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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二章 阴谋的气息 ...

  •   银色的月光涌进来,将夜色照耀得如同白昼。
      卡妙站在床前,全身散发着莹白的光芒,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虚空中的影像。他的背后是蓝黑色的风,凛冽空旷得仿佛是宇宙的尽头。
      “卡妙……”他向他伸出手。卡妙就在床前,但他却碰不到他。
      卡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中有哀伤,有悲悯,有冷酷,有残忍,还有深沉,像一汪深潭反射着来自遥远天际的天光。那种宁静的目光让他陌生,让他无法理解。
      “卡妙……”他们明明隔得那么近,他却抓不住他。

      米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脑袋下枕的正是卡妙的那本日记。而这张床,还有这个房间——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原本都是卡妙的。
      那个梦,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揉揉脑袋坐起来。阳光通过轻曼如纱的窗帘透了进来,照着起起伏伏的跳动的灰尘。一只云雀在窗前蹦蹦跳跳。桌子上的插花正吸引着两只蜜蜂忙碌的身影。
      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他茫然地坐在床头,怀中抱着那本日记。他又想起梦中卡妙的眼神,那么近那么远。他回到卡妙出生的地方已经有半年多了,他生活在卡妙所生活的地方,见到了卡妙曾熟悉的人,周旋于卡妙曾周旋过的上流社会,甚至拿到了卡妙特意留给他的东西。但是……半年过去了,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的手指抚摸过日记本硬皮上粗糙的花纹。这本日记里只是记载了卡妙五岁到七岁的一段时光,有欢乐有苦恼,除了日常琐事以及见了哪些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非说这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大约就是关于夏尔的死。

      一六九六年四月八日 复活节 晴,但有云
      夏尔把那个孩子给我看,真的很可爱。可是他的一只眼睛却看不到。主啊,您能听到我的祈祷吗?请让您慈爱的光辉照耀在这个孩子身上,即便不能让他让的眼睛重获光明,也要让他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人生。
      ……
      一个下级的牧师为他洗礼,孩子的名字是艾尔扎克。

      这是仅有的关于那个孩子的信息,证明了那个孩子——吕克尔的弟弟冰河的哥哥确有其人。
      等等……一个念头如一道闪电在米罗的脑海中闪现……“艾尔扎克……”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旋即他又笑着摇摇头,这个名字虽不如让那么普遍,但是拥有它的人也不少,即便自己曾经在哪里碰到过一两个叫“艾尔扎克”的人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自此之后一年的日记中,这个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是因为第二天发生的那件事。

      一六九六年四月十日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夏尔死了……

      从此,夏尔的名字也从日记本中消失了。卡妙甚至没有记载他的葬礼以及自己对他的思念。
      “关于夏尔先生——我是说大哥——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先生?”米罗问德里密德格兰勃兰——卡妙留给他的管家。
      德里密欠了欠身,用恭敬的语气说:“夏尔先生去世时,我代替侯爵先生——也就是您的父亲去与佃户们商讨庄稼的事宜了。等我听到噩耗赶回来时已经要举行葬礼了。因为夏尔先生当时未成年,所以不能葬在教堂里的家族墓地……我很抱歉。”
      “那么,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得了急病还是因为意外?”
      “先生,按照夫人的说法,夏尔先生是死于疾病。传说中,德洛林家族受了诅咒,因此死神一直在宅子中徘徊,将疾病的种子播下。事实上,在那之后不久,西蒙娜小姐就病倒了——一种严重的血液病——为了防止疾病的传播,夫人只好下令将小姐单独隔离。不过,这种疾病并没有因为小姐的去世而离开德洛林家。”
      德里密回话的时候一直欠身低头,米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想到了卡妙的疾病,“被诅咒的传说?”他的唇角溢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来到德洛林家的时候就已经在仆人们中间流传开了。但那时,没有人在意,只是当一个传说在传而已,知道夏尔先生和西蒙娜小姐先后谢世。”
      “父亲大人当时在哪里?”
      “老侯爵先生在西印度群岛,等他回来时小姐也去世了。从那之后,侯爵先生再也没有回来。而且在几年后,还将吕克尔少爷也接走了。”
      “有趣得很。”米罗在心里说。
      “夫人没有一起去世因为不忍心她受苦吧?”米罗想起老卡妙侯爵可是死在当时两位风情万种的妓女的怀中。
      德里密又欠了欠身。
      “德里密先生,来,坐下讲话。”米罗很随意地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家。我的家人们似乎有很大的隔阂啊。”他叹息着说。
      德里密又欠了欠身,侧身坐在位子上。
      “您是我哥哥身边的人,也是这里跟随德洛林家时间最长的人。你的年纪也比我大,所以以后请您将我当做自家的孩子和晚辈就好。我还有很多事要向您请教,请您不要这么拘谨。”
      “请您尽管吩咐,主人。”
      “您也是这么称呼吕克尔哥哥的吗,先生?”
      “哦,”听到卡妙的名字,德里密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我和这里其他人一样,也称他吕克尔少爷。”
      “那就叫我米罗,管家先生。”
      “谨遵您的吩咐,先生。”
      米罗将手中的日记翻到有记载的最后一页。

      一六九七年七月二十九日 雷雨

      这一页上只记了这么几个字,但是下面有一道红色蜿蜒而下,似乎是血。
      “一六九七年七月二十九日这天,发生了什么事?”
      德里密皱着眉头想了一段时间,“是不是那个有雷暴的早晨?”
      米罗微笑着看了一眼,“您记得很清楚,先生。”
      德里密垂下眼睑,“那是因为院子里最大的那棵老山毛榉树被劈死了。”
      “那么,那个劈死了山毛榉树的早晨,还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西蒙娜小姐死了。”
      “……”米罗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日记本粗糙的纸面,目光瞥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吕克尔他很伤心,对不对?”
      “……”
      米罗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德里密。
      德里密紧锁眉头,脸上神色颇为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一会儿才回答,“事实上,我所见的吕克尔少爷对夏尔少爷和西蒙娜小姐的去世都没有表现得很悲痛,甚至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如果说他们的死对他有什么影响的话,只能说少了两个疼爱他的人,吕克尔少爷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
      “……”米罗低下头去看那道血迹。能用这种方式记录那件事的人,他不相信会无动于衷。也许是太过悲痛,流不出眼泪了吧?
      “但是,听罗蜜说,在最初刚听到夏尔少爷的噩耗时,吕克尔少爷是大哭了一场。不过很快他就止住了悲痛——毕竟他是当时家里唯一的男人了,虽然只有六岁——从那时起,他就和懂事,而且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流泪了。”
      米罗合起日记本,走到窗前的阳光里,乳白色的阳光为他蓝紫色的卷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白色睡衣敞开着,露出麦色的肌肤和下面结实的胸肌。
      “格兰勃兰先生,”他有些黯哑魅惑的声音从阳光里传来,“您来到德洛林家事在夏尔和西蒙娜出生之前吧?”
      德里密又欠了欠身,回答说:“是的,侯爵先生,在您的父母完婚的那一年。”
      “那么,”米罗转过身,蓝紫色的眼眸隐藏在阴影里,“我的这两位素未谋面的亲人,他们长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在真个侯爵府都看不到他们的画像?”
      “呃……”德里密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愣了一下,“侯爵夫人的儿女们都没有画像……大概是因为他们还都是未成年吧?话说回来,米罗先生,您应该找位画师,将自己的画像挂到长廊中去。”
      米罗微微一笑,“那他们长什么样子呢?”
      “您是见过您的父亲吧,先生?夏尔少爷跟老侯爵先生长得很像,甚至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老侯爵先生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德里密的声音里开始涌现一丝异样的情感。
      “那么姐姐呢?”
      “她么……”德里密犹豫了一下,“像夫人一样是位美女,黑色的长卷发和漆黑如夜的眼睛……”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米罗有些诧异。
      “哦,是的。”德里密停顿了一下,“您不知道吗?嫁给老侯爵先生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怀孕了。”
      “那么她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
      米罗冷笑了一声。他突然想到史昂,当他提到“私生子”时的笑容和回答。
      ——“愿上帝保佑你,孩子。”他这么说。——
      他一定知道这些!
      “那么我呢,格里勃兰先生,还有吕克尔哥哥,我们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米罗想到自己也是卷发,不同于老侯爵夫妻的直发。
      “这不好说,先生。”
      “直说无妨,德里密,就按你的直觉和猜测。”
      “吕克尔少爷既像老侯爵先生,又像侯爵夫人。但是您,先生……”德里密苍老的眼睛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恕我直言,您变了很多。”
      米罗满意地点点头,“您果然见过小时候的艾尔扎克。那么,后来呢?他去了哪里?”
      这次轮到德里密惊疑了,“……我不知道,先生……吕克尔少爷没有让我插手过。”
      米罗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您。因为我相信您的前任主人,我的吕克尔德卡妙。”

      正午的阳光跟随清风穿过城堡,带来了庭院中的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四月的春光轻盈得像舞女的脚步,让人心情舒畅。
      德洛林侯爵夫人就迈着轻盈的脚步,袅袅婷婷地从楼上走下。她已经快要五十岁了,但是岁月除了她眼角的鱼尾纹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灰色长裙的下摆擦过华丽厚重的地毯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没有戴项饰,酥白的胸和白天鹅一样优雅的脖颈暴露在从束起的金发上垂下的银灰色头巾下。雪白如莲藕般的小臂从暗红色的披肩中露出,在空中优雅地摆动着。她一只手执着一束娇艳的花,一只手扶着楼梯。动人的曲调从那樱桃般美艳的双唇中断断续续流出,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您要去哪里,夫人?”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一个魅惑而优雅的声音从客厅的一角响起。
      侯爵夫人打了个寒战,仿佛听到的是地狱里魔鬼的召唤一样。她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向那个方向。
      “米罗……”她说。
      米罗还穿着早上的那件亚麻睡衣,只不过在外面很随意地披了一件黑色长外套,并用一条黑色暗花天鹅绒质地的带子束在腰间。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翻腾的书页就像一只在他手中飞扬的白色的鸽子。
      “你要去哪里呀,夫人?”他对她微微一笑,顿时让外面的阳光也黯然失色。
      但是,在西蒙娜眼里,这个笑容却是比引诱亚当和夏娃的撒旦的笑容更邪恶,她只感到背后一阵阵的阴冷。
      “这是我的自由,先生。”她昂起头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高贵而不可侵犯。
      米罗又微笑起来,他放下书,踱着步子向她走去。
      “唔,您真美,夫人。”他执起她的手,嗅了一下她手中的花,“这套礼服真适合您,还有这头巾,这披肩,这鲜花,您的美貌在德洛林家的财富和地位的映衬下越发出众了。”
      “这是我应得的,先生。”她昂起头,骄傲的目光咄咄逼人,“而且,远远不够。”
      “您曾经拯救了德洛林家族,用您的美貌和智慧。但是,夫人,”米罗把玩着她垂在耳际的一缕头发说:“您太高估您自己了。这么些年来,实际支撑着这个家没有倒塌的人是吕克尔哥哥。而现在,……是我。”
      “您之所以还能自由地走出这扇大门并参加各类沙龙和宴会,而没有被世人唾弃,甚至面临牢狱之灾,是因为我出面解释当年的弃婴事件是一个误会。既然我有能力将真相变成误会,夫人,您也一定要相信,我同样有能力将误会还原回真相。”
      “您在威胁我,先生。”
      “不,不,女士。事实上,如果没有我,您现在也早一无所有了。”他低头凑在她耳边,“您认为那些恨透了您的人会把这一大笔财产交给一个与德洛林家族毫无血缘的私生子吗?”
      西蒙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色变得惨白,金色的蜜蜂模糊了近在咫尺的恶魔的脸。她只听到那个魔鬼的声音继续说着:“您以为那些人为何会让一个与德洛林家毫无血缘的陌生人接受这份庞大的产业呢?但是,对于您而言,这样子总比让冰河接受调查而让这个实际上人尽皆知的丑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使您身败名裂的结果要好得多吧?”
      “……你,胡说。”几个颤抖的音节从她已经失去血色的双唇中漏出来。
      “事实上,德洛林家族在吕克尔他离开后就消亡了。”米罗体贴地扶住将要跌倒的侯爵夫人,用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说。
      西蒙娜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门开阖的声音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
      巴尔安拜尔维涅出现在小客厅里,他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楼梯上的“母子”二人。
      “您想要出去,夫人。”米罗体贴地说:“现在外面形势很乱,听说暴民现在就喜欢袭击落单的贵族们。如果您执意要出去,请允许我让巴尔安陪您一起出去。”
      巴尔安闻言走了过来,行了一个很绅士的礼,“乐意为您效劳,夫人。”
      “不用了。”西蒙娜扶着扶手,虚弱地说:“我有些累,请麻烦叫我的侍女布隆婷来。”鲜花掉落在地上,她转身向卧室走去。
      “神棍回来了。”转身时,巴尔安小声对米罗说:“就在你的房间里。”

      “希望你带来了我想要知道的消息,迪斯。”
      卧室隔间的小客厅里,迪斯马斯克正一杯接一杯牛饮这酒橱中珍藏的红酒。
      “哦,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米罗。”他抹抹嘴,满意地往铺着鹿皮垫子的软椅上一靠,“我知道你想知道卡妙那家伙的消息——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他漫不经心地滤掉米罗听到这句话时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凌厉,耸耸肩继续说:“不过确实和他关系不大。”
      “说来听听。”米罗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拿过酒瓶。
      “但是,米罗,我只答应做你的管家,却没有义务要替你冒险去做密探。你知道如果被抓住还不能承认是你指使的,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你想要什么?”
      “所以说,”迪斯嘿嘿笑了两声“我还是喜欢与你合作。”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他们是我的人,因为冒犯贵族要被送往巴士底狱……”
      米罗没有接,只瞥了一眼那张名单,继续给自己斟满酒,“可以。”他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我需要五十万法郎。”
      米罗放下酒瓶,看着他挑挑眉,“我需要确认这些消息真能价值这么多。”
      “坦白地说,不能。尽管我为它冒了极大的风险。”
      “……”
      “不过,这五十万法郎不是买这些消息的。而是……”迪斯咧开嘴无声地笑着,他向前靠了靠,“我以后为你效劳的报酬,或者叫卖身费也可以。”
      米罗有些意外,“为什么?”
      “嘁,你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真令人不爽。所以说,我不能相信你们贵族,既不能相信你们能在一个人利用完了之后还会对他好,也不相信你们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呼风唤雨富贵荣华——难道我之前的遭遇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我需要这笔钱,把它存到银行或某个大股份公司,这样我们以后的活动经费就有了。”
      “唔~~”米罗向后靠了靠,“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迪斯摊了摊手,“就凭你现在的实力,相信没有哪个银行或公司会得罪你吧?相比较而言,还是我比较吃亏吧?”
      米罗笑了笑,从抽屉中抽出一张支票签上自己的名字,“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把支票递给迪斯。
      迪斯将支票折起来放到口袋里,“你想先听哪一部分,关于皮斯塞斯家族的历史,还是伯爵本人的绯闻,抑或是那神秘莫测的传说?”
      米罗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端起酒杯开始慢慢品,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皮斯塞斯家可以追溯到亨利四世时代,当时的皮斯塞斯本是亨利四世帐下的一个小侍从,因为战争中的功劳而成为贵族,这个家族的人因为美貌和机智而闻名,因此虽然一直没有进入过权力中央却稳步前进着,直到成为伯爵,在路易十四国王前期,也就是现在这位阿列克谢德皮斯塞斯的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度在尼德兰及尼德兰边界地区拥有面积广阔的领地。可是,皮斯塞斯家一直不兴旺,原因就是从第一代贵族开始这个家族就是单传,家里的男孩子往往出生较晚且体弱多病……”
      “迪斯,”米罗咂咂嘴,放下酒杯,“这些,在巴黎的贵族圈子里就能打听到。”
      “别急,米罗。下面,我们就来说说你打听不到的。”
      “阿列克谢德皮斯塞斯,当年被宫廷称为‘骄傲的小王子’,他的美貌……你也看到了。但是他小时候性格傲慢,从没有哪个名媛淑女能够入他的眼。等他长大,被他玩弄过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上至公主王后下至平民女奴。谁都无法得到他的真心,——但女人这种生物就是奇怪——居然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对他怀恨在心,和他过从甚密的人有德艾萨尔小姐、德谢弗勒兹小姐、古尔西夫人……”
      “等一下,”米罗捕捉到一个名字,“古尔西?”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迪斯阴阴地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和皮斯塞斯伯爵一起来的是一位‘古尔西小姐’。”米罗回忆着说。
      “是她的女儿或是侄女吗?”迪斯摸了摸下巴,“那是个北欧女人,很美也很有才华,嫁给了一个法国商人。她曾经一度在中产阶层很有名,还举办过几次沙龙。后来她丈夫破产自杀了,而她本人也被一场天花彻底毁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她和她的家人的消息。”
      米罗点点头,“然后呢?”他指的是皮斯塞斯。
      “后来嘛,就像传闻中一样。突然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变卖了所有的祖产跟那个神秘的男人走了。当时人们都说,这是上帝给傲慢的皮斯塞斯家降下的惩罚。不过,女人们可并不都这么认为,当时有名的交际花莫利索小姐还为他寻死觅活。也有人出钱雇佣私家侦探来查找那对为神所诅咒的恋人,不过都无果而终。”
      “那么你找到了吗?”
      “按照那些蠢女人的思路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你知道的,我有遍及世界各处的兄弟……”
      米罗冷笑了一声。
      “好吧,好吧,是法兰西各处。”迪斯不甘地纠正,“我把你说的那个家徽给他们看,还问他们有没有一个种满玫瑰的世外桃源——如果我记得没错,‘海上阿芙洛狄忒’也很喜欢各种玫瑰。后来一个经常出海的水手,他说曾经到过一个荒芜的海岛,那里种满了玫瑰,还有一个建在海中的漂亮的城堡——可惜荒芜得太厉害,而那座城堡也传说有吸血鬼出没——这是后来逮捕他们的爱尔兰皇家舰队上的士兵说的。”
      “爱尔兰?”
      “是的。我去查了爱尔兰当局的档案。那片无人小岛确实是叫玫瑰岛,而且是在一六八三年的三月,被一个神秘的贵族卡尔佩珀伯爵买下并命名的。在那之后不久,皮斯塞斯伯爵就失踪了,而与此同时,‘玫瑰岛’的主人就成了一个名叫拉马尔男爵的人。”
      “……”
      “当然啦,”前阿卡利亚斯主教耸耸肩,“也有可能他们毫无关联。或许是我先入为主了,我总觉得这三件事似乎有某种意义上的巧合。”
      “拉马尔男爵的确是阿布罗狄。”米罗回忆着说:“或者是和阿布罗狄关系密切的一个人。”
      “如果是阿布罗狄那就说得通了。”迪斯摸摸下巴,“那么他跟那个什么什么珀的伯爵肯定很有渊源。因为在国家档案局里,‘玫瑰岛’是被‘无偿赠与’拉马尔男爵的。”
      “国家档案局?”
      “那当然,这些都是绝密的资料。你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我相信。”米罗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凭借迪斯马斯克大人的能力和才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迪斯咧开嘴一笑,“奉承话我听多了,米罗。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你知道玫瑰岛在什么地方了?”
      “大体知道。我把地图描摹了一份。不过,那份地图也许不是很准确。”
      “你的消息应该不止这些吧?”
      “当然。追查到这里就不能不去提那位英国伯爵。哦,我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英国人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不过很奇怪,在英国的上流社会并没有卡尔佩珀伯爵这么一个人,但是很显然这是一个富有的人,因为在很多地方都有他购买的地产。”
      “他可能是一位去新世界淘金的暴发户。”
      “有这种可能。而且他办每一桩交易,都不亲自出面,而是由他的代理人,一位名叫休博林的律师出面。”
      “这位律师……”
      “你知道,米□□这一行的可不像圣职人员这样纯洁而虔诚。他们几乎就是狡诈和恶棍的代名词……”
      米罗微微一笑。
      “不过至少,这位博林老先生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对他的客户的信息守口如瓶。后来,我从他仆人那里买出一份客户资料。然而很遗憾这里面并没有这位伯爵的名字。”
      “……”米罗闭起眼睛享受萦绕在唇齿间的醇香。
      “你对这位有可能和阿布罗狄关系密切的人毫无兴趣吗,米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难不倒你而已。”
      “……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迪斯做了个“你真无趣”的手势,“这位先生,按照传闻和一些少得可怜的资料,我推测:他很富有且英俊,在英国的上层社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而且当年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下,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精明而且手段强硬。再加上一些时间上或是交往人员上的排除之后,只剩下寥寥几个人选:白金汉公爵、老坎伯兰公爵,还有已故普雷斯顿公爵的两个养子撒加洛西和加隆洛西。”
      “……”
      迪斯满意地看着米罗睁大了的眼睛,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很吃惊吧?在这里能够听到熟人的名字。”
      “白金汉公爵是个花花公子世家,老坎伯兰公爵是朱利安梭罗的父亲。加隆……你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看上去没有那么老。至于那个撒加……听说是加隆的孪生哥哥,他们是洛西夫人嫁给普雷斯顿时带来的……”

      天渐渐阴沉下来,不时有忽明忽暗的闪电在天边闪烁。
      西蒙娜跪在十字架下虔诚地祈祷着,丝毫不在意这个世俗的世界正在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侍女布隆婷站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夫人的祈祷要一个小时才能结束。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终于还是开口,“夫人……”
      西蒙娜伏在案前的身影一动不动。
      布隆婷咬咬牙,伏在她耳边说:“夫人,‘百灵鸟’先生来了……”
      西蒙娜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片刻后她又镇定下来,念完最后的祷词。
      “阿门。”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站了起来。

      “撒加……”米罗站在窗前,看天边滚滚而来的黑云,“加隆的孪生哥哥……”
      老洛西公爵因为垂涎特里萨佩斯的美色而不顾家人的反对将两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和他们出身贵族家庭却被家族驱逐的母亲接入家中并赋予了两个孩子姓氏。然而他们的亲生父亲却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优秀的孩子?
      米罗又想起和撒加见面时的情景……
      “‘七海之王’么?”迪斯分析当年和年轻的皮斯塞斯伯爵有一腿的人最有可能是加隆洛西,但是他的直觉却认为那个人更有可能是入赘到某个北欧贵族世家的撒加。阿布罗狄曾经求他医治病重的卡妙……皮斯塞斯?而卡妙,在这几人的关系中,又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心情烦闷地抓抓头发,“进来。”他说。
      门开了,进来的是西蒙娜夫人。她旋即将门在身后掩上。
      米罗有些意外,他挑挑眉,很绅士地欠欠身,“夫人,真没想到您会亲自来。您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当然是。”西蒙娜夫人微微一笑,“您不请我坐下来吗,侯爵先生?”
      米罗心中警铃大作,他表面不动声色地将她让在一旁的软椅上,“您有何指教呢,夫人?”
      “米罗先生,”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想通了。您说的很对,现在德洛林家在您的实际掌握中。值得庆幸的是,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至少您没有抛弃德洛林这个姓氏,也没有抛弃我和冰河……我想这一点我是应该感激的。”
      米罗欠了欠身。
      “所以呢,”西蒙娜妩媚地转了转手腕,“不如我们暂时合作,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不是吗?”
      “您有什么打算,夫人?”
      “让我们来做一对慈母和孝子吧。这样无论对于我和您的名声都好。”
      “我的名声?”米罗笑了一声,“您知道我是不在乎的。也许您的不一样。”
      西蒙娜变了变脸色,不过很快又换上满不在乎的神色,“那么我可以在吕克尔的事情上……呃,您明白的,先生。”
      “如何让我相信您呢,夫人?”
      “那么这是我的诚意,”她用两根手指夹出两片喷着香水的信纸,“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吗?这是我给他的那两封家书……我要用它们来换……我的自由。”
      米罗从她手中接过那两片纸,“真难为您了,夫人。”他似笑非笑地说:“隔了这么久,您还能清楚地记着。”
      “隔了这么久,我当然不会记着每一个单词。”西蒙娜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不过我当时要传达给他的意思全都在这里面了。我可以……”她慢慢举起右手,左手则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以我的容貌和所有的财产起誓。”

      西海岸的巴约内小镇,暴风雨已经过去。
      一辆马车从满大街的泥水中快速驶过,溅起一阵阵泥水。在偶尔过路的行人的咒骂声中,那辆马车骤然停在公证处的门口。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车上跳下来走进公证处。
      “对不起,先生。”公证处的仆人迎上来,接过他已经湿透的大衣,“请先到休息室等一下。公证人索瓦日先生目前正在办公室接见其他客人。”
      “真他娘见鬼的天气!”他一边咒骂着天气一边坐到休息室的长条椅上,“这是狗日的谁定的规矩?要在每月的一日开股东会?”
      房间里已经等着三个人了。一个是红光满面的胖子。一个是瘦高个男人,嘴巴里叼着一杆烟枪,“吧嗒吧嗒”地吸着。另外还有一位坐在墙角,用帽子挡住脸,两只脚翘在一条三只脚的凳子上,看上去似乎睡着了。
      听到他的牢骚声,胖子笑咪咪地开口,“得啦,威廉老弟。我和杜布先生可是雨下得最大那会子来的。”
      “谁定的规矩?”瘦子达莫依杜布把烟杆从嘴里抽出来,“还不是雅韦尔那老头子。那老头子拿了咱们的钱投到海上,赚了是他自己的,赔了是咱大家的。把个好好的公司整破产了就把他手里的股票一卖,日他奶奶的……”
      “说到卖股票,你们知道雅韦尔老头把公司卖给谁了吗?”胖子问。
      “没跟你通报吗,德瓦尔纳多?”威廉没好气地说:“听说是个荷兰人,叫什么凡海辛的小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又骂了一句。
      “凡海辛么?”皮埃罗德瓦尔纳多摸着油光光的下巴,若有所思,“我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是个有名的商人,也许能让公司好起来也说不定。”
      “我呸!”威廉郎丹啐了一口,“荷兰人都是贪婪的猪猡,没有一个好东西。以前哪次和荷兰人做生意不被骗?偏偏雅韦尔那个死老头子还那么相信那些荷兰骗子。对了……这次那荷兰人会不会成为董事长?”
      “这就是我们今天在公证人这里开会的原因。”皮埃罗说:“我看应该会。雅韦尔老爹有差不多50%的股份呐。”
      “怕什么?”杜布先生忿忿地一磕烟袋,“咱们的加起来超过半数呢!”
      “唔,那个,其他人呢?”威廉环顾四周,“他们不会不来了吧?”
      “热尔麦已经来了。”皮埃罗回答:“或者说是他的代理人,就在隔壁公证人的办公室里。”
      “在隔壁的原来是他?”威廉跳起来,“他要干什么?”
      “唔,他要吧他手上所有19%的股票卖给别人,现在正在与那位主顾签署法律文书呢。”
      “不会是那个什么海辛吧?”达莫依杜布也忘记了抽烟,“他可是第二大股东!”
      “不是的,不是的。”皮埃罗笑呵呵地摆摆手,“是一个法国人,好像还有些背景。很快就见到了。”
      “连热尔麦也要卖股票。”皮埃罗满脸阴云,“看来那个关于舰队都在西大西洋被英国人击沉是真的啦?”
      “不是击沉就是被俘虏,基本是全军覆没吧。”杜布阴沉着脸。
      “不是还回来两条船吗?”皮埃罗底气不足地说。
      “货物全没了,他们回来顶个屁!”
      “现在要有下家,”威廉郎丹懊恼地说:“我也赶紧卖,哪怕是卖给荷兰人也好!”
      “现在股票拿不出价,等于全赔!”
      “那也比成了一堆废纸好。哦,对了,还有债务……就算我们的船队还好好的,现在也不可能从西班牙人、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夹缝里得到一丝好处的。”
      “你的话当真?”突然一个人的声音插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中,吓了他们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窝在墙角一言不发的人。此刻他已经取下了帽子,露出他长长的白发和尖尖的下巴,而一双眼睛却被长长的刘海儿挡得严严实实。“你的话当真?”他又问,“我是说转让股权的事。”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
      “我……”郎丹先生刚要说什么,皮埃罗德瓦尔纳多猛地咳嗽了一声,“我……”他吞吞吐吐,“呃……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那人又靠回到椅子背上,似乎又闭上了眼睛。
      一阵血红的闪电落到窗外,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休息室的门突然大开。
      “!”房间内的人都惊恐地看着门口。
      公证人马蒂厄索朗日和另外一个粗眉毛的男人站在门口。
      “先生们,都到齐了吗?”公证人问,一双小眼睛打量着房间里的人。
      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公证人身后。
      “希望我们没有迟到。”刚到的大个子男人说:“我的马车陷在你泥里了,让彼卡先生帮忙才弄出来。”他声音洪亮,指着和他一起来的全身还在滴着水的同伴说。
      “不,刚刚好,德克鲁瓦吕斯先生。”他把几个人让进房间,“这样,雅韦尔海洋公司的全体股东就到齐了吧?容我先说明一下,公司前股东雅韦尔先生和热尔麦马萨烈先生不出席本次会议了。雅韦尔先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至于马萨烈先生,就在刚才,他把他名下的股权转让给了巴黎的迪马斯坎瑟先生。这位,”他指着和自己一同出现的年轻人,“是迪马斯先生的委托代理人哥顿波迈尔先生……”
      “等一下,”郎丹打断他的话,“公证人先生,在开股东会议之前,是不是应该让无关人员回避一下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向那个有着长长的白头发和古怪腔调的男人身上。
      “唔唔,你们还不认识吗,那么还是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可以吗,海辛先生?”
      “当然可以。”陌生人将帽子拿在手里,很绅士地欠身行礼,“鄙人是,米诺斯凡海辛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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