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十九章 克里特会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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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加·维格的邀请正在其时，洛林侯爵夫人暂时免除了一次几乎是要她命的灾难。冰河也被带离了那个灾难的现场，心灰意冷地被丢到巴黎的那个寄宿学校。
沙加住在他在巴黎的新府邸，那里位于巴黎通往凡尔赛的大路旁，占据着一块不小的面积，而且站在塔楼上就可以望见巴黎圣母院的方尖顶。米罗到来的时候，沙加正在他自己的忏悔室里祈祷，因此米罗不得不在会客厅等上一会儿。不过沙加并没有让他久等，当身穿黑色修士服的太傅出现在那个低调奢华的会客厅时，巨大的落地钟走了还不到一刻。
米罗有些惊奇地看着沙加朴实无华的装束，恶劣地撇了撇嘴角，“我不知道德·弗勒里先生已经进入教会侍奉天主了。是因为被安东尼·穆先生抛弃大受打击的结果吗？”他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他刚处理完家事回到答巴黎就见到被授予海军元帅前去迎战英国舰队而匆匆离开的穆，而那个职位，沙加原本答应要交给米罗的。更令他不爽的是，那个保举穆的人，正是沙加。
沙加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挑衅，从柜子中取出珍藏的红茶，亲手泡了两杯，“你不需要因为这件事而责备我，米罗。因为即便没有我的提名，穆也会是这次出征的统帅。而这，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将一杯茶放到米罗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被黑色教士服覆盖的膝盖上。
米罗挑挑眉，“哦，是吗？”
“米罗，穆这些年并没有像你我所想的那样只是安稳地生活在我的保护之下。他做了很多事，很多我们都想不到的事……”
米罗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他依稀又看到了当年阿卡利亚斯那个智慧又果敢的军事总督的影子了。
“而且，”沙加继续说：“现在这个职位已经不适合你了。尤其是在你在洛林干了那件事后。”
“那件事？”米罗哼了一声，“没想到风吹得如此之快。我刚到巴黎，你就知道了。”
“我也是刚刚得知的。如果我早些得知，就不会请你来巴黎了。现在这里对于你是个危险的地方，同样，在军中任职也会让你迟早回到这里。而在这里，你的羽翼和利爪无法展开，甚至是保护自己。“
米罗冷笑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仰躺在椅背上，“你认为我不该为了维护洛林家的荣誉而和他们斗剑？“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一点你做的很对。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但是，你不该把他们全都杀死，哪怕留一两个伤员也好。这样，你既维护了名誉和权利，又能显示你的仁慈。”
“虚伪的人！”米罗脸上的笑容明白无误地说。沙加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
“如今你把他们都杀死了，即便没有人诟病你的行为，但却会种下仇恨和恐惧的种子。尤其是你杀死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些上流社会中所谓的名流。这对你很不利。”
“所以……？”
“所以，我建议你尽快离开法兰西。”
“哈？”
“即便看在卡妙的面上。而且，在这里，你所想要调查的真相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但是，我还没有报仇。“
“你的仇在你离开法国后依然可以报。”而你留下，却反而束缚住了手脚。
“……”米罗站起来，缓缓踱到窗户边，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窗外阳光明媚的花园。那里，有几个园丁正在施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说：“你叫我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沙加说，一边为两杯茶续水，顺便夹起两块方糖丢进杯子里，“我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他忽然抬起头，向着米罗的方向。
米罗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他缓缓转过身，把关节握得发白的手压在身后，“是……关于卡妙？”
沙加点点头。
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是……什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米罗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卡妙，他很有可能还活着。”
“……”
“……”
在突如其来的茫然之后，米罗忽然有种想大笑和大哭的冲动。无论什么人告诉他卡妙已经死了，他始终不相信，不愿相信，他到处去找他存在的和存在过的痕迹，以此证明他们都错了，他的卡妙还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同样呼吸着地球上的空气，看着同一个太阳升升落落。他只是暂时找不到他。而卡妙，一定是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而不能回来见他。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直到有一天，另外一个人来告诉他“卡妙，他很有可能还活着”，而自己，竟然不敢相信。
“你说……他还活着？”
沙加点了下头，“这种可能性很大。”他的面容在缥缈的蒸汽后显得模糊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
“直觉。”
“……”米罗几乎想要上去掐死他。
“我的直觉不是凭空的。对于他的生死，我也很关心，因此也做过一些调查。”他端起杯子，轻呷了一口香茗，清秀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接着说：“他消失得太彻底，如果不是以前和他一起经历过某些事，几乎要让人产生错觉，认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关于这一点，米罗感同身受，所以他才要铭记，寻找一切和卡妙相关的印记。
“这一点倒是符合他的个性。”沙加接着说：“但是，太安静了。我曾经去过一些他的势力范围，以及他私人名下的产业和公司——卡妙是个有钱人，想必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包括一些他所拥有的岛屿和关塞，那些地方似乎从未受到过他离世的影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不能说明什么，沙加。”米罗打断他，“也许他很早就将这些交给某个人或某个公司打点了。”
沙加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你想说卡妙手下的那些‘管家’们吧？”
“管家？”米罗别开目光，故作不知，“你是说他在阿卡利亚斯的管家辰巳和后来当了海盗的檄，还是他留在洛林城堡的修士德里密？”
沙加朝向他，即便没有睁开眼睛，也能让人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但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就像忏悔室里赦罪的神父，“我清楚你知道卡妙身边的三大‘管家’，一个替他打理欧洲的事务，一个掌管南欧和海上事务，还有一个是新世界的代表。他们是谁，米罗？”
米罗发现自己无法再逃避了，只好承认，“我只知道一个人，那就是艾俄洛斯·特里蒂昂，是他自己承认的。而另外两个人，他不肯透露关于他们的讯息。”
沙加缓缓点了下头，“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却知道卡妙名下的所有权利是由他们三个人来行使的。所以，一旦卡妙离去，他们仍能保证这一地区的正常运作。但是，这原本解释的通的缘由却正是它的漏洞所在……”
米罗抬起头看着他。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在卡妙被人用这种手段害死之后，他们三个人不会都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如果是卡妙早有安排，又或者是他们三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放弃为他复仇呢？”
“不会。”沙加确定地说：“我知道至少有一人，卡妙一直用他自己的力量，对他进行压制。如果卡妙不在了，换做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会做出点什么。而对于后面那种猜测，更加不可能。卡妙之所以放心地把自己的权力分配给他们三人，不仅是他很好地调和了他们三个，更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观察久了，你也会发现些规律的。”
“你一直在监视卡妙？”米罗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我和卡妙从小就是朋友，最好的朋友。”沙加不以为意地呷着红茶，“即便不是刻意，我们也会本能地留意与对方有关的讯息。这总比某些在他失踪后却对他一无所知的人有用的多吧？”
“你……”米罗气恼地咬了咬牙，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沙加说的是实情，“那么，既然你对他这么了解，也该知道去哪里证实你的猜测了？”
“当然。”沙加微微一笑，放下茶杯，“不过我去不了，能去的人只有你。”
“？”
“如果卡妙活着，你认为他会在哪里？”
“……”米罗几乎本能地想到，如果是自己受到了那些残酷的背叛和伤害后，一定会回法国，想尽办法复仇。但是，卡妙……他不会这样做的，他已经看透了真相，并放下了一切，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同时，他几乎悲哀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卡妙让他回到法兰西，难道是为了让他永远找不到自己，否则在这里，他为何寻不到他的一点踪迹。如果卡妙还活着，那么他会在……
“新世界！”
“没错。”沙加满意地笑了，“那么，米罗，你告诉我，如果卡妙还活着，而且在新世界，你会选择留在这里继续复仇计划，还是离开去寻找他？”
米罗垂下眸子，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会如何选择，你早已知道了，不是吗？”
“的确。”沙加站起来，踱到一侧的梨花心木大书架前，“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时机，一方面因为你得罪了几乎整个上流社会，即便是摄政王也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另一方面，现在离开法兰西，有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怎么，还有哪个地方需要派军舰吗？”
“我说过，即便是海军元帅，也有回巴黎的一天，而且你的仇敌不会找不到你。”他从一本厚厚的书籍中抽出一张便签，“看看这个，这不是比那个更自由，而且对你也更有利？”
那张便签上只写了几个字，漂亮而严谨的花体。
新的海洋霸权之争即将开始。8月25日克里特海神山。
“这是什么？”
“传说中七海霸权的分派，每20年到40年一次。似乎是要抢一个叫做‘霸主之证’的东西。得到最多霸证的人会是下一任七海霸主，只得到一张的则会在相应海域拥有战无不胜的霸权和赦免权。”
“传说中？”米罗嗤笑，刚想嘲笑身为天主教徒的沙加却相信异教徒的东西，却突然想到了撒加。他看了一眼那张便签，在下面本该是签名的地方有一个三叉戟的印记。“有人相信吗？”他问。
“利益太雄厚，总会有人相信。事实上，苏兰特·奥尔科特先生已经受命前往希腊了。”
米罗挑起一侧的眉毛，“要我做什么？”
“苏兰特是个文臣，克里特会盟之后势必要发生战斗。而你，则是这方面的行家。”
“让我帮忙抢夺霸证，那么我就不能随心所欲去我想去的地方了。”
“难道你现在有目标吗？”
米罗想了一下，“你不怕我将霸证据为己有？”
“如果你成了七海霸主，我只会更加高兴。”
“我还有一个条件。”米罗走到沙加面前，直视着他微微颤抖的蝶翼样的睫毛，“卡妙随身携带的一个金百合坠子，在它的背面刻着‘L·D·F’。我想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沙加叹了口气，微微别开头，“我的确知道，但这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我不能明确地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卡妙名字的缩写，他真实的名字。”
面前是一条黑色的通道，尽头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四周寂静无声。黑暗包围着他，他不知道要走哪里，只知道向前走。卡妙站在那里，一袭随风飘扬的白衣，神色淡然目光悲悯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卡妙的神色里有诀别的意味。他伸出手，却触不到他。他看到卡妙脚下的黑暗荡起涟漪，随即像陷入泥沼一样，整个人缓缓地向下面的黑暗陷去……
“卡妙……”他大叫一声坐起来，冷汗从鬓角滴落。
有滴水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弥散着霉腐的味道。浅淡的光自头顶洒下，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这是在船舱里。米罗捋了一把汗湿的额发，回到现实中。他正在从希腊雅典港去往克里特岛的途中。
又梦到他了。米罗苦笑一声。天色还早，但他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下床从挂在床头的衣袋里摸出一支烟，然而火却是怎么也点不着——太潮湿了。他扔掉烟，侧耳听了一会儿海浪有节奏的拍击船舷的声音，终于还是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这是米罗自己的炮舰“天蝎公爵”号。米罗将他的炮筒加到三十六个，有上下两层，平时伪装成一艘巨大的客货两用商船，但船上携带的火药足以炸掉整个皇后岛，而他招募的水手则是比海盗更狠的家伙们。此行人员稀少，因此上层最上等的客房还没有住满，但是米罗不想和沙加他们住在一起，独自跑到下层船舱居住，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原因。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线白色，天空变成黛青色。早晨的薄雾笼罩在海面上，微风徐徐，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一道长长的黑色出现在南方的地平线上，克里特岛就快要到了。然而，在那里，还有一个耀眼的亮点，在这漆黑的夜里，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不过，对于此时聚集了各国要人、军队和世界各地海盗的这个地中海的小岛而言，发生什么也不为过吧。因此，米罗只向那个方向瞄了两眼，便调开了视线。对他而言，更关心的是亚路比奥尼·索黑尔的消息。去追踪阿布罗狄的亚路比奥尼迟迟没有消息，因此米罗不得不将其留在法兰西，并让迪斯·马斯克带消息给他，一旦任务完成，就去阿卡利亚斯或卡宴。迪斯·马斯克留在法兰西帮他继续完成复仇计划，照顾他的财产，并帮助德里密控制洛林城堡，同时互通消息。事实上，如今的迪斯也不打算离开法国，他现在已经在下层民众中混得如鱼得水，法国到处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是穷苦人民的英雄，权力甚至比以前做主教时更大。米罗离开的太匆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处置侯爵夫人和告诉冰河，只能简单地交代好以后的计划和任务，并留下联络方式，剩下的就只能靠迪斯·马斯克这个大野心家了。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心情好了不少。他看向南方蓝黑色的海域。卡妙，你究竟在哪里呢？
“嗨，侯爵先生。起的这么早？”巴尔安从船长室探出头来，跟米罗打招呼。这次旅行中，作为米罗跟班的他暂时充当了“天蝎公爵”号的船长。事实证明，巴尔安·拜尔维涅做船长显然要比当跟班得心应手得多。
他右手一撑窗台，从二楼窗户里直接翻身跳到甲板上。
“我不放心。”米罗笑着说：“你不干船长很久了。”
“不比你长，米罗先生。”巴尔安耸耸肩，“顺风顺水，天亮就能到加尔多斯岛了，太不幸了。”他遗憾地说。
米罗的心情也被带动起来，“放心，很快你就能碰到各色各样的海盗以及随时想把我们置于死地的正规军，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加尔多斯岛？不去克里特岛吗？”
“维格大人昨天晚上吩咐的，你不知道吗？”巴尔安毫不掩饰脸上对米罗的迟钝的鄙夷。
“为什么？”
“因为土耳其人。”一个像清晨的风一样清扬悦耳的声音飘了过来。
他们两人转过身，看到沙加·维格身穿一袭露肩的白色亚麻布长袍向他们缓步走来，活像克里特岛神庙中的祭司。
巴尔安弯腰向沙加鞠了一躬。
“土耳其人怎么了？”
“克里特岛现在在土耳其人手中。虽然在地中海霸主的要求下，他们答应暂时开放这片水域，但是不能保证我们在岛上的安全。昨天，苏兰特留在雅典港的人说土耳其人正在镇压岛上异教徒的叛乱，因此他要我们去加尔多斯岛的爱奥尼斯岛和他汇合。”
“爱奥尼斯岛就在克里特岛之南，不会有问题吗？”巴尔安问。
沙加朝南方抬抬下巴，“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克里特岛上的那个亮点已经变成了跳跃的火光，船向转变时米罗觉得自己似乎听到风中依稀有凄厉的号哭声。
到达加尔多斯岛的爱奥尼斯岛时，天已经大亮。夏日清晨的风从海面上带来丝丝凉意。炽烈的阳光照在海滩上横七竖八的人身上。
爱奥尼斯岛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岛屿，岛上只有岩石和树木，以前几乎没有人居住过，因此土耳其人对这里不闻不问。而这里唯一一座建筑物是在巨崖前面的一栋年久失修满目疮痍的白色建筑物——矗立在一堆海盗们的尸体中——似乎是曾用来作教堂，当然也有可能是清真寺。
一行人上了岸，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美惠惊叫了一声。她执意要跟着米罗，于是米罗带来与艾丝美拉达·勒盖小姐作伴。至于艾丝美拉达，上帝知道沙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忘了说明一点，现在她们叫做凯撒尔·茹尔丹先生和塞扎尔·勒盖先生。
苏兰特·奥尔科特就站在这样的一个沙滩上，他的脚边躺着一个穿制服的死人和一个明显是海盗的伤员。苏兰特将滴血的剑插进剑鞘，在伤员的呻吟声中向他们走来。
“欢迎，两位先生。”他对沙加和米罗说，同时向他们身后的人点头致意，“你们来得不晚，爱奥尼斯还在沉睡呢。”他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周围的死人和活人。
米罗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有着烟灰色头发的文弱青年。以前他以为苏兰特不过是个文弱的职员，靠着精明的头脑和谨慎的文字工作博得上司的喜爱，却没有想到在这种残酷的地方竟然也能安然无恙地生存下来，而且还能为他们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们中央抢下一块栖息之地。
“请跟我来，先生们。”苏兰特领着他们向那幢白色建筑物走去。海滩上刚醒来的人们纷纷给他们让开路。
沙加露出满意的微笑。
“嗨，苏兰特。”米罗搂住特使的肩膀，“你该不会是在那里面为我们找了个房间吧？”
“当然。不过这里只有这么个能挡风雨的地方，还要让几位受委屈了。”
“哪里敢说什么委屈。能够抢到这块地方很不容易。”他指了指外墙上的血迹和尸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苏兰特谦虚地一笑，“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当然办不到。不过……”他瞅了一眼沙加，“英国人在这一点上与我们有共同的想法。”
“我们与英国人在一起？”巴尔安惊奇地问。
“只是暂时的，而且我们不在一个房间。”苏兰特好心地为其解答，“我们的房间在楼房的一个角上，与英国人的房间连在一起，后来荷兰人凡·海辛爵士也加入进来。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可惜的是，房间很简陋，最好的房间被地中海海盗独眼龙古加多占去了。”
“你的做法很对。”米罗赞赏地说：“最好的位子也是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实力不够的时候还是不要那么显眼的好。”
他们走到小楼下。这幢建筑物一共有三层，也许上面还有个塔楼什么的，但是被炸掉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石头来向着天空狰狞地呲牙咧嘴。苏兰特走到楼下拍了拍手。三楼和二楼的窗户同时打开了。三楼放下一条软梯，而二楼探出一个愤怒的脑袋，不过在看到苏兰特后又缩了回去。
“没办法。”苏兰特歉意地说：“整个一层楼都被古加多占据了。他不允许别人从他的地盘上经过，所以委屈各位了。”
沙加带头上了软梯，然后是两位女士和米罗，苏兰特和他的人走在最后。
随着阳光越来越炽热，沙滩上开始重新充满了活力。
三楼的走廊里布满了卫兵，使得窄小的走道拥挤不堪，男人们的汗臭味和酒味充斥在这不大的空间里。看到他们上来，三名黑色制服的法国人敬了个礼，其他人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尽头的两间房间是属于他们的，紧接着是英国人的，靠近楼梯口的则属于荷兰人凡·海辛爵士。
苏兰特再次对恶劣的条件表示歉意。
这时，他们隔壁英国人的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穿着邋遢，头发凌乱的水手。他目光漠然地扫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一辉·法斯先生！”艾丝美拉达叫了起来。
一辉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而明亮。
艾斯美达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通红地低下头去。
沙加与一辉点头致意，然后跟随苏兰特去了属于他们的房间。
米罗饶有兴致地看看一辉又看看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的艾斯美达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辉一直目送艾斯美达拉一行消失在房门后，而后仿佛记起什么似的低吼一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沙加、米罗、苏兰特、巴尔安以及两位女士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这里有三扇窗户可以逃生，而且可以商议些机密的事情而不用担心被偷听，缺点是比起其他房间更容易受到攻击。其他人住在隔壁，兼有保卫的职能。房间内很体贴地用布幔隔开一个个小空间，每个小空间里都有用树枝和草铺成的床。以当时的条件已经非常难得了。
“为什么我们不住在船上呢？”米罗问。
“这里不是最终的会议地点。参加过上次会盟的老人说，到时会有船来克里特岛和爱奥尼斯岛接人。而所有来这里的船在将人送到后就要回到希腊的港口等待，不允许在此地停留，直到8月9日早上回这里来接人。这是土耳其人与地中海霸主的规定。”苏兰特在房间中搭起火堆，将牛肉和鱼架在上面烤。巴尔安也过来帮忙。
米罗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岛的周围的确没有看到船。
“难道所有人都这么听话？”巴尔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当初这是作为放行的条件，一方面是因为安全，另一方面因为来的船只太多。克里特岛被土耳其人封锁了。人们只能来爱奥尼斯岛，如果都在这里，恐怕后边的人根本上不了岸。不过，还是有人不守规矩。”说道这里，苏兰特变了变脸色，“自从我来到这里，有四到五艘战舰沉没在这片水域了。”
两位正在为他们准备床铺的女士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很有默契地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工作。
吃过简单的早饭后，苏兰特带人出去探听消息，刚到的诸人在房间内短暂地休整。
米罗靠在他临时的小床中，耳边响着火枪与叫骂的声音，脑中逐渐浮现出现岛上大体的情景：小楼一层是地中海海盗古加多，二层是各国政府特使，有时也有海盗，房客经常改变，三层的另一半是来自广东方和加勒比的几个大海盗，但是却没有阿布罗狄。其他晚来的特使和海盗们则散布在海滩和山林里，为了地盘和情绪而互相厮杀……
他的思绪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炮击声打断的。
米罗愣了一秒钟，随即在旁边休息的两个姑娘的尖叫声响起前将她们扑倒在地。
爆炸声就在他们附近，他甚至能精准地判断炸弹的落地点。很显然他们所在的建筑物被击中了，整个房间都在摇晃，头顶的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石块与灰尘冰雹一样地砸下来。米罗甚至觉得小楼马上就要塌了。他将两个女人拖到墙角，并用身体隔开她们和爆炸带来的冲击。她们的表现远比他想象的要镇定，只是一个小声地哭泣而另一个在发抖。
爆炸声很快就停止了。但是她们感觉就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沙加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苏兰特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抄家伙，跟我来！”接着他年轻的脸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枝长枪。他顺手将冲向门口的米罗推回了房间，“请两位大人呆在房间，保护两位女士和我们的东西。”他朝沙加使了个眼色——尽管后者闭着眼睛——然后与巴尔安一起出去了。
沙加没有坚持，守住离门最远的那扇窗户。
艾丝美拉达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打开，取出了两把木柄手枪，将其中一把双手递给哥哥，然后自己握住一把守在另一扇窗户边。
美惠很快明白了局势，她没有枪，即便有也不会开，但她还是很勇敢地走向最后一扇窗户——至少她还可以放哨。
“美惠，”米罗叫她，“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轻轻插在她一侧墙壁的裂缝里，“注意隐蔽，别让别人发现你。”
外面零散的枪声突然间密集起来，预示着又一位有实力的参与者住了进来。
然而，没用了多久，一切就恢复了平静。因为古多加终于“肯”让出一层一半的地方给新来者。三楼在刚才的一阵炮击中倒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遍布着狰狞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二楼来自各国的政府代表，在他们没有过火举动之前，海盗们似乎并不打算招惹。于是就出现了目前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案。顺带一提，由于这种势均力敌的格局，各方终于同意让楼梯重新恢复了它的功能。
新来的海盗与古多加还在楼前的空地上谈判，一块巨石被放到那里当桌子或者是掩体，双方的人马坐在石桌的两头虎视眈眈。
“是来自维京的海盗，看上去是北欧人。”苏兰特将一把短火枪别在腰间，对身边与他一起围观谈判的沙加和米罗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希露达女王’。”他抬起下巴向桌子对面点了点。
古多加是个巨人，身材在两米以上，一只眼睛蒙着眼罩，浑身横突的肌肉上疤痕累累，看上去无比狰狞，他是地中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即便是希腊和土耳其的海军也不愿和他正面交锋。然而这样一个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打败他并且让他交出一半楼层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希露达夫人！
米罗看了看古多加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她有着高佻的个子和银白的长发，皮肤雪白，脸颊消瘦，浅色眼眸里流出的目光与她的神色一样凛冽。她周围似乎有冰雪的气息，而她冷艳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让她看上去就像传说中极地的女王。她侧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上带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戒指。她仅仅是坐在那里，就给她对面的人巨大的压力。
“希露达……希露达夫人……”围观的人群中很快传了开来。
米罗觉得有些好笑，仅仅是听说，这群凶悍的强盗就对面前纤弱的女子如此惧怕——尽管她看上去确实有些手段。他微微一笑，侧过脸刚要低声说点什么，却突然惊讶地顿住了。在他的身边，沙加·维格睁开了他的眼睛，像一潭蕴含了太多情感的碧绿深潭，荡开了一层层的波纹。米罗惊讶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对面望去……
四目相对！
米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盏紫水晶消失了。他呆呆地看着对面人群中的那人戴上了斗篷帽子，遮住了一头柔顺如丝绸的紫色长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穆！”他大喊一声，拨开周遭的人群，追了过去……
沙加面无表情地望着穆消失的方向，苏兰特和艾丝美拉达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德·弗勒里大人么？”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甜美的诱惑，“在下是您的邻居米诺斯·凡·海辛，专门做海上贸易。阁下是否愿意赏光来舍下喝杯茶？”
谈判已然结束，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好。”沙加说，又闭上了眼睛。
苏兰特和艾丝美拉达对望了一下，担忧地跟了上去。
身着男装的艾丝美拉达身材瘦小，在一路上人高马大的士兵、保镖和海盗们的碰撞和挤兑之下，有些跟不上沙加和苏兰特的步伐。她心中的担忧加重了，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察觉到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子就已经被一只强劲的胳膊夹在了半空中。
“唔唔……”她使劲挣扎着，地面在她眼前快速移动着。
“是我，艾斯美达拉。”她听到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停止了挣扎，就在这时她眼前一花，接着地面消失了，耳旁一阵呼呼的风声，身子就像一片树叶飘了起来，她本能地抓住带走自己的人，然后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一辉……”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和那双明亮悠远的深蓝色眼睛。
“你没事吧，艾斯美达拉？”他扶着她坐起来。他们从窗口跳下，来到了悬崖的另一侧。
“没事。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艾丝美拉达扑进他的怀里，幸福得要哭了。
一辉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快些平静下来，因为还有重要的决定要告诉她，“你听我说，艾丝美拉达……”
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爱人。
“拔出你们的剑来吧！小爷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们逃掉！”一个满腔热血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将一对情人吓了一跳。
“被主子抛弃的哈巴狗，你的手下呢？听说以前还是个提督？哈哈哈……”
一辉拉着艾丝美拉达悄悄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一辉眯起眼，盯住已经打起来的两伙人。
“星矢·布恩迪亚，西班牙人派的原来是他……”
“……”艾丝美拉达不动声色地观察，一辉说的应该是穿着红色无袖粗布短装，留着一头乱糟糟黑短发的男人，因为他对面的银发男人一伙很明显是些海盗。
一辉拉着她悄悄离开。
“听着，艾斯美达拉，跟我走……”
“走？去哪里？”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她从刚才开始就很紧张。
“去……”一辉闭上了嘴，因为米罗从一旁的灌木丛中钻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又快步离开了，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等到他离开足够远才说：“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艾斯美达拉机械地重复着，忽然她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去哪里？怎么离开？”
“先不要管去哪里，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总之先离开这里，我送你去在希腊那边的军舰，等我干完这边的事，我们就去英国，去一个那个人永远也管不到的地方……”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为他做的足够多，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喂，小子！”一个粗犷的嗓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这地儿是大爷的，另找地方把马子去！”
一辉杀人的心都有了，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
“一辉先生，”艾丝美拉达拉拉他的胳膊，“我们还是回去吧？”
一辉打横抱起她，横了一眼面前体积比自己大一倍的男人，轻声在她耳边说：“日落时分，我在你们窗下等你。”
“你带她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见面吗？”苏兰特站在沙加身旁，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
“……”沙加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他走到墙上临时挂上的十字架前，跪下默默祈祷。
“砰”大门被突如其来的外力踹开，气喘吁吁的米罗走了进来。
苏兰特快步迎了上去，“米罗先生……”
米罗一把推开他，走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沙加面前，忍住要将他一拳打倒的冲动，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安东尼·穆，他不是去和英国人作战了吗？”
沙加默默地念完最后一段祷词，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施施然从米罗身边走过，“如果你问的是这个问题，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
“不可能！”米罗被他的态度激怒，“他不可能骗你！更不可能骗过你！这一定是你的阴谋！”
沙加冷笑一声，盘膝坐在他自己的“床”上，不再理他。
“米罗先生，请冷静！”苏兰特拦住米罗，“沙加大人从来不说谎！而且，关于安东尼·穆先生的任命，我也是知道的。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有我们都不清楚的原因……”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苏兰特。”米罗指着沙加，“穆绝对不会骗他的！”
“事实是他确实这样做了！”
“……”
“……”
艾丝美拉达站在门口，听着房间内传出的争执声。她绞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太阳落入海平面中，金星从东方冉冉升起。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又变成黛绿色，星星就像地上的火把一样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
一辉背靠着冰冷的岩石仰望着星空，耳边传来海盗们狂欢和打斗的声音。
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消失在海面以上。接着又有一颗，又有一颗……
“勒盖小姐在房间里。”他听到一个从不远处经过的女人说——那个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
“是吗？害我到处找。”和她在一起的男人说：“美惠，刚才你在做什么？”
“许愿。”
“是吗？”
“对着流星许下愿望，那么这个愿望就会实现。这是我家乡的传说。”
“灵验吗？”
“我不知道。”
“那你刚才许了什么？”
“这个么……”
“算了算了。不管你许什么愿都会实现的。”
“谢谢你，拜尔维涅先生。”
“我是说真的。你看，那么多流星飞下来了，一定是上帝听到了你的心声。”
一辉抬起头，看到漫天流星的奇异景象。有几颗星星坠入了远处的海洋，海滩上响起一阵惊呼。人们都跑出来，涌向海滩，胆小的人躲在树下，但是都望向那个方向。落入海中的星星并没有消失，而是发出愈来愈强烈的光。忽然间，海上起了风，潮水从那个方向涌来，人们惊呼着后退，跑的慢的人被海浪吞没。
一辉站直了身体，他惊异地发现那些星星围起的海域中升起一座岛屿。在熠熠星光之下，岛屿之巅勾画出一个哥特风格城堡的轮廓。
风更盛了，一艘巨型邮轮映入了众人的视线，船帆鼓胀，转眼间就到了岸边。然后，海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一个戴着银面具的女人站在船头，一袭暗红色的猎装在月光下勾勒出她的飒爽英姿。
“来自世界各地的野心家们，”她冷淡无波的声音说：“欢迎来到波塞冬神庙。我是魔铃·代尔。”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十九章 克里特会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