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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晚上有雨,他们坐着下棋,落子之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清晰分明,除此之外,便是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和殿外屋檐上滴滴哒哒的雨声。殿里只有几点烛火,不至于昏暗,却也不像其他宫殿里那么明亮,宫人都守在殿外,殿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皇帝抬手又落下一子,棋盘上,黑白棋子不动声色地厮杀。

      “你的心有些乱,阿与。”皇帝说。

      怀与迟迟没跟着落子,只是低着头。从皇帝的角度看,很有在生闷气的意味,皇帝看了就笑了。

      他说:“又在自己生气。”

      怀与抬头,乌玉般的眼眸映着烛火,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少说。”

      这话实在有些目无尊长,却十分亲昵。

      皇帝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哥哥就好。那天你和采歌一同进宫,不是还肯叫我哥哥么?怎么今天这么大脾气,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怀与越是着急,越是没法回答,索性就瞪皇帝,伸手把皇帝的棋罐拿到自己面前,不让他继续下了。

      皇帝就宠溺地看着他耍小孩子脾气。

      他的思绪飞到了孩童时代,和怀与一起在相府度过的那些日子。

      还有那天怀与奄奄一息,满头是血的样子。

      他的心剧烈地抽动,慢慢回过神来。

      面前已经长大的怀与和那个小小的怀与面容渐渐重合,褪去稚气的脸上再没有了以往的鲜活,这张脸那么平和,从前的古灵精怪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怀与声音拔高了几度:“别想了!”

      皇帝带着怅然一笑:“抱歉,阿与。”

      怎么可能忘记呢?怎么可能不想起呢?一切都是他酿成的恶果。

      虽然怀与没怨过他,自始至终是他自己耿耿于怀。

      怀与甚至还曾赌气说,他要是再那么看着他,就再也不和他见面了。

      可皇帝还是控制不住想起那天的惨状,在他登上帝位后,依然时时将那件事引以为鉴,时刻提醒自己,错误一旦铸成,就无法回头,所以他一定要时刻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他不想再错了,他的父皇因为自己的错误,让这天下动乱,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皇帝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心平气和地和怀与对话:“原谅我又在想一些让你不愉快的事吧。”

      “原谅了。”怀与一字一句说。

      皇帝说:“我已经派人去了相府,和爷爷说了,今天留你在宫中过夜。那天你似乎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今天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怀与一下直起身子:“……回!”

      “棋下回再下也无妨。”

      “不是……”

      最终怀与还是略输一招,没说过皇帝,被强行留下来过夜了。

      他气得要命,在皇帝把他捞进被子里的时候还黑着张脸,背对着皇帝。

      “好了,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这么一起睡么?”

      “不一样。”

      “阿与可是长大了便嫌弃哥哥了。”

      “不是!”

      怀与气得要命,但是越着急,话就越少,怎么也斗不过皇帝,只能把眼睛闭上装睡。

      “好了,不逗你了,”皇帝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别生气了,接下来我说一句,你答一句,就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

      怀与这才睁开眼,慢慢点头。

      “在生气?”

      点头。

      “是因为采歌吗?”

      点头。

      “你看出来了啊,子玉。”皇帝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怀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黑暗中,他知道皇帝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咬了咬唇,努力遏制自己的情感。

      “因为觉得我又像小时候那样让着你了吗?或者,觉得我心怀愧疚,便舍弃了自己的愿望?”

      怀与沉默了很久,没点头也没摇头,最后闷闷地说:“哥哥……”

      “我早就在想,我当了皇帝,是不是有什么变了?”皇帝说,“子玉认为君臣有别,我却怀念那个偷偷跑到房间来找我玩的阿与。在我看来,就算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些过去和阿与一起度过的日子,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不会因为所谓的君臣关系,就可以随意抹去,当做没有发生过。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同胞一同长大的弟弟。你是不是想说,‘皇上少胡言乱语’?”

      怀与从床上爬了下去,穿着一身里衣,纤瘦的身影单薄如纸,挺直脊梁,走到了宫灯边上,点燃了那盏灯。

      一点微弱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表情皇帝可以清楚看到。

      “怎么?更生气了?”

      “想说什么?”怀与说。

      皇帝微微一笑:“果然你的病好了不少,原来是绝不可能听到一句你说两个以上的字的。”而且还是在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

      怀与的手攥紧了袖子,眼眸明灭,也不知道是火光,还是愤怒:“元启!”

      元启,是皇帝的名字。他出生就被先皇赐下一枚刻有“启”字的玉佩,归宫时正是这枚玉佩证明了他的身份。

      元启在怀与盛怒的状态下,依然气定神闲,甚至温和的面孔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说:“别搞错了,我可没有做什么‘让给你’的事,只有这件事我是绝不会和你讲什么兄弟情深的,哪怕是最珍视的弟弟也没有用。”

      “那你……”

      元启忽然放声大笑:“非要我说吗?阿与。做出选择的人,从来不是我还是你,你懂吗?傻孩子。”

      做出选择,选择和怀与成亲,选择拒绝了元启的人,可是那个女子啊。

      他把瘦弱的怀与提起来,丢回床上,“别闹脾气了,你要是回家的时候生了病,爷爷可是要给我摆脸色的啊。”

      怀与把头埋进被子里。

      心里想的是,谁要和你睡!

      *

      范云眉近日突然被家中说了亲事,范家正四处替宝贝女儿张罗嫁妆,预备婚事,阵势很是浩大。

      带着对于未来的迷茫,范云眉一天天忙碌起来,不过也幸好她忙得团团转,才没闲工夫空下来瞎想,许多将要离家的哀愁也因此无暇抒发了。

      范荐因为与她关系亲近,最近也常常来帮忙。

      他们聊到赵采歌时,范云眉回忆起那张美到有些凌厉令人无法直视的脸,下意识抽了口冷气。不过范云眉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很快就从那余寒中恢复过来,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家堂哥:“云眉不知堂哥为何如此牵挂赵氏,只盼着堂哥行事稳重些。”

      这一看就是误解他喜欢赵采歌了,毕竟那样的美人,又名声大振,很难有男人能够拒绝她吧。范云眉不相信自家堂哥能够在那样的美色和才情面前无动于衷。

      范荐真是百口莫辩,好在范云眉有更在意的事。她对自己的堂哥说,想听听他认识的赵采歌是什么样的。

      “外头的人怎么说我倒是知道,只是觉得见到的赵氏,和我想象的有很大出入。”范云眉说。

      她自从见过赵采歌之后,有时候晚上就会梦见那天短暂的会面。

      众人口中离经叛道的第一美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亲眼见到之后,范云眉才发现赵氏本人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范荐便和范云眉说赵采歌如何如男子一般把人生活得精彩绝伦,甚至远远凌驾于男子之上。

      “就算如堂哥你所说一般的奇女子,最后不还是嫁了人吗?嫁了人,藏在那深深的相府围墙之中,再也没有从前那般恣意快活了吧。”范云眉若有所思地说。

      世间女子有谁能逃得了这一劫呢?

      范荐听了就叹气。他以为是范云眉突然定了亲事,在担忧自己未来的夫婿品行如何了。许多将要嫁人的女子,突然要她离开一直居住的家中,去陌生的地方度过下半辈子,总是会要担心这些的。于是,他体贴地说:“云眉在担心终身大事吗?放心吧,那家儿郎我认得,是个十分体贴温柔的人,云眉嫁过去,定能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他到底不明白堂妹范云眉的心思。

      范云眉从小比身边所有名门闺秀聪明,但是她深知女子最终的宿命,所以总是收敛自己的锋芒和聪慧。

      有时候看着男子们张扬谈笑的模样,她会心中生出不甘心。但那不甘心也不过是一瞬而已,身为女子,她天生比男子要少了许多责任,可以娇养在深闺之中,理所当然蒙受着家中父兄的荫蔽,人生就是如此,得与失总是相随。

      为什么那么美的人,非要选择最累的方式活着呢?哪怕被世间千夫所指,也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不愿意遵照前人划定的轨迹,老老实实,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呢?

      她有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为之嫉妒的美貌和才情,本该一帆风顺,度过令人艳羡的一生。

      范云眉无法不感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看着这高高的围墙吧,这是我们所有女子此生逃不过的囚笼啊,终其一生,从此墙到彼墙,古往今来,有谁能逃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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