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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野里的雪乡 ...

  •   一、山野里的雪乡

      他尝试舒展身体,努力伸了个懒腰。活动空间太小,刚好能让他伸展手脚,但仍不能站立。坐、卧的时间太久了,终究是浑身不自在。

      他的靛色的和服出自京都有名的臻贺绣坊,简单的样式,贵得离谱。和服外还套了件厚厚的深蓝色斗篷。进入越后的地界以后,更是被管家和车夫强逼着穿上了式样老土的雪裤,整个人被包成个粽子。

      从掀起的门帘里,看到了拉车的马匹不住的打着响鼻,烦躁的跺着马蹄子。他冷着一张脸,恶意的眼神看着爬进马车的管家。那个表情的意思是——为什么非得让我穿这么多?

      “佐助少爷,出门在外,我可不敢稍加怠慢。万一没到老家您就病倒了,可就不好交代了。”瘦小的中年男子低着头,两只小眼珠却一直在他身上打转。

      他偏过头,不以为意,这个动作的意思更明显——你家的事。

      “嘿嘿。”车夫跳上车辕,干笑着。他连耳朵脖子都捂的严严实实,“昨天刚下了场大雪,今天放晴了。雪后放晴的第一晚特别冷,你这种从京都来的少爷还没见识过雪乡的寒冬吧?”

      他撩起车窗上挂着的厚重的帘子,入眼处一片雪白。刚刚呼出的热气似乎马上就凝结成细细的小冰晶,随风消逝了。

      车外看来确实有些冷呢。

      马车摇摇晃晃。马蹄声稀稀疏疏,车轮碾过雪地,沙沙作响。不知为什么,让他想起了盛夏的生日时吃的那个沙沙的、甜甜的、红透的西瓜。掐指算了算,“生日”又快到了。

      他有两个生日,一个在盛夏,一个在寒冬。当然,本来他只有一个盛夏的生日的。

      自从今年秋天大名又一次发放征兵令以后,母亲就开始惴惴不安。不难理解,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但凡十五岁上的男孩子,全都被抓去充了军。有些地方甚至男孩子长到十二岁上,就被抓去了军队。乱世,连年征战,大名们各自召集军队,都想独得本州岛富庶的平原地带。

      他比较特殊,父亲在将军手下做事,战绩称不上辉煌,倒还算是骁勇,再加上一些手段,终究是保住了宇智波家唯一的独苗。

      直到抓人的武士们找上门来,母亲的表情仍然是诧异的。她抽抽搭搭的哭泣着:“我家老爷已经上了战场了啊。”

      “那你儿子呢?”

      “两年前在战场上就已经去世了。”她哭的更厉害了。并非伪装的眼泪,他在里间从纸糊的推拉门里偷偷的看,他知道母亲是真的在伤心,她说的是已经过身的哥哥。

      “你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吗?”

      “那孩子才十三啊。而且自幼身体就不好,动不动就发烧咳嗽,能不能过完这个冬天都是问题了。”这句就是撒谎了。

      “去年十四,今年倒变成十三?”来人似乎已经做了调查,口气很强硬,全不顾哭的淅沥哗啦的女人。

      “啊……是……十四了……”

      “不管怎么算,虚岁也都十五了,带出来我看看。”

      他被人推出来时,腰背仍然挺的笔直。看到母亲跪坐在一边,脸色都吓白了的时候,他缩了缩脖子,稍微弯下腰来,这样看起来显得矮小些。

      “你们看,这孩子这么瘦弱……”

      “不瘦了,虚岁十五能有这样的个头。生的也端正,就是皮肤有些白啊……”

      “是啊是啊,他有哮喘的老毛病,总是动不动就咳嗽。”母亲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好低下头,偏开脸咳嗽起来。

      “而且这孩子还没满十四啊,他的生日在腊月,腊月过了才满十四啊。”女人又擦起了眼泪。于是他的另一个在寒冬里的生日,就这么莫名其妙给定下来了。

      那时他本来是假意的咳嗽,可是却呛了一口口水,只好没命的咳起来,连母亲都被吓了一跳。管家过来拍着他的背,阴阳怪气的叫道:“呀!佐助少爷不会是感染了伤寒了吧?”

      他咳的满脸通红,仍然用狠厉的眼神瞪着瘦小的中年男子——你才感染伤寒了呢!

      “伤寒?!”“不是吧?”“伤寒不是传染的吗?”……

      这么一闹腾,抓人的武士们也给吓跑了。

      就是在那晚,母亲叫他去主屋的卧室。油灯照着女人苍白到有些泛青的脸,她的黑亮的长发在脑后松松的捥成个发髻,额前还有些碎发。应该是刚刚哭过的,他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睛。然后女人抬手把脸庞的几缕发丝顺到耳后,对他说:“孩子,你不能再呆在京都了,不然早晚会被抓去充军。”

      其实于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去哪里都一样,反正哥哥已经不在了。

      母亲的脸尽露疲态,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无非是说让他去乡下的老家避避风头,战火还没有波及到那块贫瘠的土地。他低着头,正襟危坐,长长的刘海遮住沉静的黑瞳,看起来冷静又沉着,还有那么一丝忧郁。可实际上当时他想的是——那个被誉为雪乡的小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那地方穷乡僻壤的,你记得多带些衣裳。臻贺绣坊的那几套和服一定要带,那家的衣料最好,也厚实。还有你父亲的那件雪色大氅也一起带过去吧。”女人端坐着,坐姿优美的就像一株绽放的蕙兰。要保持这么端正的坐姿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大约她是习惯了,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

      “阿吉会跟你一起过去,照顾你的起居。”

      他仍旧默默的点头,年轻的脸上无波无澜。家里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殷实了,母亲给予他的,都是最好的,毕竟他是家里的独子。

      起身告退的时候,女人幽幽的说:“这孩子,这么倔……到底是像谁……呢?”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他由始至终,仍然保持着缄默吧。

      他垂着眼轻轻关上推拉门,袖手抬头看了看走廊外的天空高悬着的满月,悠悠的浮云遮住了它大半张脸,闺中待嫁的姑娘般羞涩。竖起耳朵,听不到平时打更人中气十足的喊声。莫不是连那样的糟老头都被抓了去?晚风中隐隐飘着一抹八叶菊淡淡的香气,还没等他切实的捕捉到,就被秋风里肃杀的冰冷硝烟味道冲的干干净净。

      那样的年代,人命就如同草菅。男子的出生,似乎就是为了将来驰骋沙场。然而,报效、忠义这样的念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太遥远。他手中握过的刀,唯一挑战的对手只有后院里的那个草扎的人形靶子,和已经作古的哥哥。

      收拾停当,临出门时,他特意去跟母亲道别。隔着纸门端正的跪坐着,深深的叩拜。他说:“母亲,我启程了。”那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发出的声音。他觉得母亲应该是欣慰的,他的声音较之两年前已经低沉了很多。毕竟,儿子长大了。

      “啊,怎么又下起雪来了?”车夫嘟嘟囔囔抱怨起来,马鞭声稍稍加紧了一些。

      阿吉大约是受不了他的沉默,实在无聊的紧,挑开门帘钻了出去,跟车夫一同挤在车辕上攀谈起来。

      “这场雪怕是能下个一尺厚吧?”“说不准了,最冷的时候可以积雪到一丈呢。”“那房子不是要被压塌了吗?”……

      他被包成个棉球,怀里还塞了个装着烧红的火炭的手炉。身子暖暖的,又觉得昏昏欲睡了。摇了摇头,他振奋起精神,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吹起冷风来。

      先是细细小小的六角形冰晶飘进来,然后慢慢的汇集成厚厚的雪片。呼出的热气转瞬就被吹得消失不见。山峦隐隐绰绰,连绵起伏,水墨画般优美的景致,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太鼓有节奏的敲击声,和着齐整的人声。

      车外的人大约也听到了:“这样的雪天,还在举行祭典吗?”“不知道呀。快到村里了,你去叫醒你家少爷吧。”

      临近村口的时候,他不顾阿吉尖着喉咙的嘶叫声,跳下马车。实在是闷的太久了,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车夫哈哈笑着,从后座摸出个老旧的斗笠罩在他头上:“年轻孩子难免坐不住,让他逛逛吧。”然后转头看着白蒙蒙的天,“不过只能在这附近转转,马上快入夜了。看样子雪还会加大。”

      他腰间挂着两把刀,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他把长刀卸下来交给阿吉,随身带着的,总是那把叫草稚的短刀。然后转身,顶着纷飞的雪片飞快的跑进树林子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身后是阿吉惊慌失措的叫喊:“少爷,等等我!等等我!”

      “喂,你叫阿吉吧?过来帮忙卸行李啊……”

      见到那个男孩以前,他似乎看到了黑凤蝶。它是黑色的,饰有红的、蓝的、黄的斑纹,耀眼的金属光泽被漆黑的底色衬托的越发灿烂夺目。

      多半是幻觉吧?这样的冰天雪地,怎么可能有蝴蝶?说不定连那个男孩子也是幻觉。因为他的头发似乎会发光,而眼睛,是京都春天晴朗的天空的颜色。美不胜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野里的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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