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碎瓷妆

7、高人

　　美食市场的人和公园一样多，大家挤在一个棚子里面，声音嘈杂却也热闹。烟罗和秦延年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找，好一会儿才看到Carla和钟铜戈冲他们招手。

　　“你怎么样，没事了吧？”钟铜戈看她换了身打扮，还直说好看，听得Carla直吐槽这幼稚的审美。

　　“你不幼稚，天天穿得跟个彩虹旗一样。”钟铜戈的手正放在口袋里，说着话不由得耸着肩膀打了一个寒颤，“不是，荷兰和破天气怎么比英国还怪，我都穿这么多了还觉得冷，烟罗你确定没事了吧？”

　　“没事，我就是病来得急，走得也快。”烟罗坐下来，吃着他们刚刚拿过来的披萨，披萨放在一个木制的扁平圆盘里，上面点缀着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叶子。

　　Carla转头拿了一杯满是冰块的酒走过来，用柠檬蘸酒往烟罗身上撒：“驱驱邪。”

　　钟铜戈看她：“不是吧，这是哪国的驱邪方法，用酒驱邪？”

　　“重要的不是媒介，而是形式。”Carla驱邪完毕，将柠檬扔回自己的酒杯中，喝了一大口，“啊，舒服。”

　　不是吧，这么冷的天还喝凉的。钟铜戈撇撇嘴。

　　“让你们担心了。”烟罗不好意思地说，“我能看看你们拍的照片吗？”

　　“唔，你等等。”Carla立刻翻出自己的社交帐号，“游客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最后去了花田拍照，那里花更多，可惜的是排列得太整齐，不怎么好看了。”

　　Carla并不是什么顶级大美女，但是她在镜头前面自信又大方，即便身后还有不少游客，她依旧是镜头前面最靓丽的崽，那些颜色艳丽的花朵也不过是她笑容的陪衬。

　　烟罗不喜欢拍照，照片中的她经常都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她看到摄像头就恨不得变成鸵鸟找个沙堆把头埋进去再也不出来。她总是羡慕地看着照片中的别人，自己则坚决不肯往相机前凑一步。在英国读了几年学，却没留下几张照片，也略微有些遗憾。

　　“这张我最喜欢了！”Carla说的是一张她扭着腰伸着胳膊在花田前面的照片，性感是性感，就是嘴巴故意撅着装厚唇让烟罗忍不住想笑。

　　Carla的审美和她着实不太一样。

　　两个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翻着照片，一直翻到了他们出发的那一天。

　　Carla在自己的社交帐号上晒了好几张照片，一张是她的机票，一张是她在机场买的奶茶以及小票，还有她在机场拍到的牵着狗狗的游人、游客贴满了标签的行李箱、她自己画了小雏菊的帆布鞋，以及她的自拍。每一张照片的色调都非常明快，就像Carla的性格。

　　“都是美好的回忆啊，看着这些照片就感觉那天的兴奋感又来了。”好像每一张照片，Carla都能够说出完整的故事。

　　烟罗没什么感觉，可能因为这些照片讲述的不是关于她的故事吧。

　　“啊，Kevin真是太帅了！”Carla突然叫起来，“我的关注者都在问我身后这个男人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钟铜戈听了，也把脑袋凑过来，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秦延年只露了一个侧脸，他双手交叉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照片上他的脸其实稍微有一点变形，但是看起来依旧棱角分明，能看出些硬朗气质。

　　“还好我没有修图，不然可能Kevin的脸就扭曲了。”

　　难怪朱樱昨晚那样问她呢，烟罗摇摇头，真是拍者无心看者有心。不知道现在朱樱还有没有纠结那个问题，希望她不要再惹麻烦。

　　秦延年拿着一盘火腿肉和一盘盐腌鲱鱼过来，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Kevin，你有社交帐号吗？我的朋友想关注你。”Carla期待的目光亮晶晶。

　　秦延年将腌黄瓜和鲱鱼串成一串放进嘴里，感受着甜酸咸的丰富口感。他喝口酒，摇摇头说：“我没有注册过。”

　　“不是吧。”Carla一边摇头一边翻白眼，完全不能理解，“你和程烟罗是之前生活在什么贫困落后地区吗，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没有社交帐号？你们都不喜欢和朋友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吗？”

　　“我感觉我没有什么好发的，”顿了顿，烟罗又说，“我的朋友也不多。”

　　“宝贝，你实在是太内向了，一点都不喜欢社交。”Carla抱着烟罗的脸给了她一个亲亲。

　　秦延年安安静静吃着东西，并不是特别相信程烟罗的说辞，或者说，她可能只是说了一部分理由，而真正的理由她没有说。按照他对她的理解，她应该是不喜欢自己暴露在别人眼前的，尤其是自己的隐私被人拿出来在背后各种讨论。

　　程烟罗想做一个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隐者。

　　可即便很多猎物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躲不过天才猎人。她努力维持的低调是因为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危险，她的迟钝与呆滞也不过是想避免麻烦的故意为之。

　　“Kevin呢，你的社交活动那么多呢。”Carla热情地给他出主意，“你的生活那么丰富，你完全可以拍vlog的，而且你长得又这么帅，虽然没那么性感，但粉丝一定很多，到时候你就可以赚dollar了。”

　　Carla眼中的性感男人，烟罗回忆了一下，露着胸膛的男人冲着自己邪魅一笑。这性感，还是不要了吧。

　　“Kevin不缺钱，你推荐我去拍才对。”钟铜戈来了兴致，还想和Carla深入探讨一番，可惜很快被后者推到了一边。

　　“你别捣乱，你根本就不懂女生心中喜欢的男生形象。”

　　秦延年摇摇头说：“我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我想不起来拍照，享受现在这一刻对我来说更重要。”

　　“OK，你是一个体验者。”Carla耸耸肩，“而我是一个记录爱好者。”说着，她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发出享受的声音，然后拿出手机找位置进行摆拍，钟铜戈则总是在她镜头下面伸出双手或是露出鬼脸想要争抢一下镜头，如此一来这两个人便又扭打到了一起。

　　其实他也是挺好的人，烟罗想，对于Carla问他的问题，他回答得非常诚恳。

　　“要不要试试这个火腿？”秦延年将方形的木盘推到她面前。

　　“谢谢。”烟罗看着这份量，有些为难，感觉她要是把这一份全吃完了也没肚子吃其他东西了。她把自己的披萨切了半份给他，夹了些火腿到自己盘里。

　　秦延年笑了笑：“人多就是这点好，可以尽可能吃更多种类的食物。”

　　“嗯。”

　　她突然如此柔顺乖巧，他还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到她的转变之后，他便也下意识柔化了态度。“这火腿好像是从西班牙运过来的，所以价格也要比在本地贵，不过以这件事就不要让Carla知道了。”

　　“她忙着修图，什么都不知道呢。”烟罗看一眼一边絮絮叨叨吐槽钟铜戈破坏了自己照片美感一边忙着截图的女孩子。

　　“你大学的时候没有去西班牙玩吗？”

　　“没，我只去过英国几个比较著名的景点。”

　　欧洲的旅游景点很多，尤其是各种博物馆和文化打卡地，国内很多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只是为了游玩，可烟罗呆在英国几年，也没想着来这里逛一逛，她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以前闲下来就会读各种各样的英文小说或是科普文章，以此慰藉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孤独。

　　更何况她在大学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朋友，她不会主动交朋友，现在这几个朋友也完全是自己撞上来的。

　　“毕业旅行去西班牙玩？”秦延年想着西班牙的几个著名景点，脑海中已经在做着攻略了。他觉得烟罗的气质更像是那些古老的建筑物，有一种低调的美丽，需要人细细探索才可以看到后面更多更美妙的故事。建筑本身已经华丽壮观让人叹为观止，那些少为人知的历史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烟罗却摇摇头：“不想准备毕业旅行，我想直接回家。”

　　“急着回去找你男朋友？”他的笑容淡了些，刚刚热起来的心又被泼了一盆冷水。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如此被掌控着情绪，能够让她转变态度就已经是一个进步，但是心里着实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她提起自己男朋友时那眉眼都是笑的模样。

　　烟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补充：“我离家太久了，很想我父母。到处去玩对我来说吸引力也不是那么大，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没什么区别，而且，很多东西看得懂比看到更重要，而看懂后似乎也不必再执着于那一眼。”

　　他与她，总是在某些方面观点一致，但是，很多方面也出奇得不同。秦延年喝了一口酒，感受辛辣的酒精刺激着自己的舌尖：“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而不是去哪里是吗？”

　　“对呀。”

　　“果然很容易满足。”他之前就看出，她对物质世界少有追逐的欲望，对吃穿住行都没有那样在乎，尽管是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

　　倒也不是说有多特别。

　　秦延年不知道要怎么说，不特别，但就是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见过不少优秀的女孩子，在事业上敢拼敢闯，回到家里温柔小意，真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多少男人心中的完美妻子。可他就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思的，遇到示好的也唯恐避之不及，可能就是他犯贱吧。

　　中学那会儿他爷爷带他去拜访一个种地的老头儿，跟他说这老头儿是高人，不是市井中那些普普通通能掐会算甚至还有点忽悠人的江湖骗子，是有真本事大智慧的人。他那会儿年轻气盛，少有能看得上的人，但面上还维持着被家庭教育起来的礼仪。

　　那老头儿挺和善的，还请他吃自己种的瓜果蔬菜，问他都读了些什么书。他说爷爷带他读孔孟、读史记、读魏晋风流也读唐诗宋词，他妈妈会四国语言，早早便带着他看卢梭、黑塞、丘吉尔，他还去了世界上的很多国家，与那些大商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在同龄人中他读书多见识广，和谁聊天都可以侃侃而谈，当真是风光无比。

　　老头儿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夸了又夸，只是说他“读书挺好的”，便和他爷爷一起聊种地去了。

　　他心里不舒服，但已经会掩饰自己了，不会闹脾气甩脸子，而是轻扬着下巴跟在他们身后，觉得这老头儿只会种地根本就不懂欣赏他的学识与眼界。后来和爷爷回家的时候，他爷爷很开心地说，老头儿说他事业上大有作为，可以带起整个家族，就是感情上有些折磨。

　　男人嘛，最重要的还是事业，感情上面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的。

　　秦延年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会有什么样的折磨。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感情这件事都没什么兴趣的，不仅仅是他，他圈子中的不少人对爱情这件事也没在意过，因为他们更看重其它一些东西，比如家族的传承。他们也不怎么理解那些普通人为什么会为了恋爱结婚，婚姻本质上是两个人共同扶持，像维护一个企业一般维护家庭利益，婚姻中的另一半自然也是要和自己搭配，实现利益最大化的。

　　现在秦延年依旧是这样看待婚姻与感情的，但是感情对他的影响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最开始也没觉得难受，可现在时不时就会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或许，他毕业回国之后需要再去拜访一下那个老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