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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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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回到房间时,歧玉正坐在桌前。
她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愣愣地望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茫然和疲惫。
蔺晨走到她身后,弯下腰,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覆在她放在腹部的手上。
“阿玉,”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琅琊阁,永远都不到这里来了,好不好?”
歧玉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让蔺晨的心柔软下来,他吻了吻她的发顶,继续说:
“等会儿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如果无聊,就找本书看看,不要到处乱跑,我会担心的。”
歧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无奈地点点头,比划着:[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跑的,你放心,我等你回来。]
说完,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蔺晨笑了,那笑容里有真实的温暖,他低头,加深了这个吻,唇瓣相触,温柔而缠绵。
“好。”他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等我回来。”
蔺晨离开后,歧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的手一直放在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
宝宝今天似乎特别活跃,动个不停,像是在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歧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她和蔺晨的孩子,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真实的羁绊。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梅长苏的脸,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还有他咳嗽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心口又疼了起来。
歧玉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唉,情蛊能抹去爱情,却抹不掉十三年的记忆,抹不掉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
她想起蔺晨临行前说的“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琅琊阁,永远都不到这里来了。”
永远。
歧玉的手指蜷缩起来。她知道,蔺晨是在害怕,害怕她和梅长苏接触,害怕那些被情蛊压抑的感情会苏醒,害怕……她会离开他。
而她呢?她想离开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歧玉坐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已经掌了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照亮了飘落的雪花。
又下雪了,原来,转眼又到了冬天,而金陵的冬天,总是这么多雪。
半个月的时间,在紧张和压抑中悄然流逝。
梅长苏的计划进入了最后阶段,蔺晨成功抓到了秦般弱,逼问出了夏江的下落;聂锋的毒也开始拔除,虽然过程痛苦,但至少有了希望;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靖王的地位日渐稳固……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歧玉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便,蔺晨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外出办事都尽量缩短时间。
他能感觉到,歧玉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是病,而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衰竭,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叫都叫不醒。
蔺晨的心一天比一天沉。他翻遍了医书,试遍了方子,却始终找不出原因,只能归咎于孕期体弱,加倍小心地照顾。
这一夜,蔺晨被梅长苏叫去商议最后的计划,歧玉独自在房里,正准备歇息,门外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一个小丫鬟撞开门冲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在抖。
“前院、前院走水了!”
歧玉一惊,连忙起身,她挺着大肚子,动作笨拙,却还是快步往外走,蔺晨在前院书房,她得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那个小丫鬟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她撞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歧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重重撞倒在地,后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痛传来,更可怕的是腹部传来的绞痛——
她无声痛呼,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涌出。
倒地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看见那个撞倒她的小丫鬟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慌张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得逞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那双眼睛,歧玉认得,是规则,那个小气记仇的世界规则,终于找到机会对她下手了。
“碰……”身体砸在地上的闷响在耳边回荡,歧玉疼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在心里狠狠咒骂:规则你个小婊砸,给老娘等着。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剧烈,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撕扯,歧玉能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可出来的方式不对,看来注定要难产了。
“来人……来人啊……”她在心里呼喊着,气息越来越弱。
幸好,院外的护卫听到了动静,冲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歧玉和满地的鲜血,所有人都慌了。
“快叫产婆,叫蔺公子,快去。”
蔺晨赶回来时,歧玉已经被抬进了产房。
一盆盆血水从房里端出来,触目惊心,产婆焦急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用力,夫人,用力啊!”
里面除了产婆的声音,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声,蔺晨在房外不停地踱步,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渗出血来。
“怎么样了?阿玉怎么样了?”他抓住每一个从房里出来的丫鬟,声音嘶哑地问。
丫鬟们只是摇头,哭着说:“少夫人……难产……”
难产。
这两个字像惊雷,劈在蔺晨头上,他踉跄一步,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
不,不会的,阿玉不会有事的,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是煎熬,房里的痛呼声渐渐弱了下去,产婆的声音却越来越焦急:“夫人,夫人您不能睡,醒醒,用力啊。”
蔺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冲进去,却被丫鬟拦住:“公子,产房污秽,您不能进……”
“让开。”蔺晨一把推开丫鬟,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时,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孩子的哭声。
蔺晨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生了?阿玉生了?
产婆抱着襁褓走出来,脸上却没有喜色,只有沉重:“恭喜公子,是个小公子,可是夫人……夫人难产血崩,怕是……保不住了。”
“胡说。”蔺晨嘶吼出声,双目猩红。
“怎么会保不住?让开,我自己来。”
他一把掀翻丫鬟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屋内屋外,丫鬟产婆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
蔺晨不再看他们,推开产婆,冲进房里。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歧玉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却在他进来的瞬间,艰难地聚焦。
她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有力气。
蔺晨走到床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想碰她,却又不敢,怕一碰她就碎了。
“阿玉……”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不可以……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知道吗?”
歧玉吃力地抬起手,她的手很凉,凉得像冰,蔺晨连忙握住,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他的眼泪滚落下来,烫得她掌心微颤。
阿晨——
她无声地唤他,唇瓣微启,却没有声音。
然后,她的手缓缓垂落。
蔺晨死死抓着那只手,不肯放开,他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阿玉……阿玉……”他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声音破碎,像受伤的兽。
可怀里的人,再也没有回应。
“宗主……玉姑娘她……难产……去了。”
黎纲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轻得几乎听不见。
梅长苏正站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落雪,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僵住了。
许久,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
“……怎么会?”
他轻声问,像是在问黎纲,又像是在问自己。
话音刚落,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鲜血喷溅在窗纸上,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刺眼。
“宗主。”黎纲惊呼上前。
梅长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很慢,很轻,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然后,他走到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纸,拿起笔。
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梅长苏看着那团墨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很轻,像雪地上转瞬即逝的脚印。
“你看,阿玉,”他轻声说,声音散在空气里。
“你死了,我都还要利用你呢。”
利用她的死……完成最后的布局。
多狠的心啊。
多可笑的人啊。
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覆盖了庭院,覆盖了屋檐,覆盖了整个金陵城。
世界一片纯白,却掩不住底下的污秽和血腥。
半个月后。
赤焰军的冤案终于昭雪。祁王和七万将士的罪名被洗清,夏江伏诛,誉王倒台,靖王正式被立为太子。
一切尘埃落定。
梅长苏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渐渐融化的雪,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心是冷的,比这融雪的天更冷。
你看,雪后初晴,阳光明媚,可是阿玉,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兄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梅长苏回过头,看见霓凰站在长廊的另一端。
她穿着素色的衣裙,脸上带着关切,眼底却藏着深沉的悲伤。
十三年了,他们都变了,他从鲜衣怒马的林殊,变成了病骨支离的梅长苏,她从天真烂漫的郡主,变成了历经沧桑的将军。
而他心里,早已装不下她了。
梅长苏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客气而疏离:“霓凰。”
霓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化不开的悲伤,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方向,是歧玉曾经住过的房间。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总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的女子,才是他心中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兄长,”霓凰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有来世……请你记住,要兑现对霓凰的承诺。”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以潇洒的姿态离去。
梅长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重新看向庭院,看向那片融雪,看向那湛蓝的天空。
“阿玉,”他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
“约定好了,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所以,请等着我。
我很快就会来见你了。
来黄泉路上,向你道歉,向你忏悔,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阳光洒在他脸上,温暖而明亮,他微微笑了,那笑容干净而释然,像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又像……终于找到了归宿。
雪水从屋檐滴落,一滴,两滴,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离别,又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