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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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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像我这样的孩子,突发奇想要表示进步。任谁都该怀疑了。这个理由比较现成,是以大人们不假思索拿去用。
我想起老师微笑的样子,眼角的笑纹。愤怒渐渐的平息下去。于是又闭上嘴。不再解释。
父亲大约习惯了我时常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天气热,他抬手摸摸额头的薄汗,那样子看起来,便有些无奈。他长久以来维持一种粗糙而严厉的姿势,待时间过去,如今想放下身段与女儿做做沟通。却发现通往彼此心灵的路上,已经长满荒草,完全不得其门。他的挫败我能看出来。
然而我并不想帮他。
再去上课的时候我特意提早出门。快到达的时候才接听欧本源的电话。他在那头火烧屁股似的催促:“许庆,你怎么回事,电话半天半天不听的。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他再少年老成,也不过毛头小子一个,遇到点什么,先大声嚷嚷。
我恶作剧的说:“我已经到了。你迟到啦,今天别来了。”
他在那头发出一连串怪叫。而后愤怒的挂上电话。我猜他以后再也不会等我了。
老师这堂课讲上下结构,他无论说话微笑,都是缓缓的。他不像这城市里的其他人,永远在匆匆忙忙赶往另外一个地方。老师是可以让所到之处平静下来的人。
我写得心无旁骛。读书若拿出这种干劲。何用许大鲲先生脸冒黑光的往校长室走。但学校的哪位老师懂得赞许庆有灵性。
这次下课,我将笔都洗好了回来。终于没有再见到欧本源。呵呵,佛祖有时候偶尔也显下灵。
“你真是个好女孩。这么勤快。”老师含笑说。
我将湿淋淋的手在空气中甩了甩。心安理得的装好女孩。
老师拧开杯子喝茶。空气中缥缈的泛起一丝茶香,我夸张的吸吸鼻子,笑着说:“是普洱。”
“是。”老师说道,“你的小鼻子倒是灵。这可是从云南来的陈年普洱。”他再喝一口,满享受的样子。
“我妈妈喜欢喝普洱。”我有心和老师聊天。
“是吗。”
“她喜欢用一只白瓷杯子,但后来盖子被我打碎了。”还记得她当时心疼的神色,一边轻轻抱怨:“快走开,小心碎片子踩到脚上。唉。你的鞋子呢?为什么在鱼缸里。庆庆,你真该投胎做个男孩子。”
等见到父亲,她说起这桩公案。父亲不耐烦的回她一句:“坏了再买就是的。”
如今想来,她就是那样日渐的不爱与父亲说话了吧。
“我妈妈喜欢白色的东西。”我说道。
“那你呢。”老师问。
我很少被问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妈妈不在,没有人关心我这些。故此面对老师的问题,我极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我想我还是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但白色是很好很好的颜色。”我想起老师的白衬衣,于是补充,“不过只适合少数人用。”
老师被我的一本正经逗乐,摇摇头,随口说道:“你这孩子。”
“老师。”我气馁的抗议,“我不是小孩子了。下星期我生日。过了生日,马上就十六岁了。”
“喔。十六岁。”老师点点头,强收起笑容,“要过得有意义一点。”
我咧开嘴,“我妈妈会和我一起过。”
“那真好。”老师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我很开心,举着搁在讲台上的砚台,厚脸皮的说:“老师,这个送我当生日礼物吧。”
老师抬眼看了看我手中的东西,微一迟疑。才说道:“这个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朋友送给我的。我不能再送给你。这样吧,改天我另外送一样礼物给你。好不好。”
我将砚台放回原处,正待眉花眼笑的说“好”。身后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
寻声一看,那消失不见的家伙居然又从天而降,在那摆桌椅。这一向来都是我跑腿洗笔,他负责摆桌椅顺便清掉桌子椅子上的纸团之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家伙将一条条凳子移到桌子下,而后拍拍手。无限白痴的冲老师笑道:“老师。”
“谢谢你们。”老师说。“下星期见。”
“老师再见。”欧本源回头看我一眼,不知死活的喊到:“许庆你不走啊。”
我的好心情,犹如天上飘荡的云彩,给风一吹,立即消失不见。只得说:“老师再见。”
我懒得问这家伙为何突然出现。他倒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路喋喋不休的叨登,“……十五分钟喔。我从咱们门口那红绿灯开始到教室,哈,我简直可以参加明年的青少年自行车赛了……”
我扶着车把,眼睛盯着对面的红灯。忽然说:“欧本源。”
“吓。”这家伙突然被打断,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我无心理会他半显痴呆的神情。自顾自问:“郭襄遇到杨过的时候。那年她几岁。”
“啊。郭襄啊,十五岁。在风陵渡口,杨过……”这家伙换个频道继续话痨。
我侧头盯着他。
他这才觉得不妥,打住话头,狐疑的摸着脸,战战兢兢的问:“你干嘛。笑这么阴森。”
绿灯亮了。我踩上车子,高声笑道:“原来你这三好学生,学的都是武侠小说。”
他追上来,也跟着大声道:“就准你们上课摸鱼么。”
我不在理他,将车子转个头,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快速的飞驰过去。将车铃按得山响,一边放开嗓子,豪迈大唱:“那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
欧本源“嗷”的怪叫一声,大喊:“别唱了。太丢人了。想雷死誰啊。叫你别唱了。还唱。”
他忍无可忍,“你唱我也唱!”
夏日燥热,无限多的灰尘夹杂着汽车尾气,劈头盖脸的扫在我的脸上,碎发有些粘着肌肤,有些乱蓬蓬的往后飞去。
欧本源一把歇斯底里的变声期公鸭嗓,荒腔走板的大吼:“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也不会相信,爱你爱得那么干脆……”
我笑得发晕。嗓子眼要冒火似的。
这厮打击报复,变本加厉的唱下去。额上青筋暴起,几近气绝。
原来不用假装的大笑。已经是一件足够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