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歌》忱竹

19、第 19 章

　　今年诗会的题目是“枫”，出题的是怀相。
　　因为题目太普通，想要作的出彩反而没那么容易了。众多文人冥思苦想，仍然没有几个人能作出令人眼前一亮的诗文，大多千篇一律，毫无特点。
　　纪弦交差一般随便作了一首咏景的诗就跑了，让期待他诗作的一众文人颇为失望。
　　不过今年如此特别——一向与他同游的赵采歌嫁了人，他能来参加诗会已经出乎许多人意料。
　　文人们议论纷纷：本以为纪公子就算来了也要伤感一番呢！
　　可惜他的想法一般人还真猜不准。
　　这不，一眨眼，纪公子就从所有人视线里消失了，和风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
　　方才写诗的时候，纪弦就随意写了个小笺，因为实在不方便进相府，他找了人送去相府，问采歌要不要参加今年的诗会。
　　“折儿不在，实在要少很多乐趣。”信上满是抱怨之语。
　　相府下人尽职尽责把信笺送到怀与采歌所在的院子，采歌放下手中的医书，展信阅读。
　　怀与在她身边，在花圃中专心铲除杂草。
　　采歌唤他：“子玉可想去诗会？”
　　他毫不犹豫说：“……不去。”
　　“弦之很盼着我们去。”她忍不住要逗一逗他。
　　怀与凉凉地说了一句：“容公。”
　　也无需多言。
　　今日由于诗会的缘故，朝庭算是放了一天假，怀相早些时候还在诗会震场，这会也许是乏了，刚好赶回府休息。
　　纪弦这封信来得很不巧。
　　以怀相的敏锐，定然已经知道纪弦往府里投信了。府里这么大的事可瞒不住他。
　　因为采歌出嫁前和纪弦的关系，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封信难免落人话柄。
　　一定有不少知情的人在揣测：不知道怀相会如何看待私自给新入门的孙媳传信的人？
　　这也怪纪弦实在太随着性子了。
　　不过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否则容公怎么会在采歌婚礼那段时间把他关在家中？
　　此刻容公若是知道了他往相府递信的事，一定气得七窍生烟——他固然疼爱这个小儿子，但此事涉及相府，他可兜不住纪弦啊！
　　采歌却不担忧怀相会责怪纪弦。这封信既然送进来了，必然是经过了怀相同意的，怀礼虽是如今府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怀与的亲生父亲，但在这相府里，有些事还是得怀相点头。
　　怀相不计较纪弦的信，就没什么好胆战心惊的了。
　　可世俗眼光不会这么看，他们会按照自己所确信的经验来揣测，认为怀相定会心生不悦，责怪下来。
　　就算容公这样的聪明人，他也赌不起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宠爱小儿子的担心也会让他慌乱不堪。
　　相府就是如此一个能够轻易牵动皇城风向的庞然大物。
　　采歌看着怀与的脸，他面容沉静，看起来似乎丝毫不关心好友纪弦的安危，他像在思索什么，眼神飘远，隐隐可见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微小的表情都被采歌收入眼底。
　　她知道他其实是在担忧纪弦会被容公狠狠责罚的，可他一定也在想，无法正常与人交流的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绝不是他第一次想做什么，却因为语言能力的残缺而感到力不从心的无奈。
　　他也许挣扎过，尝试过，但是在一次次失败过后，心灰意冷。
　　听杨氏说，他在府里常常独自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旁人在身边大声唤他，他也毫不理会。因此很多人觉得他是个不近人情，近乎冷漠的人。
　　他们的相处，也总是采歌一个人说话，他偶尔两个字两个字回话，有时候说错了，还会脸红，后面很长时间都闷不做声。
　　所以即便现在，采歌对于他的过往，他曾经经历的事，大部分是听别人说起，还有许多是一无所知的。但是她能够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体会他内心的热忱，这就足够了。过去的事，来日方长。
　　就像此刻，她能够明白他正在牵挂着好友纪弦，而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冷漠疏离。
　　论不被理解，他们似乎某种意义上一模一样。
　　采歌不会说我去寻怀相之类的话，那不过是在怀与的心上再添一道伤口罢了。
　　她问他：“不去诗会，那去寻弦之如何？他也许正在我们常去的地方等着呢。”
　　担忧纪弦，就去找到他，确认他的状况。其余的事，怀相一定会解决好的。
　　采歌虽然此前与怀相并不熟悉，但是一次短短的会面让她发现了怀相对于长房仲孙格外的疼爱。为了怀与，怀相一定会出手平息流言的。
　　她要做的，只是陪伴他勇敢地迈出一步。
　　*
　　就像那天庙会，他在灯火阑珊处等她，整个人埋在一片黑暗里，远处是连绵的灯火和热闹的人群。
　　他们在江边柳树下，江心有一艘画舫，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乐声传来，听不真切。
　　他说想要娶她。
　　采歌毫无准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还不算熟悉，甚至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也只隐隐知道他是相府里的公子。
　　他喜欢她是从来没有掩藏过的，并且他喜欢她，并不因为她是那个名扬天下的第一美人赵采歌，也从未因为她的容貌而对她青睐有加，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采歌并非想要拒绝，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够真真抛却一切，喜欢她这个人。
　　这太突然，以至于几乎打乱了她一生的计划。
　　他倔强地看着她，所有的不安和失落都隐藏在夜色里，微弱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眸里，看起来像是深沉的绝望。
　　他鼓起勇气，竭尽所能，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此刻，在等待采歌的回答。
　　可采歌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
　　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无措和长期习惯使然的悲恸。
　　采歌几乎想问他：为什么？你知道娶我会面对什么吗？
　　可是她不想践踏他做出的努力，对于这么一个无法正常与人交流的男子来说，刚才的话，不需要怀疑，一定是他辗转了无数夜晚，深思熟虑之后，才下定决心告知她的心意。
　　这意味着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他都做出了选择。
　　一向擅长堵得别人无话可说的采歌，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说到哑口无言的感觉。
　　而且那个人，也是她有好感的人。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不为名声所累，真正因为她是赵采歌，不是第一才女，也不是第一美人，而与她真心相待的人。
　　这谈何容易？
　　即便是豪迈的裴九也不能幸免于俗，细微之处仍然会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心存怀疑和轻视。
　　纪弦固然不同，但他与她之间不可能再存在其他的感情，因为没有感情能够凌驾于他们之间惺惺相惜的知己情之上。
　　细细一想，她与怀与的相识，不过是纵马游街时的惊鸿一瞥，谁能想到她的人生居然在那一天迎来了改变？
　　采歌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她问他：“你似乎一直在府里，应该不清楚我的身份，不知我姓氏，若是你家来提亲，便来赵家寻我爹爹。”
　　“……赵神医？”他疑惑地道。
　　采歌失笑：“你可是桃花源中人？”这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又有何异？
　　他说的赵神医，已是她家好几代前的老祖宗了。不过她家算算，最有名的，能让一个常年呆在家中，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知道名号的人，似乎也只有这位神医了。
　　赵家没落了太多年，如何能入得了相府小公子的耳呢？即便他是个相府的庶出子，那身份在皇城也是无与伦比的。
　　听了她的玩笑，怀与低下头，应当是脸红了。
　　“不过，的确是那一家人，只是我爹现在不过是个普通郎中罢了，”采歌道，“那日你坐的是相府的马车，我想你应该是相府的哪位小公子……”
　　怀与轻轻应声：“……然。”
　　采歌叹气：“并非我想打击你，只是你家中恐怕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她便把自己这十多年干的“荒唐事”简略与他说了，还说：“我是声名狼藉之人，如何能入相府呢？”
　　况且相府规矩最是多，她好不容易从世间对女子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却要落入另一个牢笼之中吗？
　　采歌不能说没有迟疑。
　　怀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扭头去看江心的画舫，眼神中充满了落寞之色。
　　“你……”他没说完。
　　采歌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不过举手投足之事，只有一点我想问你……”她一字一句说，“你若娶我，可能做到，一生唯我一人尔？”
　　她就是这样直白坦荡的女子。
　　像一簇火苗从他乌黑幽深的眼眸中燃起，他在听到她话语，那一瞬的欣喜雀跃，几乎感染了采歌。
　　他郑重地点头，而后轻轻勾住了她的手。
　　那时他已爱她至深，可她才刚刚注意到这样一个默默追随在她身后的男子。
　　他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对他来说，明明无论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
　　可对着采歌，他没办法不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更新来了！这章都是糖~
没错，是阿与告白的，他真的好努力，为他鼓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