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天下二之盛世江湖》阿鹂

78、极相思（1）

　　太阳从峰峦那端冉冉升起，束束金光罩上剑阁，青松下，上官羽歆伸手一张，让满怀忧愁从指缝间溜走。

　　“哥，去休息吧。”上官钰离将一件外衣披到他肩上，他回眸浅笑，俊秀的脸上不见半分倦色。

　　“哎——”钰离深叹一声，“你已经尽力了，其实姐姐能追随爹娘和丈夫，未尝不是好事。”

　　“相信我，她心有牵挂，不会就这样离开。”上官羽歆语气透着坚定。

　　钰离摇着头，“可都快两个月了，要醒早就醒了啊。”见他望着远方也有些迷惘不自觉轻轻的问，“哥，你还是很喜欢姐姐的，对不对？”

　　羽歆眸子一动，淡然的道：“我们只是好朋友。”

　　“是么。”钰离屈身在他身前，定定而望，“好到为她放弃蓝庄和苍鬣门这些心血，拿自己做实验，亲自试毒？”

　　羽歆一愣，遂笑了，“我承认救她有私心，可不纯粹是爱情，你姐夫生前如此希望她康健，怀弈兄妹也都将她托付给我，这个诺言我必须遵守。”

　　钰离了然，不愿再深究他心思，便看起日出。

　　就在这时，“爹！姑姑！萱、萱姨她不见了！”上官云逸带着柳芜雪从远处焦急跑来。

　　上官钰离又惊又喜，“这么说姐姐她醒了？”

　　羽歆却问：“你们不是守着她吗，怎会不见呢？”

　　“都怪我，方才我不大舒服，云逸就先送我回房休息。不想才离开一会儿，萱姨就不在床上了。”柳芜雪懊悔得双目通红。

　　云逸添道：“这么短的功夫，萱姨应该走不远，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分头寻找吧。”

　　钰离颔首，“也好，你爹腿脚不灵便，我陪他在剑阁找，你们俩对这一带比较熟悉，赶紧下山沿路看看吧。”

　　“好！”云逸、芜雪匆匆离开。

　　“姐姐！姐姐你在哪？”上官钰离心急先行，羽歆正要跟上，脑海却忽然闪过秦紫婴的话，于是轮椅不自觉转向雪峰……

　　雪峰巅。

　　司徒蓝萱神情柔和抚过两樽新育的冰雕，空洞的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爹，娘……”她痴痴浅喃，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土地上。

　　玉手轻轻拂开积雪，蓝萱怔怔凝视着冰层下字字剑痕，霎那间，心脏尤被万箭穿过……

　　“倘若有天我先你离开人世，千万为我活下去。”

　　“二十年，不是说好生生世世，为何仅仅是短暂的二十年？你好残忍，明知我独活更痛，何故不让我随你而去？为什么傻到用生命保护我，为什么临走还要我下辈子嫁给你？”

　　心痛刀绞暴风般肆虐，伴着排山倒海、风起云涌的甜蜜回忆，蓝萱俯跪到地上，将纤指狠狠扣入冰面。殷红的鲜血由指甲间流出，坚冰宛若鱼鳞被一片片刨落，她只是赤手刨着，疯狂地想毁灭那令她生不如死的诺言。

　　如花如蜜的爱，香甜馨馥，回味无穷；如酒如泉的情，浓郁甘醇，岁月洗练；别是一种毒，如狼似虎，荼噬身心，叫人九死一生，欲罢不能。

　　何人能懂，他们亲密无间的浓情闺语，孰谁可知，他们花前月下的笑靥凄泪。愉悦时不再有他分享，伤心时不再得他慰藉，眷恋他怀中的温度，伸臂拥住的却只剩空气，思念他灿烂的目光，辗转时却仅有枕边的孤独。

　　当想念变成折磨，当折磨致引幽怨，她的怨，在每一夜化成恨，无休止地勾勒着他熟悉的轮廓，咬入忆海里，涅槃为爱、重生想念。

　　滚烫的热泪灼下雪颊，当指尖触到刺骨山岩的瞬间，蓝萱终于仰天痛哭。

　　“带我走吧臻麟！我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惨然无助的凄唤在遥远的天际涤荡起回音，一阵阵凉彻的刀风徐徐割上脸颊，她遍体生寒，猛然呕出一口热血，倒落雪地。

　　晴空浅蓝。

　　“终于可以见面了吗？”蓝萱望向父母绝美的遗容，闻着寒风，心满意足微微一笑……

　　剧痛结在双膝，上官羽歆扶着灰白山岩，艰难地向高处挪步着。

　　是的，他站了起来，废置了十九年的双腿，因心爱女子的消失，终于有了重新奔跑的动力。

　　她醒了，从沉睡中苏醒，但不见了，未置一言莫名失踪，仿佛浪迹云间的青鸟，随时都会独飞远栖。

　　雪花飞下，世界越来越白，他奋力一咬牙，提聚真气，借惊人臂力终于奇迹般攀上雪巅。

　　寒风呼啸，一白衣女子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冰雕旁，半身已被白雪覆盖。

　　上官羽歆心肺剧痛，“不！”惨呼一声扑跪上前刨开积雪，惊惶地抱起女子。

　　素颜毫无生气，秀目紧紧闭着，苍白的唇边凝着血晶，蓝萱没有任何呼吸。

　　“不，别对我这么残忍，醒醒，醒过来啊……”羽歆慌张地拥紧她，无主地吻住秀发，真气一遍又一遍渡入她体内，绝望铺天盖地。

　　“别带她走，二娘、萧先生，求你们让她回来，让她回来……”羽歆悲怜地乞求着两樽冰雕，握着蓝萱血肉模糊的手指贴上心口，痛得肝肠寸断。

　　“醒醒蓝萱，醒醒……”一种绝然的疼痛涌向喉间，酸楚溢出眼眶，“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你啊，你希天下安宁，我便立庄创派维护武林，你被寒毒重伤，我便研习解毒之道。当初是你要我坚强地活下去，为什么现在、现在却撒手人寰，辜负我的心意呢……”暖暖的风衣紧紧裹住两人，上官羽歆埋入女子肩头，悲怆无限地哭着。

　　泪线晶莹，无涸地淌上雪颊。

　　未知过了多久，蓝萱乌睫微颤，伴着对方一声声凄恻的呼唤，终于奇迹般睁开了秀目。

　　她已经走到了奈何桥，见到令她魂牵梦绕的丈夫。夜臻麟微笑问她是否有未完成的心愿，就在摇头前一刻，上官羽歆的声音却冥空中响起。夜臻麟笑了，说：“回去吧，我希望你毫无遗憾、无牵无挂地离开。”她不依，紧紧套着他，他却吻上她，柔声道：“别担心，我既说过下辈子还娶你，便会在这儿一直等着你。”

　　她哽咽难言，在丈夫悉心宽慰下，恋恋不舍、一步一步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回。

　　一束白光从天际照来，她伸手让它从五指间通过，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飞雪中缱绻着深情、痛苦。

　　“羽歆。”蓝萱艰难启唇，轻轻在稀薄的空气中吐出两个字。

　　上官羽歆浑身一震，猛然收住声抬起头，见水眸逸出一卷淡淡笑意，顿时泪如泉涌。

　　惊喜、心疼、爱怜在西风中辗转汹涌，他再难抑制失而复得的激动，收紧纤腰，深深吻住她苍白柔弱的唇。

　　十九年，他更名改姓，默默付出了十九年，到最后连自己都以为对她心如止水。

　　但，他错了。往事可以淡忘，爱却会在心里沉积成更深的眷恋。

　　她是他的救赎，晨钟暮鼓声中入定的朝拜；她是他的灵魂，驻在骨髓和血液中化成跳动的脉搏。所以那一刻他不再隐藏，完完全全曝露出最深的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