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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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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美玉光滑剔透,打磨成一面全身竖镜,映照着几尺之外那人的高挑背影。
这间屋子打造得几近奢靡浮夸,可见其主人很是偏好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
可惜珠玉金银堆砌得多了便显得俗气,那人身上的衣物也招人眼得很,翠羽织金凤尾罗裙,烟青色缠枝霞帔。
头上斜插着累丝嵌宝的盘蛇弯簪,细看倒像一把弓。
稍稍侧头,露出半张脸来,凤眸上挑,妖姿艳质。
浓妆之下的样貌明明应是极妩媚的,而那利落如刀削的下颌线,滚动的喉结,无不彰显着这是个男子。
他一面驱使灵力,一面在嘴里紧张而急迫念叨:“快好了,马上就好了,阵法破了可以再修,你这双眼睛世上绝无仅有,我今日必要得到。”
他的面前,女子容貌姣好,因着年岁尚小,肌肤细腻若凝脂,透着一层天然的薄粉,此时正闭眸安睡,全然不知再过上一炷香的工夫,自己便会永远失去一双眼睛。
这双阴阳眼识伪辨真,千载难逢,自眼眶中取出时,透着淡淡的月华灵光,晶莹剔透。
宛若一对稀世鲛人泪珠,让人见之忘俗,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
男子小心翼翼地隔空以双手捧着它们,眼中流露出几乎饥渴的求索欲望,他将那双眼融入自己的眼眶里,心中顿生满足和踏实。
这踏实感持续不过半息,一股骇然剑气横冲直撞而来。
剑气如虹,不仅劈开了那扇坚如金石的门,还将地面也划开一道裂痕,险些割开他足下那双青黛色鞋履。
仲孙荞施法将叶芜移到旁边的摇榻上,并以灵障好生护着,这才步步逼近对方。
对方刚刚才用上新眼睛,还没完全融合进眼眶,此时双眸还闭着,但周身戾气腾腾,杀意尽显无遗。
“你竟然来得如此快,也好,本想再留你多活一会儿,既然你急着上门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我和你,指不定是谁在多留谁?”仲孙荞剑上冷光乍现,“我忍你够久了,慕容隐隐。”
“谁......”
他刚蹦出一个字,仲孙荞那把剑上寒光已然化作一场铺天盖地的局部骤雨,泼洒了他一身,还附带灌了他一嘴。
“呸呸呸——你做什么?!”
他方才话未说全,还没出招,便陡然被淋了一身水,当即气得跳脚。
那张脸上厚厚一层脂粉和浓妆已然被冲刷了个干净,露出其下的真实容貌和一道可怖疤痕。
那是叶栖不久前才留下的痕迹。
“呀,藏不住了。”仲孙荞矫揉造作地捂了下嘴,转瞬变脸如翻书,脸上笑意渐收。
“让我猜猜你是个什么东西,亦雌亦雄,可雌可雄?所以才让人分辨不出,一时被你糊弄住了,”仲孙荞道,“可从未听说你是这般身份,何以瞒住世人这么多年?”
一股强劲霸道的妖力向她劈来,带着滔天怒火。
仲孙荞抬手便抵挡住了,当下仍不忘认真思考道:“那便是另一种可能,你天生阴阳两仪圣体,只不过先显露女子之身,而这雄性一面是最近才被激发出来的。”
仲孙荞又挡住对方致命一击,若有所悟道:“和强行启用这八卦阵法有关,此速成之举伤身,需折损寿元千年,你何以做到如此?莫非不知其中要害。”
仲孙荞之前和叶栖说过,这阴阳八卦阵不是什么人都能布的,其布阵难度极高,若非以阴阳兼具的雌雄同体之躯以身为引启阵,天然自成两仪八卦之象,必遭更大的反噬!
“子非鱼,安知鱼?”
慕容隐隐冷笑,又一阵磅礴妖力袭去,“你自诩聪明,焉知我不是知晓结果,还特意如此做的?”
“是吗?既如此,我便不操这份闲心浪费时间了。”
仲孙荞得到自己好奇多时的答案,便不再多言,“方才我率先出手将你这精致妆容毁了,毕竟你原先是个女子,我已让你三招聊表歉意,现在,你该把叶芜的眼睛还回来了。”
仲孙荞话音落下,剑已至对方眼前。
慕容隐隐反应亦快,即使没睁眼,也提前一步拔了发簪抵挡住这一击。
祂出簪如雨落般细密,动作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仲孙荞脚未沾地,仰面倒退几步,与此同时迎着她的强劲攻势,忽地倾身向前,猛一挑剑。
“铮”的一声,那发簪倏然脱了手,飞至空中,乍然变大数倍,化作一把绝世弯弓!
这便是那慕容隐隐的本命法器,造妄弓了。
造妄弓出,眨眼间便置身山巅,四面峭壁,直插入云霄。
周遭无数头红着眼的野狼逼近,皆是高逾五尺,身壮如牛,发力时血脉贲张,气势汹汹直冲她飞扑而来。
仲孙荞笔直站在云巅,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见她的剑在手中划旋数下,剑光闪烁如爆竹炸燃般刺目,顷刻间尸横遍野。
群狼身上空有骇然剑痕却没有血迹,转瞬化作青烟屡屡消散。
搞这些花头,想来又在拖延时间。
一炷香的工夫很快便要到了,仲孙荞没工夫陪祂耗着。
这造妄弓并非平常法器,如叶栖那般将幻境破了不难,但就怕这慕容隐隐又趁机脱身跑了。
兵不厌诈,想个法子装受伤将祂诈出来亦不难,但那样太慢了。
电光石火间,仲孙荞已想出了最快的法子,毁本命法器,伤祂本体。
仲孙荞这具身体灵力不够,修为尚浅,若是这么做,恐会废了这一身修为不说,能不能成功还另说。
赌一把是可以,但毕竟借人之躯,总不好把人家给毁了。
仲孙荞原地坐了下来,心中念诀,开始发动咒法。
霎时间周身金光忽现,只听云外一声疾呼:“此乃燃魂之术,你疯了!”
咆哮声荡起回音,光听声音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惊骇。
回音未歇,刹那间,山石崩塌,云消雾散,轰隆隆的巨响撼天动地,以雷霆之势席卷此间万物。
天地间苍茫一片,再一睁眼,已是现实。
仍是地下十丈,一应陈设没什么区别,但摆放位置没那么规矩严谨,看着正常多了。
慕容隐隐瘫坐在地,手里拿着碎成两截的造妄弓,呕出好大一口鲜血,口中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仲孙荞轻轻拭去嘴角一滴血,指尖摩挲了下,似乎也有点不可思议,道:“费我如此大力气,你果真是只天妖,只不过应是以幼年体修无情道近五百年,此道和你妖力不合,甚至相冲,所以你如今虽是成年体了,然实力被大大削弱,发挥出来的妖力只有十之一二,让人压根看不出你是个天妖。你本命法器如此脆弱易碎,也和你所修之道有悖本体妖力有关。
“想来这无情道是慕修旻让你修的罢,没记错的话,他亦修此道,这厮将你藏得够好,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你为何能知晓如此多,你究竟是谁?”
还未完全融合那双眼睛,慕容隐隐已然强忍剧痛睁开了眼睛,只一瞬,祂便有种被烈日光芒灼伤双目的剧痛感。
这般法相,竟连一界天妖都直视不得!
若不是有这双阴阳眼,慕容隐隐能当场瞎了。
祂双眸渗出两行血痕,仍不死心地睁圆双目,待看清对方,瞳孔骤缩,如遭雷劈。
此人容貌,怎么和那个叫叶栖的,如此相像!
因着显露了法相,看着更加俊美无俦,遗世脱俗,一身仙姿贵骨宛若九霄天神。
这般法相......好熟悉。
祂想起来了,慕修旻密室里那一整面墙的壁画——
芳菲落,万物生。
“你是,”慕容隐隐不敢置信,“柏樾?!”
“慕修旻对你不一般啊。”
对方轻扬眉稍,居高临下地看祂,冷声说,“我是,也不是,姑且先这么称呼吧。”
话说完,姑且称为柏樾的他伸出仲孙荞的两指细细端详着,似在打量一把削骨剔肉的好刀。
再一晃眼间,锋利指尖已剜入眼眶,其势之疾,让人压根来不及反应。
“啊——”
一声经久不息的凄厉惨叫,那一双剔透明亮的眸子已到柏樾掌心。
他隔空以灵力轻掸了掸,其上的脏污血迹便被清理了干净,再一抚掌,那双阴阳眼便回到了叶芜的眼中。
慕容隐隐原本的眼睛遭此一劫亦受了重创,祂血泪不止,痛不欲生,一边忍着剧痛颤抖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拼补着祂的造妄弓。
碎成两截的法器拼凑上又掉落,祂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在柏樾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近的步伐中,不断挪身后退。
“不,你不是柏樾,你不会是他,你怎么会是他,还有那叶栖,你们,你们......”
脑中混乱不已,慕容隐隐想不通不敢想也说不下去。
祂此时虽失明,但能感受到对方倾身蹲了下来,唯恐吓着了祂似的,轻轻道:“我记得我似乎说过,你若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没命活了。”
语气虽轻,却是声线如鬼魅,出言如惊雷,敢情生怕吓不死祂!
慕容隐隐感受到对方威压,虽极其不愿这样,但还是浑身控制不住地悚然,冷汗在背上覆了一层又一层,腿脚发软,压根站不起来。
祂眼下受了重伤,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只能先虚与委蛇:“我发誓,绝不会说出去,你看可成?”
“不成。”
“阁下为何咄咄相逼,那叶芜的眼睛你不是取走了吗?你那好姑姑,我亦可以放了,再给您赔个不是,这样总够了。”
“不够。”柏樾冷眼俯视祂道,“你我的仇怨,得追溯到上辈子呢,需好好清算才是,你这条命,还不够赔的。我想个什么法子折磨你个八百上千年,才能抵偿他昔年之苦呢?”
慕容隐隐一头雾水,真是冤极了,什么上辈子啊,祂可是天妖。
祂的上辈子?有无五都四海还是个问题,天地说不定还混沌一片呢!
这祖宗嘴里的“他”又是哪个祖宗的祖宗,什么深仇大恨要折磨祂八百年才解气。
怕不是在耍祂啊,士可杀不可辱!
慕容隐隐好话说尽,对方毫无退半步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既如此,横竖是死,干脆都别活了!
周身妖力逐渐集聚汇拢,好歹是天妖,这般引体自爆的举动引得整个妺燃城地面震颤,周遭城镇亦是地动山摇,甚至整个青冥都皆抖了三抖。
外界一片混乱,百姓四散而逃,皆以为天灾来了,大地要崩裂了。
慕容隐隐杀意毕现,撕破脸放狠话道:“纵你真是柏樾又如何,你如今需要附身于人才能苟活,实则不过孤魂一个罢了,法力亦不及从前十中之一,大不了玉石俱焚,你应该不希望如今这具躯体灰飞烟灭吧!”
“隐隐。”
忽然一个旁的声音横插进来,慕容隐隐愣了一愣,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祂周身汇聚的妖力在一瞬间散开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气力。
祂自半空脱力坠到地上,死死凝睇着来人,怔了良久才苦笑一声。
“你总算来了,这么多年,你总算来了!”
慕容隐隐悲切地唤,“师尊啊。”
来人正是青冥妖都之主,妖君慕修旻。
他一见柏樾便微怔了下,手中变换出散发金光之物,此物乃是御极皇都诏令。
昨日,这诏令便到了慕修旻手中,让他今日务必赶来妺燃城,所以他才能及时赶到。
柏樾轻轻勾手,那诏令便顺从地飞到了他手中。
身份,不言而喻。
慕修旻躬身一揖。
柏樾指尖拿捏着诏令端详一息,又弹指将它飞至空中散成金灰,道:“慕都主,你唯一的弟子是个天阶恶妖这事,是不是该给本君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