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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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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列了陈氏的无数罪状,都是有目共睹的,底下那群老儿听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去抓一个陈氏子弟,杀之泄愤。
在群情激奋之时,皇帝又提起了怀相。
就算是历经两朝——现下已经三朝的怀相,也没能得到陈氏的礼待。陈氏穷凶极恶,罔顾礼法,曾把怀相关入地牢,在阴暗潮湿的牢里,没吃没喝,关了一天一夜。连先帝都不敢随意让怀相下跪,陈氏却肆意折辱欺凌怀相……
怀相救下襁褓中的皇帝,对皇帝有养育之恩,不是亲生父亲,胜似亲生父亲。
陈氏对他的亲爹和义父都如此不敬,他如果不好好惩罚陈氏,如何能向两位长辈交代呢?
皇帝情真意切,配合他的眼泪,简直无懈可击。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们如此劝谏我,是把我置于不孝之地啊!
皇帝那时还是个少年,这便占了第一个便宜,他就算肆意妄为些,,天下人也只会骂没能管好他的臣子而已。这也是臣子们火急火燎登殿劝诫皇帝的原因。而皇帝这一番话,又说怒发冲冠乃是为了两位长辈,可谓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臣子们就不好那么不假辞色,摆出一副长辈、忠臣的面孔了。
虽然皇帝下的命令残酷了些,可这残忍正表明了他对于两位长辈的拳拳情谊,这是皇帝重情重义的表现。
臣子们顿时不敢劝谏了,再说下去,就要被戴上阻挠皇帝尽孝的罪名了。
有人就察觉了皇帝温和之下的冷厉果断。
皇帝前面情真意切,与他们一起痛骂陈氏,引发他们的共鸣,从一开始,他们的情绪就已经被皇帝掌控了。
皇帝所做所言,都不过为了达成他的目的,将陈氏灭族,仅此而已。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可以在臣子面前时而流泪,时而激昂。他像个耐心的猎人,精心布置好陷阱,等着这群自以为是的臣子们踩进去。
聪明的人已经不做声了,他们暗暗心惊,皇帝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可转念一想,养大他的不出意外可是怀相……那便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上好的璞玉,配上怀相这样的妙手,是必然会造就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之作的。
只剩下几个固执自负的臣子寸步不让:——
是啊,陈氏可恨,我们的家人也饱受其害!我们中也有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的。我们也同样恨陈氏!但是老弱妇孺何其无辜,赐死陈氏满门只怕百姓看了于心不忍,我们知道您孝顺长辈,但是您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这天下还要您来守啊!万万不可和百姓离心。
这是拿家国大义来逼他改口了。
自古以来,皇帝和臣子辩论,总是谁站在大义的高点,谁便赢得了胜利的。
皇帝新即位,年纪又小,难免还有些不服众,那些个臣子都自恃服侍过先皇,要用长辈的姿态来教育他。
可皇帝半点不慌,他又列举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众所周知,陈氏对皇室一脉可谓赶尽杀绝,先皇的子嗣里如今还活着的,也只有皇帝一个了。
他说,陈氏尚对我的兄弟姐妹留情了吗?他们也年幼无力,陈氏可放过他们了?
臣子说,皇上应当以德报怨。
皇帝说,那就把陈氏族人都放了吧。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事已成定局。
底下一片哗然,皇帝却说一不二,真的去颁布圣旨,明言他心性慈悲,愿意放过所有陈氏族人,且没有任何处罚,所有陈姓各归原位。
皇帝命人将殿上他的据理力争和臣子们的居心叵测传播到民间,劝谏的重臣们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妇人之仁!惺惺作态!
皇帝年少,这□□臣就不把皇帝当回事吗?!是想效仿陈氏乱政?!否则怎么会这么袒护陈氏族人!
等到那些自负的臣子们死的死,落狱的落狱,皇帝才应万民呼声,现身下令,将陈氏所有人,除去清君侧有功的,都斩首。
这一次没人敢劝了,民间早已怨声载道,此举大快人心,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天下太平,所有人欢欣鼓舞,为国家终于迎来了一位明君而高兴。
那一年,皇帝刚即位,还是个少年。
从那以后,臣子们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少年皇帝,自恃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
皇帝生的一副温和面孔,却是外柔内韧之人。
这场私宴,连侍奉的宫人都很少。
皇帝面带笑容,招呼怀与和采歌,“采歌,子玉,到朕身边来。”
亲王陈厌阴冷地看了眼怀与,低头喝着冷酒,没说话。
皇帝说:“听说你的病好了不少。”
这是听怀相提到的。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动手给怀与夹菜。
皇帝和怀凌年纪相仿,此刻的照顾怀与的样子,却比怀凌更像一个兄长。
按理说,皇帝的兄弟都被陈氏杀光了,出宫时又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他应该不了解所谓手足相惜之情才对。他并没有兄弟姐妹。
可他就是这么亲昵地照顾着怀与。
怀与抿了抿唇,垂眸点头,轻声道:“……好了些。”
这算是一句完整的话了吧?
皇帝手上的筷子掉到桌子上了。
他脸上似悲似喜,就这么定定看着怀与。
许久,才叹息一声。
皇帝笑眯眯地说:“平常总听子玉两个字两个字说话,难得听你说三个字,真是把朕吓了一跳。”
怀与说的少,皇帝却不觉得无趣,仍然自顾自和他聊着。
皇帝说近年来的国家大事,也说相府里的趣事,大多是听怀相说的。
怀与虽然答话有些艰难,但都一一接下话茬了。
末了,皇帝遗憾地说:“本想给采歌封个国夫人,但于夕夫人来说有些不公……”
夕夫人是怀相的结发妻子,她死后被追封为一等诰命,因为闺名有个夕字,所以尊称夕夫人。
怀与定定看着他,嘴唇开合,轻轻说了两个字,皇帝便笑了,目中满是怀念和惆怅。
采歌坐在他身边都没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宴毕,皇帝领头,怀与被他拉着,走在前头,陈厌故意落在后面,还想办法留住了采歌的脚步。
采歌冷漠而疏离,并不理会他。
陈厌说:“你应该知道皇上叫我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摆清身份,少做多余的事罢了。在场的四个人,有谁不知道呢?
就差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陈厌与采歌,有一段旧缘,而这场缘分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采歌笑了笑,问他:“那你既然明白,此时就不该留下我。”而应该坦坦荡荡放下。
陈厌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人。
他伸手想去拉她,但在触碰到她衣角之前,那个美丽的身影已经离开了。
采歌说完话,头也没回,就追着皇帝和怀与去了。
陈厌目光中充斥着戾气和恨意,将手掌握成拳,重重打在墙壁上。
前头皇帝正安慰着怀与。
怀与一点也听不进去,看到采歌终于回来,他才眼神一动,奔向她。
皇帝看了直摇头。
“小别胜新婚。”皇帝打趣说。
采歌说:“不正经。”
皇帝:“如何?陈厌和你说了什么。”
采歌摇头:“此事着实多余,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子。”
皇帝:“采歌,你这想法不对。”
怀与面上也有些赞同之色。
皇帝又道:“你从前总是孤身一人,谁也不放在心上,谁也拘不住你,所以什么事你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你到底成家了,这想法该变一变才是。你与子玉如今结为夫妻,恩爱和睦,怎能留这么一个隐患呢?将来你们还会有孩子,你也要为孩子考虑。陈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有些事还是尽早处理了好。”
本来以他的身份来说这些话,难免带上训斥教导的意味,让人听了会心生不快,但他语气殷切真挚,目光温柔带着宠溺,令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得逆耳。
这事本来也与他无关,可他还是操心了,还为此劳心费神,其中情谊,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皇帝重情重义,这倒不是他用来欺骗天下的假象。
怀相把他教的很好,对待皇帝,怀相比对自己亲儿子都好得多。也只有这样呕心沥血,才能教出如今这位一样的明君。
采歌眸光闪烁,低头认下,“是我疏忽大意了。”
的确她从前自己洒脱惯了,思维一时半会扭不过来,皇帝说出来,她一点就通,马上想明白了。
皇帝说:“折儿总是这么聪慧。”
采歌诧异地看他,这是皇帝第一次叫她折儿,虽然这名字皇帝早就知道,但是他一直叫她闺名采歌,两人保持着距离。
她看他眼中的温柔和情谊,这才发现他原来也是爱着她的,只是他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从前一直隐藏着。
如今这位天子,至今未纳后,臣子们催,他就会拿外戚陈氏之事搪塞。
那一瞬的光彩被他遮掩,眨眼的功夫,他的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采歌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她也只当自己看错了。
想必皇帝已经做出了抉择,那她也要尊重他做出的选择。
怀与的身子却僵住了,他脚步顿了顿,很快又做出反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安静地跟着他们走。
被长长睫毛遮掩下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愤怒,有不安。
所有的情绪一一闪过,却被他遮掩。
几乎有一瞬间,他想去问皇帝在想什么。
可皇帝温柔地看着他和采歌,仿佛只是一个慈爱的兄长。
赴宴归来,自然不会只吃个饭,皇帝还赐下了许多奇珍异宝,还有诰命玉轴。本来还应当为成家的怀与在皇城划个地,住出去自己开府,但相府本身已经很大,又一直没有分家的习惯,此事也就作罢了。
载着御赐珍宝的车队后,还有不少匠人,也是皇帝赐给怀与和采歌的,是他这些年从全国各地征集来的能工巧匠。
这些匠人心灵手巧,所制巧夺天工,本来只有皇帝能享用。
这赏赐的价值更甚于那几车的珍宝,足以见得皇帝对相府的圣恩浩荡。他们穿过皇城的街巷,路边的百姓用艳羡、尊敬的眼神看着相府的马车驶过。甚至有人跪伏在地,向相府的马车跪拜。
怀相位高权重,却不怙势凌弱,一直为民请命,举国上下,没有不敬爱他的。
所以一见了相府的马车,百姓无声目送,无一人喧闹,连小儿都展开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