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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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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临知道,薄沅爱他,他亦爱薄沅,只是他爱的人很多,他爱他的父母,还爱他的弟弟,所以他把那香交给了薄沅。
“我是爱你的,今生我亏欠你,来世若有机会,叫我给你当牛做马偿还。这些年我离开你很远,总想起那时候的事,要是我能再选一次,该多好。可是我没机会再选了,所以我愈发爱这香,他的味道能叫我恍惚觉得,我还在那几年的时光里。潋滟,你还会想起我吗?如果想的话,你就燃起这香,就当我还在你身边,我们还在那几年,鲜衣怒马,绿鬓红颜。”
他太傻,没想过那女人会背叛他。
他还记得,薄沅卸了冠,拆掉了钗环,褪了华服,昂着她纤细修长的脖子,跪在大殿上,声音平稳有力,“我爱他,陛下,时至今日我仍旧爱他,哪怕此时此刻我也还爱着他,但我没有谋害陛下,除了我无法管控自己的心外,也没有做过任何愧对陛下的事,我向上天起誓,我此言非假。”她俯身,额头触到冰凉的地砖,压出一片红痕,“任凭陛下发落。”
赵临不知道薄沅最后的下场如何,因为他死了,他到生命的最后才知道薄沅有多爱他,而他做下了怎样的蠢事。
赵临慢慢转过了脸。
他的母亲头一次打他,她真的已经气到极点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用那日薄沅一样的语气,“我要见阿沅,我要去找她,今生我要与她在一起,生在一起,死后也在一起,我不能再失去她,我爱她。”
赵临的脸再偏到一边,佟贵妃压低了声音怒骂,“你爱她!她是你的大嫂!是你能爱的人吗?”
“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大嫂,是你,是母亲你!你逼我,是你害的我们分离!我不能忍受没有阿沅的日子,我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佟贵妃又是一个巴掌,“你现在怪我!当初怎么没有这个胆子,你当初死了,也就没了今日这份冤孽,你当初没胆子死,现在有胆子也晚了!”
“不,不晚,她还爱我,只要她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你不怕!你自己死了倒干净!你倒问问她,她愿意跟你一块死吗?她现在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她凭什么要跟你一块去死?”佟贵妃咬牙切齿,拽着赵临的领子,最是柔和的脸上也有了狰狞样子,“你让我怎么办?你让听音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我谁也管不了了!”
赵临一伸手,将自己的母亲甩到了一边,佟贵妃撞到了小几,哀呼一声,却顾不得疼,要拦往门口去的赵临,结果出不了声,怒骂生生咽回了肚子里,连赵临也生生止住了。
四皇子妃韩听音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一张脸雪白。
大梁皇帝正在作画,只需再点缀些桃红柳绿,他这幅《春晓图》便算完成了。
这几日出了不少事,皇帝颇为烦躁,可他自知烦躁又没什么用,倒不如静下心来作画。
这位九五之尊今年三十又九,自他二十一岁登基至今,已有十八年了。十八年里这位帝王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治国良策,朝会上他最大的乐趣是端坐在龙椅上听底下那些人梗着脖子破口大骂,猜最后到底是谁赢,可自从太子监国着手处理政事开始,这位帝王便连朝会都不怎么去了,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九日病着,只在每月头次大朝时露个面,以示自己尚未为人所害。
皇帝对政事毫无兴趣,对于手中握着的至高权力,他也觉得无甚趣味,他平生最大的兴趣在写字作画上。皇帝在兄弟们中行十五,他母亲不过是个宫女,一朝承宠有了他,他母亲有孕不能侍奉,等到他出生的时候,他那多情的父皇早已把他们母子忘了。皇帝在成为皇帝之前,没有人会认为他会坐上那宝座,包括他自己,他的理想是做个文人,一辈子写写画画,至于权力,他唯恐避之不及,可最后他竟然登基做了皇帝,竟然是他!因何?
段氏奸佞!
每每思及此事,皇帝总是怨怼,手下一时不稳,银红色晕开大片,清溪染成了血河,《春晓图》功败垂成。
皇帝愤然扔笔,双手撑在桌上大口喘气,惹得大殿之上其余诸人皆不敢喘气。
小太监趴在高平耳边禀报,说是佟贵妃在外等候,高平像见着了救世主一样,要亲自去接佟贵妃进来。
可见着了佟贵妃,高平也是愣了一愣,佟贵妃哭花了妆来见陛下,他这一愣,倒先叫佟贵妃开了口,“陛下现今可有事?”
高平忙说,“陛下坏了一幅画,正大发雷霆呢,老奴正想派人去请娘娘呢,陛下最听娘娘您……”高平还没说完,佟贵妃便已闪身进去了。
高平暗暗称奇,佟贵妃竟也有这样毛躁的时候?
佟贵妃还未见到皇帝,便已痛苦出声,皇帝这边正看着自己毁掉的画作心痛,听见哭声,便要骂这是哪个嫌命长,结果一抬头,却瞧见自己的爱妃哭的梨花带雨走进来。
皇帝也不管他的话了,扶住了佟贵妃哭的颤抖的双肩,“这是发生了何事,爱妃何以至此?”
佟贵妃不答话,只一昧的哭,身子都哭软了,直往地上滑。
皇帝将人托住了,扶到椅子上坐下,甜言蜜语哄了大会儿,佟贵妃才止了哭。
皇帝将佟贵妃脸上泪擦了,细声说:“可别哭了,哭多了就不美了。”
佟贵妃怒瞪一眼,从皇帝手中夺走丝帕,道:“妾早已是人老珠黄了,陛下若要爱别人,那便去吧!”
皇帝觉得委屈,“朕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爱妃你大可以打我骂我,何必说这样的话?言语伤人,比打我骂我还叫我难受。”
佟贵妃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由阴转晴了。
见她笑了,皇帝也笑,又给她擦擦眼泪,“好了,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何事啊?”
佟贵妃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眼里又涌出两颗泪,“陛下,臣妾这几日实在辛苦。”
皇帝安慰道:“朕知道,等这几日过去就好了,都会好起来的。”
佟贵妃拉住皇帝的胳膊,“若是真能好起来,叫臣妾做什么臣妾都甘愿,可我就怕好不起来,万一越来越糟呢?臣妾要如何承受?”
皇帝也郑重了起来,“爱妃何出此言?”
“陛下,先是阿扬落了水,幸亏被救起来的及时,只烧了两天了事,后头阿临莫名其妙落了马,还偏偏摔了头,流了那么多的血……陛下不知道,当时御医跟我讲,若是两天里醒不过来,那就真醒不过来了,臣妾当时真是怕极了……”
皇帝把佟贵妃揽入怀中,“爱妃不要怕,凡事皆有朕在,朕是你的依靠。”
佟贵妃抓住皇帝前襟,“我知道,只要有陛下在,臣妾就不害怕,可臣妾要讲一句大不敬的话,先是阿扬,后头又是阿临,再然后呢?臣妾还有谁?”
皇帝皱起了眉毛,“爱妃的意思是……”
“陛下,这宫中有妖物,她想要臣妾的命!”
段皇后在延福殿前等候许久,高平亦劝了许久,“娘娘,陛下犯了头疼,一早吩咐,谁也不见,这日头毒辣的很,娘娘不妨先回去,等陛下好了,自会派人去请娘娘……”话音未落,佟贵妃便从延福殿中走了出来,高平往后退了一步,再不敢说话了。
佟贵妃要向行礼,话还没说出来,一个巴掌就到了脸上,引起一阵轻呼。
丹朱忙抓住段皇后的手,“娘娘!”
段皇后指着佟贵妃的脸,怒骂:“你这贱人!当真以为这里你做主了吗?”
佟贵妃捂着脸,语气冰冷,“这里当然不是我做主,谁都知道,天底下只有陛下才做得了主!”
这话没有问题,段皇后却更气了,“好,你好的很,这笔账我记下了,就算到你头上。”段皇后与佟贵妃素来不和,却也没当众说过这样的狠话,谁都知道段皇后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从不用些阴诡计俩,可见这次是真的气的狠了。
佟贵妃却一丝畏惧都无,“上天旨意不可违逆,否则是要降下天谴的,我为陛下和娘娘的诚心,天地可鉴。”说完放下了捂脸的手,还昂起了脖子,那架势明摆着要引段皇后再打一巴掌。
段皇后却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延福殿里冲,高平不敢再缩着,忙追上去拦,“娘娘,不可,不可啊娘娘!”
佟贵妃狠着一双眼,回身隔着窗户盯着延福殿龙榻所在,然后便听得一阵清脆响声,应当是碗扔到地上摔碎了,皇帝的怒骂接踵而至,“怎么,你们段氏当真是要造反了!”
佟贵妃看天一眼,冷哼一声,由芷兰扶着走了。
“将皇后禁足慈元殿,不得外出!”
薄沅坐在圆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人们里里外外的忙碌。
前几日陛下正用晚膳,却突然犯了头疾,竟疼到昏过去了,过了一宿才醒,醒来就叫了司天台的人到延福殿。司天台的人忙活了两日,最终将结果报到了皇帝案前。花里胡哨的东西写了三页纸,皇帝半句话也看不懂,召来一问,得知太子妃天命不佑,若再留宫禁,恐生不祥。
于是皇帝下令,命太子妃即日迁居京郊揽月观,为国祈福。
段皇后直言荒谬,安慰薄沅不必惊慌,司天台胡言乱语,她定会给她讨一个说法。段皇后说完便去了延福殿,结果却被禁足。
薄沅去揽月观,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今日晚些时候,她便要趁着夜色前往京郊了。
薄沅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大抵是佟贵妃的手笔,先前说她不会客气,可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怎么突然就不客气起来了?这般善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离开这里了。只要离开了皇宫,机会就多了,她或许就真的能跟着母亲一块离开,再不重复梦中的悲剧,这样算起来,佟贵妃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明辉殿里只有一个叫水莲的小宫女愿意跟着薄沅去揽月观,问她为什么,她说薄夫人买了她就是要她伺候大小姐的,大小姐到哪她就去哪,叫薄沅想起那个叫素儿的丫头,她这会儿应该还在潭州老家。
月亮挂在高墙上,薄沅对水莲说:“咱们走吧。”
水莲还未应声,倒有道清越男声,如佩环鸣,“你不等我就走,怕是找不到地方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