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银工

46、夏天

　　教学楼下小广场边栽种了一排白杨，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地响，叶子里藏匿的杜鹃宣告着春天已经死亡。

　　教室里的空调坏了，班主任让同学们众筹了几台电风扇救急。

　　这几台救命的风扇分布在教室的四角，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企图将暑气从教室里赶出去。

　　“哈——”做完一张数学试卷，信起长舒一口气，活动了几下肩颈又继续埋下头开始英语历劫。

　　桌面上堆放着厚厚一沓试卷，各科的都有。这一年做过的试卷堆起来得有一个小山，他常常这样想，手腕的酸痛和手指间深深的凹槽足以证明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周围忽然哄闹起来，他头也没抬，只当是班里那几个活宝又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职位了。

　　“信哥！”有人喊他。

　　他这才抬起头来，发现钱一鸣正爬在窗框上向他招手。

　　钱一鸣做贼似的左看了右看，从门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信起桌上。

　　“起开。”信起眉头一紧，拧了把他腰间的软肉。

　　钱一鸣吃痛，捂着腰飞快跳下去，五官拧在一起说道：“你修仙了？真就不吃饭了？”

　　信起这才注意到整个教室只剩下他一个，黑板上方悬挂的时钟指针指向12点。

　　“没注意时间。”他整理好被钱一鸣弄乱的试卷，抹了把脸上的汗。

　　“你们那空调还坏着呢？”

　　信起跟他一块儿下楼去食堂，语气有些冷漠，“嗯。”

　　修理师傅连着往他们班里跑一周了空调还是没能起死回生，估计短期内吹上空调算得上奢望了。好巧不巧的是信起位子在教室的正中央，四个风扇的风经过四面八方的同学的洗礼，送到他这儿都是热风了，吹得他一身汗，还不如不吹。

　　他扯着胸前薄薄一层布料上下扇着，让空气从皮肤上流过带走热量。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剩下什么他爱吃的菜品了。为了保证饮食安全，食堂的饭菜大都清汤寡水的，没滋味儿极了。

　　钱一鸣打了一个水煮小白菜，语重心长地告诉信起：“知足吧，想想咱去年这个时候连饭都没得吃，这水煮菜是不是一下子就变得美味可口了？”

　　信起抛给他一个白眼，向阿姨要了一份红烧茄子和西红柿炒鸡蛋。

　　饭菜味道寡淡，好歹能填饱肚子，这是他唯一欣慰的地方。

　　这还得从去年夏天他们升高三补课的暑假说起。因为学校里只剩下他们年级的学生了，校方为了贯彻“光盘行动”一下子关停了其他好几个校内餐厅，只剩最便宜也最难吃的第一餐厅。

　　而为了节约时间而选择住校的信起和单纯跟风而住校的钱一鸣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刚开始那几天还好，两人不需要费多大工夫就能吃上饭；后来情况直转之下，因为校方紧接着又关停了面包房，这下往食堂跑的人一下子增多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

　　这时候他们勉强还能吃上饭，但他们没想到食堂每餐的供给总量是有限的，此消息一出，众皆哗然，原本散步往食堂走的一个个都纷纷化身短跑长跑健将——运动会报名时从来见不着这些人如此积极。

　　补课结束那天信起和钱一鸣二人分别瘦了6斤和4斤。

　　食堂的饭菜怎么说都少了点油水，信起从复学后隐隐这样觉得，当然也跟他在宁安呆惯了口味变重了脱不开关系。

　　晚上下了自习，信起洗过澡躺床上给施谷风发消息抱怨食堂饭菜味道太淡，夜间老让人感觉痨肠寡肚的。

　　男人回了一个俏皮的“沉思”的表情包。

　　「那我做饭送进来你吃？」

　　信起扔下单词本，眉峰一挑，肠胃怕是经不起那个折腾，发送过去一个哪吒冷漠落泪的图。

　　没等他摸到单词本，那边就回消息了，是一张猫猫撒娇卖萌的动图。

　　他忽然就疑惑，这人到底为什么全是萌系表情包啊？明明是个六尺大汉，用起各种猫猫图简直得心应手。

　　周礼也这样，糙汉一个，但手机里全是动漫萌妹表情包。让人不寒而栗，他还有句名言：真正的猛|男从不用乌蝇哥和熊猫头，存的都是萌图。

　　话虽如此，信起看见那张猫猫动图还是心里一动，毕竟他老把施谷风代入进去。

　　「行吧，记得留我一命就成」

　　「妥」

　　他抚平翘上天的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还得背单词呢。

　　一只手从下面摸上他的床，信起拿笔敲上去，底下的人立马“嘶”地一声。

　　“嘛呀，”周礼搓着手，满脸幽怨，“至于吗，下这么狠手。”

　　“干嘛？”

　　“你那二模物理卷子借我瞅瞅呗。”

　　信起在床头小柜子里翻找，“没在宿舍。”

　　周礼闻言面如死灰：“我上午问你要你说没在教室，这儿会又没在宿舍，总不能不见了吧。”

　　他物理一直是短板，物理老师知道他俩同宿舍之后老让他跟信起多请教，他对此也相当服气——信起物理没从全校前三下来过。

　　可能是不小心落施谷风家了，信起这自打住校，就仅会在学校和施谷风家往返。

　　“行了，”他脸飞上一抹不易观察到的薄红，“有啥问题咱俩交流不就行了。”

　　周礼妥协了，“也是，不过这太耽误你时间了，真的没关系吗？”

　　距离高考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整个高三的氛围变得凝重，很多同学也对自己的时间进行了精细的规划把控，周礼认为信起是这种人。

　　“没事，”信起不在意地从上铺翻下来，姿势潇洒帅气，“你帮我看看英语不就行了。”

　　“行，你敢学我就敢教。”周礼笑道。

　　毕竟他英语水平比信起也高不了多少。

　　*****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评新做的一组题，信起埋头改自己昨晚做的英语试卷，旁边物理课代表发现了挤眉弄眼地示意他把英语收起来。

　　他没理。

　　“老师，他在做英语。”

　　这声成功地把全班的视线聚集在了信起身上，他放下手里的英语，站起来恭敬地向讲台上的老师道歉。

　　谁知那个古板至极的物理老师只是点点头，让他坐下。

　　“呃——我在这里说一下在我的课堂上做其他科目作业这种行为，原则上是不允许的，”老师顿了顿，“但如果能保持物理成绩在全校前几，那么我没话说。”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掀起起哄声。

　　不过大都没有恶意，同学们对信起物理成绩还是蛮认可的。

　　周礼在前一排透过人缝笑得灿烂，给他比了个大拇哥。

　　这堂课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下课铃一响信起一反之前留在最后的常态，第一个冲了出去，动作太猛甚至把桌上的试卷掀了下来。

　　别说满屋子同学了，就连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都惊了。有同学向周礼打听，他迷茫地晃了晃脑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吧。”

　　教学区此刻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桌椅碰撞的声响和楼层的悲鸣还在酝酿中。信起飞奔下楼朝食堂跑去。

　　拐过球场的一角，他抄近道从两栋宿舍楼间狭窄荒芜的小径直接穿到食堂门口。这时候里面的人只稀疏几个，他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施谷风的身影。

　　一道黑影挡住了光线，施谷风抬头，和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对上，见信起在桌对面坐下来便从桌底提上来一个保温桶。

　　“给我做的什么啊？”信起趴在餐桌上打量着保温桶，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施谷风旋开盖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把隔层拿出来一一摆好，可以依稀分辨得出里面装的分别是可乐鸡翅和红烧丸子。

　　正当信起打算找茬问怎么尽是肉食，他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个食盒，里面是蔬菜什锦汤。菜品的卖相不算好，可没打开盖子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哟，不错嘛。”

　　施谷风把一双筷子递过来，“尝尝？”

　　信起每道菜都夹了一点，分别放进嘴里，最初没敢细细品味生怕他这娇气的肠胃一时受不了在当场给吐了。这简直太对不住食堂吃着饭的同学了，他提心吊胆咀嚼了两口，意外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他赶紧又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嘴里，才敢肯定不是味觉出了问题，施谷风的厨艺真的有了质的飞跃。

　　桌对面的男人托着腮，见信起饿死鬼架势的进食模样，嘴角勾了起来。

　　食堂在信起埋头吃饭的时候逐渐焕发出生机，学生的交谈和餐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饭吃完了，施谷风问信起接下来怎么安排。

　　学校规定午饭后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交由同学们自主安排，之前两年，信起会选择在校外小吃街把午饭凑合了，时间充裕就回家躺会儿；紧张就到宿舍里睡午觉。

　　但他现在不想把使劲花在睡觉上了，“陪我待会儿呗。”

　　施谷风手里拎着装保温桶的袋子，和信起并排走在树荫下的小岛上。他故意调整了自己的迈步频率，肩膀便和身旁穿着白色短袖的大男孩不时地轻装在一起。

　　信起先是眯着眼睛一睨，但施谷风就只是笑，依旧拿肩膀撞他。

　　“幼稚。”

　　施谷风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你不午休的吗？”

　　信起踢飞脚边一颗小石子，说着跑到前面面对着男人倒退着走：“弱者才睡午觉，强者，比如我，这些时候肯定拿来学习啊。”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八角凉亭，里面坐了对小情侣，正你侬我侬地互喂午餐。

　　此时施谷风注意到信起鼓鼓囊囊的屁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本小册子抽了出来，趁他没反应过来，放眼前一看。

　　原来是一本单词。

　　“还我。”信起说着要抢回来。

　　施谷风若有所思地蹭了蹭下巴，玩味道：“挺努力嘛信大学霸，吃午饭还不忘背单词。”

　　争抢一番终于被信起抢到了册子，他看见册子绿色的封面顿时心痒难耐，在旁边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我背会儿单词，你坐会儿吧。”

　　施谷风挑了挑眉，在他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来，打开手机看新闻。

　　信起背英语的时候习惯小声把单词念出来，一下子两人耳边便只剩下他低沉轻缓地背书声。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不时地调笑声渐渐淡去了，脖子已经趴得酸痛他才抬起头来活动活动。

　　微风拂过，人工湖边的柳树不甘无人观赞的寂寞娇娆地招手；湖面闪着光，想是白昼里的繁星坠入春水，如此便有了波光粼粼。

　　他从转过头来，发现施谷风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从发间可以看见男人紧闭的双眼。

　　不由得凑得近了些，他再一次注意到男人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颤一颤的，就好像扫在他的心上。

　　他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笑了笑，接着重新捧起英语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