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第三世的可能》竹林筱筱

60、第四十五节

　　金库之内，时间仿佛因那股骤然爆发的、来自远方的狂暴念气而凝固了一瞬。
　　那股念，充满了最原始的、不加修饰的破坏欲与生命力，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发出不屈的怒吼。整个友克鑫市的地下结构，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悲鸣。
　　是窝金。他被抓住了。而且，他正在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进行最猛烈的反抗。
　　御龙天那即将触碰到“深渊之心”的指尖，在距离结晶体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黑色的眼眸依旧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空间的缺口。
　　飞坦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修罗”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身上那股刚刚因为释放了“受烈日灼烧”而平息下去的杀气，再次沸腾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暴烈。窝金是旅团的初始成员，是流星街的同伴，是和他一起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家人。他的被俘，对飞坦而言，是不可饶恕的挑衅。
　　“我去。”飞坦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而坚决。他甚至没有征求御龙天的同意，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御龙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绝对意志。
　　飞坦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转过身，隐藏在面罩后的金色眼眸，第一次对御龙天投射出混杂着焦躁与质疑的锐利光芒。
　　“一个强化系的蠢货，被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锁链手抓住了。”御龙天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感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这只能证明他的愚蠢。但这份愚蠢，却能为我们献上最完美的祭品。”
　　他的目光，缓缓从“深渊之心”上移开，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片正在上演宿命对决的戈壁。“你现在过去，能做什么？加入一场二对一的战斗？然后呢？把那个锁链手杀死？”
　　“难道不该杀？”飞坦反问，语气中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
　　“该杀。但不是现在。”御龙天缓缓转身，面对着飞坦，他的脸色在金库内应急灯的惨白光线下，显得愈发没有血色。“飞坦，你看到的，是一场战斗。而我看到的，是一场献祭。窝金的愤怒，锁链手的仇恨，他们每一次念的碰撞，都在产生这个世界上最精纯的负面能量。这份能量，比拍卖会场里那一千个□□喽啰的死亡，加起来还要美味。”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而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也是……为你准备的。”
　　飞坦的呼吸一滞。他看着御龙天，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御龙天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搅乱局势。他要的，是这场混乱所能催生出的、最极致的果实。
　　“我需要它。”御龙天指向那块“深渊之心”，“有了它，我才能在接下来的‘回归’中活下来。而只有我活下来，我们的‘家’，才有未来。相信我，哥哥，”他轻声说，那声“哥哥”如同最精准的咒语，瞬间瓦解了飞坦所有的暴躁与不安，“蜘蛛，不会失去任何一只脚。我保证。”
　　飞坦沉默了。他松开了握紧的剑柄，周身的杀气缓缓收敛入体。他选择相信他。这种信任，超越了逻辑，超越了对旅团的忠诚，它源自流星街那三年最原始的羁绊，源自那把名为“修罗”的、用血肉铸成的契约。
　　御龙天不再多言。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块“深渊之心”。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在了那块漆黑的结晶体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也没有任何声响。
　　在接触的瞬间，那块如同空间碎片的“深渊之心”，就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化作一道纯粹的、没有任何属性的“无”，顺着御龙天的指尖，融入了他的身体。
　　战争，在他的体内，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如果说，之前吸收友克鑫市的混乱能量，是无数条污浊的溪流汇入干涸的湖泊；那么此刻，吞噬“深渊之心”，就是将一整片浓缩了亿万年的、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黑暗汪洋，强行灌入一个脆弱的玻璃瓶。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御龙天的喉咙里溢出。他猛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抽搐。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渗出，瞬间浸湿了鬓角。他那身宽大的黑色风衣之下，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大片大片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仿佛身体即将被内部那恐怖的能量撑得四分五裂。
　　那股来自宇宙本源的、蛮横的吸引力，在“深渊之心”的催化下，达到了顶峰。
　　他的人类意识，就像一叶随时会被倾覆的孤舟，被卷入了席卷整个灵魂的滔天巨浪之中。
　　“御龙天”这个名字，开始消散。
　　“东方琴”的十五年温暖，化作了可笑的泡影。
　　第一世的背叛与痛苦，变成了与他无关的、遥远的记忆。
　　冰冷的、绝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宇宙法则，开始接管他的身体。他能“看”到无数星辰的生灭，能“听”到时间长河的奔流。他是“暗”，是万物归寂的终点，是永恒的虚无。作为“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卑微，且毫无意义。
　　放弃吧。
　　一个宏大的、不属于任何语言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
　　回归吧。
　　回到那永恒的、不再有痛苦与背叛的、安宁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几个坚硬如磐石的“锚点”，死死地将他这艘即将沉没的小船，钉在了现实的海岸上。
　　第一个锚点，是飞坦。
　　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透过那只手，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焦灼而暴烈的念，以及隐藏在那份暴烈之下的、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惧。飞坦在害怕。害怕他会就此消失。这份源自“家人”的、最直接的情感链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意识中的混沌。
　　第二个锚点，是奇牙。
　　一个画面强行闯入他的脑海。在枯枯戮山的锻造炉前，那个银发的少年，即便痛到全身痉挛，也未曾后退一步，那双银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对他全然的、不加任何保留的信赖与效忠。那是他亲手塑造的羁绊，是他意志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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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锚点，是幻影旅团。
　　戈壁滩上，窝金那不屈的怒吼；教堂里，库洛洛那句“他有自己的计划”所代表的全然信任；流星街的篝火旁，一张张桀骜不驯却又无比鲜活的脸……这些“朋友”，是他选择融入这个世界后，主动建立的联系。他们是他黑暗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而最后的，也是最根基的锚点，是友克鑫这场盛大的、由他亲手点燃的混乱。
　　他感受到了，窝金的生命正在流逝，那份在死亡面前依旧不屈的战意；他感受到了，酷拉皮卡那燃烧一切的、刻骨的仇恨；他感受到了，整座城市数万人的恐惧、贪婪、绝望……这些驳杂、污秽、充满了“人性”的负面能量，正是他对抗那份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宇宙法则的唯一武器！
　　他需要这些“杂质”！他需要这些“情感”！
　　“不……”
　　一声微弱的、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吼，在他意识的海底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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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御龙天！”
　　那即将被同化的意识，在所有锚点的强行拉扯下，重新凝聚成形。他不再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张开了自己意识的“嘴”，疯狂地、贪婪地，将那片黑暗的汪洋，连同友克鑫市所有的负面能量，一口吞下！
　　这不是融合，而是……征服！
　　他要让“暗”的本源，彻底成为“御龙天”的力量，而不是让“御龙天”变回“暗”！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御龙天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飞坦被这股力量震得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骇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御龙天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些遍布他皮肤的黑色纹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沉入他的体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黑色的眼眸，却发生了翻天覆地地的变化。
　　那不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一对真正的、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深渊。凝视它们，就仿佛在凝视宇宙的尽头。其中没有丝毫光亮，却又仿佛蕴含着森罗万象。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飞坦就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对“终结”的敬畏，油然而生。
　　御龙天，成功了。
　　他没有被本源吞噬，反而，他吞噬了本源。
　　他，提前“苏醒”了。
　　“窝金死了。”御龙天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回荡在空间中的、奇特的共鸣。他不是通过感知，而是通过对能量流动的直接读取，知道了那个结果。
　　飞坦的身体一震，眼中的金色火焰瞬间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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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锁链手也付出了代价。”御龙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对自己立下了制约，他的念，只能对幻影旅团使用。一旦违背，他就会死。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只有唯一目标的、脆弱的刀。”
　　御龙天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纯粹的黑暗在缓缓旋转。他能清晰地“看”到，酷拉皮卡的位置，侠客和库洛洛的行动，甚至……远在揍敌客家族的、桀诺与席巴的观望。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由无数能量丝线构成的、清晰无比的网。而他，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游戏，该结束了。”
　　他看向飞坦，那双非人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暖意”的东西。
　　“哥哥，借你的愤怒一用。”
　　话音未落，他一步跨出，身影直接没入了飞坦身前的阴影之中。
　　飞坦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了自己，下一秒，眼前的景象斗转星移。当他再次看清周围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友克鑫市一座摩天大楼的顶端。
　　而他们的脚下，整个城市一片混乱。火光，枪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奇牙，”御龙天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保护好你的朋友们。带他们远离市中心，在天亮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他们。”
　　城市另一端，正带着小杰和雷欧力在小巷中躲避□□追杀的奇牙，身体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望向市中心的方向，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敬畏与了然。他没有多问，立刻拉起还在状况外的小杰，改变了方向。
　　“库洛洛，”御龙天的意志，跨越了空间，直接降临在正在酒店房间内，研究着从妮翁那里盗来的预言能力的库洛洛脑海中，“窝金的仇，我来报。旅团的损失，我会弥补。现在，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友克鑫。这是命令。”
　　库洛洛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掌控局势的、极度震惊的表情。他感觉到的，不是劝告，不是商议，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生命体的、无法抗拒的……神谕。
　　做完这一切，御龙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带着两具“尸体”（窝金和派克诺妲的幻象）与同伴汇合的、金发的复仇者。
　　“那么，最后的谢幕。”
　　御龙天对着身旁的飞坦伸出手。飞坦会意，将腰间的“修罗”交到了他的手中。
　　当御龙天握住剑柄的瞬间，整把剑发出了兴奋的、如同龙吟般的嗡鸣。剑身上那些暗红色的血纹，彻底活了过来，化作纯粹的、燃烧的黑暗火焰，缠绕着整个剑身。
　　他将剑高高举起。
　　霎时间，整个友克鑫市，所有正在燃烧的火焰，所有闪烁的霓虹，所有正在流动的电力……所有的“光”，都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黯淡了下去。
　　天空，变得一片漆黑。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一种连星辰都被吞噬的、纯粹的、绝对的虚无。
　　整座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与恐慌之中。
　　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只有两个地方，还亮着光。
　　一个是御龙天手中的“修罗”之剑，它燃烧着黑色的火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王。
　　另一个，是远处地面上，那个金发少年眼中，那两团因愤怒与仇恨而燃烧的……火红眼。
　　在黑暗中，那两点红色，是如此的醒目。
　　御龙天的身影，缓缓从高楼顶端降下，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神明，一步一步，踏着虚空，走向那片唯一的、属于复仇者的光。
　　结局，将由他亲手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