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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克里特会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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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漆黑如墨的大海中行驶着,连月亮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后面。波塞冬神庙所在的岛屿一直在前面,尽管在岸上时看着离的很近,其实却很遥远。
船的甲板上挤满了人,虽然上船时魔铃已经说明每个代表团的人不能超过五个,但显然,自大和骄横的海盗和军官们很少有把这个忠告听进去的,像沙加一行人完全遵守约定的很少。米罗默默环视着四周,心里暗暗估计各路人马的数目和力量。令他惊讶的是,古多加和希露达女王都遵守了魔铃定下的规矩,不多不少都只带了五个人。
甲板上的氛围沉默而压抑,有一股名为躁动的暗流涌动在平静的表面下。这些天生流淌着好斗和嗜杀血液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大打出手,是因为来自他们共同的对未知的恐惧。魔铃在人们开始登船时便消失不见,除她之外,船上似乎已经没有其他人——没有人掌舵,也没有人指挥操纵风帆,一切似乎都掌握在一种未知的力量中。如果忽略掉甲板上黑压压的人群的话,这简直就是一艘鬼船。
海面上风很大,鼓动着巨大的方帆。从风向和风力上判断,船其实行驶的还是很快的。
艾丝美拉达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胳膊。米罗见状,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不……”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哥哥,见他没有反应,只好勉强笑笑,“谢谢,米罗先生。”
美惠没有来,她和奉命保护他们的士兵一起留在岸上等待消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沙加坚持要艾丝美拉达来一起涉险,除了他自己。
魔铃出现在上层甲板的护栏前,甲板上酝酿已久的风暴躁动起来。
“嗨,娘们儿,你这是要带大爷们到哪里去呀?”
“小姐,能否解释……”
“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久能到,怎么能让法郎塞哥大人在这里站着……?”
有人甚至掏出了火枪。
米罗冷冷地看着,他本能地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了,然而他惊奇地发现暴躁的古多加和冷傲的希露达一样地沉稳,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
魔铃冷冷地看着她脚下沸腾的人群,就像一只雄鹰正在挑选自己的猎物。
“我不记得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接到了通知。看来有人没有遵守我定下的规矩——这艘船超载了。”
一个巨大的海浪伴随着她的话语卷上了甲板,拍碎的声音和着人们惊恐的尖叫。空中乌云翻滚,一个个火球伴随着血红的闪电落到甲板上。人们惊恐地四散逃跑,撞倒了别人,又落入海中。
米罗听到古多加怒吼着召集手下的声音。巴尔安一把捞起被惊恐的人潮推倒的艾斯美达拉,抓住米罗一起倚在桅杆上。苏兰特和沙加也围了过来。
在这一片混乱中,魔铃冷酷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还有,不许打斗。火枪或是刀剑,从拿出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死人了。”
乌云和海水退了下去,闪电也消失了。幸存的人们惊魂未定,甲板上一片死寂。
魔玲又回到了她身后那扇门的另一侧。
米罗一伙人惊讶地发现他们身上连一滴海水都没有溅到。其他遵守了约定的人们也是,而违反了的人们就损失惨重了。最惨的看上去是葡萄牙人,趾高气扬的他们带了至少二十个人上船,而今连他们的长官也不见了——刚才那家伙似乎是拔出了手枪。
有人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下面的海水,脸色立即如死人般灰白。下面如同墨水一般的海浪中,巨大的鲨鱼和不知名的黑影正绕着船体游来游去。巨大的章鱼的苍白触须在周围若隐若现,焦躁地拍打着海水。不远处,一群身上散发着月光般荧光的似乎是美人鱼的生物正跟随着船体游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艾丝美拉达看到了一辉,他似乎在焦急地清点人数,并没有看到自己。
希露达冷笑了一声,坐在手下给她带来的椅子上。她的人聚在她的身边,没有丝毫慌乱。
“老子在海上活了四十年。绝大多数的海盗要比脓包军队更懂得遵守大海的规矩。”古多加得意地狞笑着对一个西班牙人说。后者敢怒不敢言。
古多加从怀里摸出一个酒瓶,旁若无人地灌起来。
在这一片混乱和惊恐中,船停靠在了那座屹立在海中的神庙下。
魔玲出现在甲板上,招呼众人跟随她下船。
这座神庙像它周围的海水和天空一样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从它的外廓和插入天际的尖顶来看,颇有种哥特式城堡的感觉。米罗抬头看了看天,发现这个地方的天空连星光都没有了。
众人沉默地走过一段潮湿粘滑的台阶,霉腐的味道始终漂浮在他们身旁。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处于这个城堡式神庙的入口处。忽然间,四周的火把同时亮了起来,让众人同时看清了屹立在他们面前的波塞冬神像。
魔玲停下脚步,向神像弯腰行礼。学乖了的主人跟在她身后行礼。而后,众人绕过她,走入她身后长长的走廊。
走廊足足有一两千米远,每隔二十几步两侧的墙壁就会有两根昏黄的火把,照映着两侧褪色的壁画和残破的浮雕。地面斑斑驳驳,缝隙里生着苔藓,间或有一两把生锈的刀剑或是散落的工具、石块。令人惊异的是,明明是封闭的长廊,却时刻涌动着阴冷的风。最后,他们到了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大殿。
这里的火把与走廊上的同样昏暗,或许因为空间变大的缘故,甚至让人觉得这里光线比走廊中更暗。七根柱子环绕在大殿周围。尽头那根黑色柱子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宝座,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坐在上面,左手托着下巴撑在一侧的扶手上,右手则随意地搭在黑色法袍上。纤长而有力的十指上共计套着七枚戒指,那上面镶嵌着的宝石与法袍上垂下的宝石链子一样熠熠生辉。他有着雄伟修长的身材和深色的长发,只是脸深陷椅背投下的阴影中无法看清。
在那一瞬间,米罗甚至觉得那个人就是卡妙。
“陛下,”魔玲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他们来了。”
“辛苦了,魔玲。”那个人说,声音深沉如同远古的神邸。
“喂,你找我们来,是为了给我们‘霸主之证’吗?”一个刚刚恢复了勇气的海盗不怕死地喊。
一辉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了刚才惨死在大海中的兄弟们,“你是什么人?”他沉声问。
艾斯美达拉担忧地望向他。
对于这些无礼的举动,魔玲并没有制止。她默默地走到男人身边,像一尊雕塑一样巍然不动了。
宝座上响起低沉的笑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他无奈地摇摇头,优雅地站起身来,“唤你们到这里来是神的旨意。我奉命告知你们关于‘霸主之证’的一切。”他走到火光之下,“我是现任的七海霸主撒加。”
大殿上响起一片抽气声。他并没有带他的青铜面具。
“元帅!”一辉失声叫了起来。
尽管早有准备,当那张如古希腊神邸般深邃英俊而又年轻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米罗还是不由得一怔。
撒加并没有看向他或是其他的任何人,他带着忧郁而完美的微笑俯瞰众生,“想必你们已经得知关于海洋霸主的一些传闻。尽管这个故事在不停地讲述,但是对于你们绝大多数而言,都还是知之不详。因此……虽然我已厌倦,还是不得不从头讲起……”
“废话少说!既然你是七海霸主,快些把霸主之证交出来!”一名看上去来自东方的海盗操着生硬的英语说。
撒加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
“噗”铁器与血肉相交的声音。古多加抽出大剑,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转过身,对撒加咧嘴一笑,“您请继续,先生。”
米罗挑了挑眉,对于古多加的行为有些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撒加用一个讲故事的开头说,语气多少带了点不耐烦,“人们的信仰开始由奥林匹亚诸神转向上帝基督。波塞冬神开始退至海洋,并长眠于海底。当他身边只剩下最后一名虔诚的祭司时,他将自己的力量——代表七大洋的力量聚成实体交给这名祭司,让他在人间代替自己行使权力。而这名祭司在临死之前将代表七大洋的力量分散在七件事物上,交给七名依旧信奉波塞冬神的航海人,每一位持有人在相应的海域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不会被其他任何人打败。这便是霸主之证的由来。”
“那么说传闻是真的?”土耳其的官方代表是一个大胡子的□□,他看了一眼古多加,“怎样才能得到霸主之证?”
“七个霸主之证分别代表了南太平洋、北太平洋、南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和地中海。原本霸主之证的持有人终生拥有这种支配相应海域的权力,但是终于有一天,对海洋权力的贪欲导致了这一代的七名霸主之证的持有者展开了厮杀,因为那时只有霸主之证的持有人死亡才能由新持有人获得相应的权力……”
“等一下,”有人问:“不是说霸证的持有人在他的海域是无人可以战胜的,是这样的吗?”
“的确是这样,但也仅限于在他自己的海域。为了得到其他人手中的霸证,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最终,暴力取代了信仰,在七年战争之后,七件宝物都到了一个人的手中,世界海洋此时处于高度的垄断之中。”撒加讲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那么,后来呢?”荷兰人阿路贝里希问。
“后来,海神降生在一个船王家族,等他长大成人,亲手杀死了那名背叛者,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霸主之证也一起消失了?”一辉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他一旁的希露达闭着眼睛,看上去对于这个故事丝毫不感兴趣。
“那倒没有。也许海神大人是想毁掉那些信物,但最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还是将信物留下了。也许,是因为那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权力和纪念。但是,他不再完全地相信人类,因此他和新的霸主之证的所有者约定,每一代霸主之证的效力是20-30年,当一代的时效终结,便由受到神启的七海霸主宣布,开始新的争夺。在争夺期间,霸主之证的权力不再,直到新的秩序得以确立,而相应的,在秩序确立、权力生效期间,即便杀死霸证持有者抢到霸证也不会获得相应的权力,自然死亡的霸证持有者的霸证,则由七海霸主回收。”
“七海霸主又是什么?”葡萄牙代表问。
“争夺霸主之证的过程中获得四张霸主之证或所有人中持有最多霸主之证的人就是新一代的七海霸主,七海霸主在全世界的海洋中都拥有绝对的霸权,甚至凌驾于相应海洋霸证的拥有者。而七海霸主的诞生也即意味着新一代霸主之证的秩序的确立,这一次的战争宣告终结。”
“那么说,”巴尔安点着下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撒加,“七海霸主手中拥有最多的霸主之证?”
撒加微微一笑,“的确如此。不过……”他的蓝眼睛里盛满了然和宽容的笑意,像是神俯瞰着他脚下的子民,“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随后的一个月内,他要把手中的霸主之证分给其他人,只能留下一张,以凑足七人之数。当然,其他人手中最多也只能保留一张,但是在新的七海霸主诞生之后将手中多余的霸主之证交给其他人的可以在该海域享有与持有者同等的权力。这是海神波塞冬大人所允许的。”
苏兰特低下头,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突然,一阵刺耳的大笑打破了严肃静谧的气氛,来自印度洋的海盗头子一脸飞扬跋扈,刚才他在临时抓来的翻译的帮助下,大体明白了撒加所指,“他妈的你在唬孩子吗?还海神波塞冬,老子来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听你讲故事的!”
别人听不懂他那夹杂着土著语和方言口音的英语,但是撒加却听得很明白。他的笑意和蔼而亲切,“哦?那么这位先生,您是来干什么的?”
希露达怜悯地瞅了他一眼。
“老子是来要霸主之证的!”他一声怒吼,拔出腰刀,他手下的人——四个彪悍的海盗冲上前去,端着火枪和刺刀在撒加面前一字摆开。
海盗头子愣了一下,才想起在船上他的十几个手下被雷给劈死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似乎想退缩。四个海盗觉察到头领的意思,不知该怎么办好。
魔玲依旧站在宝座的一侧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场面忽然变得滑稽起来。米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海盗头子立即转变了攻击目标。
“唰唰”几声,一辉和他手下的英国人拔出了剑,挡在艾斯美达拉一伙人面前。
巴尔安疑惑地挑挑眉,瞅了一眼一脸“与我无关”的沙加,将剑插回了剑鞘。
“这位先生,似乎不相信我神波塞冬和朕?”撒加突然转变了称呼,尽管他的态度依旧温和。
大殿内刮起一股彻骨的冷风。
“当,当然……”海盗先生骑虎难下,“异教神是他妈的不存在的!而你只是嘴上说代表了神的旨意……”
他的话到此为止了。大殿的地面突然破碎开来,五条巨大的章鱼足伸了上来缠住了海盗先生和他的四名手下。五个人的身体都没入盘桓而上的肉足中,只有鲜血顺着长长的章鱼脚汩汩流下。
“在海洋之上,碾死你们就像淹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撒加兴味索然地说,手指拂过戒指上的宝石。
章鱼足突然抽动起来,从它伸出来的地方缩了回去。五个已经榨干了血液的尸体落到了地面上,成了一具具包着皮囊的怪物。
米罗体贴地捂住了艾斯美达拉的眼睛。
撒加一声冷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风吹过大殿,发出恐惧的吼声。火光摇曳,拉出的影子就像一群狂欢的妖魔鬼怪。很长一段时间,大殿内没有人敢说话。
“既然这样……”
“先生,”一位看上去正直可靠的西班牙人站了出来,“可否请问一下,阁下说的霸主之证是什么样的东西?在哪里可以找到?”
惊魂未定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撒加顿了一下,又转回身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七个霸主之证是代表七大洋的七件宝物,在那次劫难之后,这七件宝物同时失踪,取而代之的是印着七件宝物图像的扑克牌。”他的手指中突然多了两张金光灿灿的东西,大小如同巫师们占卜的塔罗牌。也许是因为牌面反射的火光太过耀眼,没有人能看清那两张牌面的图案,“这是南太平洋和……”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地上的几具尸体,冷冷地说:“印度洋的霸主之证。欢迎你们来取。”
众人望着那两张金色的霸主之证咽了口唾沫,有的手已经按到武器的把柄上,但是没有人傻到先动手。
“恕我冒昧,”苏兰特忽然踏上一步,问:“我们如何得知得到的霸主之证是真是假?”
“等你们拿到自然会知道的。真的霸主之证上有海神的气息。”
米罗翻了个白眼:等于没说。
“先生,”一直站在最后的凡海辛爵士挤到了前面,“还有最后一个,我想也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刘海儿下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左右两侧,“这场令人瞩目的战斗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语调里充满了兴奋和期盼。
撒加轻笑了一声,回到他的宝座上,“一周之后。足够你们离开爱琴海,甚至是地中海。那么我宣布……”他的脸重新回到阴影中,“霸主之证新一轮的争夺战由从现在开始算的第169个小时开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
黑暗突然降临,众人脚下残破的地板消失了,突然其来的失重抓住了每一个人。
“等一下,还没有问……”霸主之证在哪里?
不知是谁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惊叫声中……
等他们重新找回自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米诺斯毛茸茸的脑袋从米罗胸前抬起来,对着依旧迷茫的蓝紫色眸子愉快地一笑,“愚蠢的问题,不是吗?”他伸手将米罗拉了起来。
米罗耸耸肩,发现己方的人都安然无恙。
甲板上的气氛沉默而诡异,无论是海盗还是政府官员都心怀鬼胎。好在很快就到岸了。
在海岸上一群焦急等待的人中间,米罗很快认出了他的小侍女。不过女扮男装的美惠似乎是和一个西班牙人站在一起。
“米罗先生。”美惠跑了过来,身后那个西班牙人在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站住,用目光去搜寻他的同胞们。
“怎么了?”苏兰特问。
美惠向米罗使了个眼色,“有人找您。”她低声说。
米罗会意,“抱歉,”他对沙加等人说:“有点私事。”他示意巴尔安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
美惠带他走进悬崖另一侧的灌木丛中。没能在小楼中抢得一席之地的西班牙人在这里扎起帐篷,倒是比挤在小楼中剑拔弩张的众人住的安全舒适。然而此刻,灌木丛中愈聚愈多的人影和粗野的喧哗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米罗问。
美惠摇了摇头,“不知道。你们走后不久,一位小姐在一位绅士的陪同下来到这里,打听您的行踪。您也知道的,先生,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那为什么在西班牙人的地盘上?”
“那位先生为保护小姐与海盗们大打出手,然后有一位西班牙军官打抱不平,还吩咐我在海滩等你们来……”
突然几声火枪的巨响,喧闹的人一下子静下来,转身看向身后。五名扛着枪和军刀的西班牙人回来了。
“去找苏兰特。”米罗撂下一句话,趁着这个机会冲进了人墙。
人群最外面是看热闹和起哄的闲杂人等,真正在里面对峙的,是外侧一圈(似乎是地中海帮的)海盗和中间围成一圈的西班牙军人,而在里侧的圈子里,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将一名身穿华服的少女围在中间。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里,那名贵族小姐的出现就像一颗夜明珠照亮了她周围的世界。她有着一双如初生婴儿般纯洁天真的大眼睛和如刚成熟的桃子般粉嫩的面颊。黑亮的头发辫成粗粗的辫子,垂在胸前金黄色和白色相间的蕾丝上,一个饰有羽毛和丝带的夸张的黑色大檐帽斜斜地压住那一头黑发。蓝黑色丝绸连衣裙下,细弱的腰肢和高挺的胸部让人遐思无限。
米罗轻声笑了下,“也难怪这么多人为她不要命呢。”他轻蔑地瞥了眼倒在内外两个圈子间的死人和伤员,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局势。
打抱不平的英雄星矢布恩迪亚提督似乎腿上受了伤,有些行动不便的样子。尽管如此,如果有哪名海盗冲破了防线到他面前,也绝对讨不了好。和他背对着的是另一个身形瘦高,身穿布衣,留着长长黑发的年轻男子,看上去身手也不错,这大概就是美惠所说的那名护花使者了,不过那个背影……米罗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不过是电光石火一刹那的事,刚回来的海盗和西班牙人已经交上了手。也许是因为海盗人数众多的缘故,尽管西班牙人剑术超群,枪法出众仍然很快落了下风。
远处,美惠和巴尔安带了法国卫队向这里跑来,其他刚回来的各方也摩拳擦掌在外围展开不知所谓的小规模战斗。
米罗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住手!”他大喝一声,然后看到在那一切包围的中心,那位美丽的小姐黑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惊喜,随即又被一种艰辛的委屈所替代,几乎要漾出水光来了。
“米罗先生……”她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这位小姐应该是来找我的。”他拨开人群走到那位小姐身旁,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满含笑意的深蓝紫色眸子看着她,“春丽小姐?”
这位不惧艰险勇闯龙潭虎穴的年轻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利伯伯爵的宝贝孙女春丽小姐。
“是的,是的,米罗先生。我们一路打听您的行踪一直追到这里……”春丽想起一路的艰辛,几乎掉下泪来。
周围一时间安静下来,好奇的、羡慕的、嫉恨的目光都投向旁若无人的两人。
米罗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能够让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不顾生命危险来找自己,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是不宜在当前这种情形下说出的。“小姐,伯爵先生近来可好?”
春丽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爷爷……一个月前过世了……”
米罗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黑纱,他心头一沉,“抱歉……”
春丽努力止住哭泣,她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米罗语气沉重,“放心吧,小姐。伯爵生前待我不薄,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春丽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布恩迪亚大人,”米罗转向一侧的西班牙人,“多谢您救助舍妹。”
星矢一愣,“她是你妹妹?”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很豪爽地一笑,“没什么。虽然你们是法国人,不过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女孩子。”他又对周围的海盗挑衅地举举枪,“有种我们来干!”
几个海盗突然飞过一边,巴尔安带的法国军人冲了进来,挡在他们面前。
米罗又转向另一位,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样说。
“这位是帕斯卡尔先生,是他一路护送我来的。”春丽忙解释道。
“紫龙帕斯卡尔副军事总督?”米罗看着面前这位容貌俊雅的年轻人,想起上次见面的情形。
紫龙微微欠身,“我已经不是阿卡利亚斯的副军事总督了。我现在只是春丽小姐的保镖和仆人。”
“紫龙……”春丽抓住他的胳膊,仰起头看着他。
“哦,你原来是阿卡利亚斯的副军事总督。”星矢豪爽地大笑,“说不准我们还曾交过手呢。”
紫龙笑了笑,“也许吧。”
“你们说够了没有?”一声巨喝响起在他们头顶,“还在他妈的等早饭呐?”
巨人古多加站在悬崖的一块石头上,东方黛色的天空中,启明星闪着寒冷的光。
“除了那个小妞,其他的不用留活口。”
海盗们大喊一声,像突然之间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不要命地冲上去厮杀。米罗、巴尔安、紫龙和星矢围成一个圈将春丽和跟进来的美惠包围在中间。西班牙人的帐篷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布恩迪亚提督,”米罗砍掉了一个黑鬼的脑袋,对星矢说:“这次算我欠您一个人情。”
“不用放在心上。”星矢一边躲闪着砍来的大刀和飞溅的鲜血一边说:“保护淑女是骑士们的职责。”
“欺负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你也就这点本事,古多加。”一个冷冷的女人的声音如寒冬的冷雾般漫过火热的战场。希露达站在一块大石上,缓缓抽出了自己黑色的细剑。迎着晨曦,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你要帮他们吗,希露达?”古多加露出一丝戒备,随即又说:“就算帮他们也无所谓。先前是按照约定放你们进来,你以为还能活着离开这片区域吗?”
希露达冷笑一声,“按照约定?恐怕是迫不得已吧?”
“既然如此,老子他妈的就先剁了你。不想死的话就把北冰洋的霸主之证留下!”古多加抽出一把比普通刀要宽两倍的阔刀砍了过来。
“锵”一左一右两侧蹿出来两名海盗架住了他的刀。
“笨蛋古多加!霸证争夺战尚未开始,如果现在持有人死了的话,霸主之证就会由七海霸主自动回收。你想要找那个人去抢吗?”
“呀啊啊啊啊……”古多加一用力,连人带刀剁为了两截,“那我他妈就先抓起你们来,等到一周后再拿。”他睁着血红的独眼冲向希露达,“这里的所有人都他妈的不许走,在这里的恐怕还不止两张霸主之证呐,哈哈哈……”
希露达轻蹙了一下秀眉,脚下灵活地躲闪着古多加的攻击,一边瞄着下面的战局。
西班牙人和法国人已经被海盗杀散了。星矢布恩迪亚受伤最重,现在只能勉强自卫。米罗和紫龙帕斯卡尔挟着春丽和美惠向海滩缓慢移动,这里是战场中心。英国人也掺合了进来。整个岛屿都沸腾了,在徐徐升起的朝阳下,只见刀剑、火光、鲜血与乱飞的肢体,耳边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爆炸声。每个人体内潜藏的嗜血因子都被激发了出来。小岛上一片乱战。
突然间,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灌木丛中冲天而起,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砂石,人们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吞噬了进去。而后,呆若木鸡和被气浪卷飞的人们才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爆炸洗涤了岛上的喧嚣,恢复了早晨的万籁俱寂。初升的太阳放出万丈光芒,照耀着海面上升腾起阵阵雾气。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从海雾中隐现。微风徐徐,白云朵朵,看上去会是个好天气。
然而,寂静很快再次被打破,爆炸就像一群出笼的猛兽在岛上横冲直撞,大有要与整个岛同归于尽的气势。
“是军舰!”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米罗也看到了领头炮轰小岛的正是他们的“天蝎公爵”号。
裙摆轻飘飘地落在他们面前,“还不快走!在地中海面对古多加是打不赢的!”
是希露达。
米罗立即跳了起来,将紫龙和春丽也拉起来。
岛屿上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四处躲避炮弹,也有人疯了一般地冲向自己的船。米罗和紫龙一边一个架着春丽跟着希露达,远远看到巴尔安正在招呼法国人登船。
“不能让他们跑了!”古多加一只脚踩在石头上,挥舞着大刀怒吼,顺手砍了几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人。
一艘海盗船冲破海浪而来。
希露达健壮,带头跳进海水中。
这种混乱的状况下,小船根本不能靠岸。苏兰特站在船头向岛上招手。古多加的“地暴星将军”号出现在他们身后。
“只能游过去了!”米罗大喊。不远处,巴尔安已经拖着美惠跳进了海水里。
“小姐,抓紧我。”紫龙将春丽背在背上,和刚解决掉一个海盗的米罗一起跳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海盗和官兵们像一群企鹅一样争先恐后地跳进海里。
“妈的!”古多加大骂一句,长刀一挥,“上船!老子要把他们都轰到地中海的海底喂鱼!”
苏兰特站在船头,一边冷静地指挥掉头和调□□帆,一边下令对近在咫尺的海盗船开火,同时还不忘安排人降下绳索,拉自己人上船。至于那些误上了“天蝎公爵”号的则被捆结实了丢在甲板的一头,等待米罗回来处理。
等到游在最后的米罗也登上船,航向和风帆已全部调整好了。
“全速前进!”他下命令,烟蓝色的眸子宁静得像黎明的天空。
古多加的舰队已经围了上来。海面上一片乱战,炮弹横飞,海水就像煮沸了一样沸腾着,而在这幅画的背景,是冒着烟熊熊燃烧的艾奥尼斯岛。这边的热闹景象甚至惊动了土耳其在克里特岛的驻军,他们也派了军舰赶过来。
米罗把女士们塞进船舱的房间里又返回甲板。
“左边那艘战船上有旗语,”巴尔安冲过来,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要和我们一起冲出去。”
苏兰特过来用望远镜看了一下,“是希露达。”他把望远镜递给米罗。
希露达站在炮火纷飞的甲板上,也正好向这边看来。
“这还用她说吗?”米罗下令,“向那艘船靠过去!”
“交给我!”巴尔安说,并立即接管了舵盘。
“请问,”一个礼貌的声音在爆炸声的余波刚落下之时突兀地响起。两人扭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紫龙,年轻人的眼神清澈而诚恳,“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米罗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我倒忘了,我们还有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事总督呢。那么,火炮手们就交给你了,帕斯卡尔先生。”
紫龙的脸上红了一下,立即向舷梯跑去。
愈来愈多的海盗船围了上来,看得出来古多加几乎把他所有的力量都拿了出来。而土耳其军队也开始趁火打劫,追逐在几艘外国舰队的后面。
然而,突然之间——就像爱奥尼斯岛突然响起的几声爆炸一样——敌方的火力一下子小了很多。就连刚踏上甲板准备了解一下情况的沙加也忍不住向那边看了一眼。
英国人的一小支舰队挡在了古多加所在的海盗船前。
“提督,我们真的要独自面对这些海盗们吗?”一辉法斯的副官一边担忧地看着他的上司,一边忍不住偷偷瞥几眼越逃越远的其他战舰。
“当然。”一辉的脸色在浓烟和火光中阴晴不定,唇边带着嗜血的笑容,“现在看来,古多加肯定是地中海霸主之证的所有者。如果我们能独自拿到这张霸证,那将会是天大的功劳。”
“可是……”
一辉留恋地望了一眼“天蝎公爵”号远去的方向,转身面对“地暴星将军”号近在眼前的黑洞洞的炮口,“能够在地中海和霸证持有者对峙的,也只有现在的英国军舰了。”
“米罗先生,”船舱狭窄的走廊上,春丽叫住了刚从甲板上下来的米罗,她警觉地看了看走廊的两头,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说:“我来这里找你,是奉了爷爷的遗命要交给你一样东西,……”
就在他们身后的门的另一侧,艾丝美拉达正蹑手蹑脚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在她身后的地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美惠。
午后的眼光慵懒地照着,湿度越来越高,让人透不过气来。今年的夏季似乎特别地漫长,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在这种天气里,只有知了不知疲倦,似乎永不停歇地叫着,平添几分烦躁。
潘多拉菲永夫人从床上坐起来,汗水打湿了她的睡衣和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她本想休息一下,然而却总也睡不着。自从丈夫拉达曼迪斯菲永匆匆来过又匆匆消失后,她就一直陷入失眠的折磨中。在这种单调无聊的日子里,寂寞就像一种酷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虚弱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徘徊,从一个物品到另外一个物品,最后停在了一件东西上——那是放在衣柜顶端的一只精致的小首饰盒,它的下面压着拉达曼迪斯交给她保管的小匣子——每一次她的目光都会停留在它上面,因为那里保存了她不多的关于丈夫之外另一个男人的一点点快乐。她一直注视着它,回忆着,就像以前每一次做的那样。然而这一次,她似乎并不满足于只是看着它。她犹豫了一下,起身下床走了出去。侍女让叶回家了,而女管家勒斐沃夫人在花厅的台阶上打瞌睡。潘多拉没有叫醒她,悄悄地上到小阁楼,搬下一架小梯子,回来放到衣柜前,伸手去捞那首饰盒。然而梯子太矮了,她不得不轻轻挪动下面的匣子,打算一起取下来。
突然,窗台“喵”的一声猫叫,潘多拉惊得手一抖,两个盒子一齐甩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她惊叫一声跳下梯子。可惜首饰盒已经摔得四分五裂,而拉达曼迪斯的小匣子的合页也摔断了,里面的纸张和信笺飞了一地。
潘多拉愤恨地看了一眼蹲在窗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野猫。猫咪似乎也知道闯了祸,“嗖”地一下跳到树上逃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勒斐沃夫人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满地狼藉。她显然是被刚才的声响惊醒了。
“没什么。”潘多拉按住自己还在“砰砰”乱跳的胸口,皱着眉头蹲在破碎的盒子边,“去找个木匠来。”
勒斐沃夫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女主人,答应着出去了。
潘多拉平复了一下烦躁而又怨恨的心情,开始整理丈夫散落的文件。突然,她的目光滞住了,那双美如星辰的黑眼睛里缓缓地浮现出疑惑、震惊的神色,她拣出了那封信,像被一个魔鬼教唆着一样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它,然后,她变得面如死灰。
其他的信笺和纸张在空气中翻飞着,像折翼的濒死的蝴蝶一样飞落到地面上。
勒斐沃先生听到铃声赶来的时候,他的女主人正端坐在床边,一个精致的包裹放在一侧。而破碎的首饰盒和文件匣子已经被收拾好放到一侧。
“勒斐沃先生,请立即到码头,为我订几张去新世界的船票。”潘多拉说,神情恢复了她少女时代的坚定从容。
勒斐沃先生睁大了眼睛,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新世界,夫人?”
“是的,新世界。”
“怎么的呢,夫人?”老管家有点不知所措,“是谁要去新世界呢?”
“我,还有你们中的几个人。”
“什么?夫人?”他惊讶地几乎合不拢嘴,“您,和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新世界?”在老人的观念里,那里就是个未经开拓的蛮荒之地,虽然适合去冒险的男人们,却绝不是名媛淑女们该去的地方。
“是的,马上去办,勒斐沃先生。”潘多拉的态度坚定不容置疑,“我要最早离开的,去路易斯安那、波哥大或者是卡宴,能买到哪里就去哪里。”
她走到床边,推开窗子,意味深长的目光穿透层层绿荫和吵闹的蝉声,望向了未来。
(上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