生长的野草般的烦躁感在他的心底又滋长起来。他还感到有些莫名奇怪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