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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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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整整一夜,将金陵城裹成一座冰雕玉砌的囚笼。
那是在信寄出去的前一天夜里,梅长苏在房里见了蔺晨。
苏宅书房内,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室内凝固的寒意。
梅长苏披着厚厚的银狐大氅,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虚空处。
门被推开,蔺晨裹挟着一身风雪走进来,随手将沾雪的披风扔在椅背上,他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这么晚叫我来,什么事?”
蔺晨放下酒杯,桃花眼中没了平日的不羁,只剩一片沉静。
梅长苏放下书卷,抬眸看他,烛光在两人之间跳跃,在梅长苏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要她嫁给你。”
平静的五个字,像冰锥刺破寂静。
蔺晨刚入口的酒“噗”地喷了出来。他瞪着梅长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吗?”梅长苏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给你个机会,不好吗?”
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随手赠予他人。
蔺晨眯起眼,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此刻暗沉如夜:“梅长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梅长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你知道她爱的是你。”蔺晨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揪住梅长苏的衣领。
“从你还是林殊的时候,她就爱你,十三年,她跟了你十三年。”
梅长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节泛白,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我知道。”
“你知道?”蔺晨笑了,那笑里满是讽刺和愤怒。
“你知道还让我娶她?梅长苏,你是不是觉得她很轻贱,像件物品,可以随便送人?”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她嫁给你。”梅长苏抬起眼,直视蔺晨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蔺晨从未见过的痛楚和决绝。
“蔺晨,我的身体撑不过一年了。”
蔺晨的怒意瞬间凝固。
“等赤焰旧案昭雪,等该报的仇报了,我这口气也就散了。”梅长苏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
“如果我接受她,一年后我死了,她怎么办?跟着我一起死?”
他顿了顿,看着蔺晨骤变的脸色,继续道:“你不会让她死的,对吧?所以,答应我,娶她,爱她,护她一生周全。”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蔺晨缓缓坐回椅子,双手捂着脸,许久,才发出压抑的笑声:“总会有办法的……你的毒,我能解……”
“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梅长苏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火寒之毒,拔毒后本就不能享常人之寿,在廊州时你就说过,我活不过一年,蔺晨,你不信自己的医术吗?”
蔺晨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怎么会不信?正是因为他太清楚,太明白,所以才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算我接受又怎样?”蔺晨抬起头,眼中满是苦涩。
“你要她如何爱上我?她的心太小,以前只装得下一个林殊,现在也只装得下一个梅长苏,她的眼里心里都是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见过歧玉看梅长苏的眼神,那是倾尽所有的爱恋,是飞蛾扑火般的执着,是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的痴缠。
那样的深情,怎么可能转移?
梅长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盒,放在桌面上,玉盒不过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盒盖上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是什么?”蔺晨蹙眉,有些疑惑,这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情蛊。”梅长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琅琊阁古籍记载,南疆秘术,中蛊者会爱上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情深不渝,至死方休。”
蔺晨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衣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白玉盒,又看向梅长苏平静的脸,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你想对她用情蛊?”
梅长苏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你疯了。”蔺晨的声音发颤。
“梅长苏,你知道情蛊意味着什么吗?一旦种下,她的记忆不会消失,但她对你的所有感情都会转移,她会彻底忘记爱你的感觉,会把你从心里连根拔起,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林殊,没有梅长苏。”
“我知道。”梅长苏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盒。
“这是唯一的办法,从此,她只会爱你一人。”
“你当真不后悔?”蔺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一旦下蛊,你和她就再无可能,哪怕你后来后悔,哪怕你想回头,她也永远不会再爱你。梅长苏,你想清楚。”
梅长苏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浅,像雪地上转瞬即逝的脚印。
“我不会后悔。”他说,“也不能后悔。”
蔺晨看着他,看着这个相识十多年的挚友,看着这个总是算无遗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梅长苏。
不,或许他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梅长苏此刻有多痛。
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向别人,亲手斩断与她的所有可能,亲手让自己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多狠的心肠?
而梅长苏对自己,永远比对别人更狠。
“好。”蔺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接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梅长苏:“但梅长苏,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门开了又关,风雪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梅长苏独自坐在书房里,许久,才缓缓打开白玉盒,盒中静静躺着一只碧色的小虫,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像一滴凝固的翡翠。
他合上盒盖,捂住嘴,压抑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掌心,在烛光下艳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