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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章 北欧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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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莱娅!”希露达惊叫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夫人?”古尔西显然也很吃惊,她轻声唤了希露达一声,眼睛却还盯在那名少女身上,她的声音也因为惊疑而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艾尔扎克?莫雷诺问:“夫人知道她?”
“哦,哦……”希露达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掩饰说:“我只是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她,我一直以为她是北欧人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的确。”年轻的主人说,眼睛盯住画中从贝壳中缓缓起身的“维纳斯”,“弗莱娅小姐美名远扬,您能听说过她也不足为奇。”
爱与美之神赤着脚走下了画框,这时人们才注意到画框后面才是真正的墙壁,而那温柔的海水和透明的浮沫都是她身上的衣裙,此时,正如月光般从她身上倾泻而下,流淌到地板上。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手指上缠绕的饰物随着纤手的起舞叮当作响。她那浓密及膝的金色卷发,此时伴随着她扭动的腰肢而起伏飘荡起来,就像落在大海浮沫上调皮而欢快的阳光。她唇色很淡,却有一双令人销魂的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透射着天真而纯洁的光芒。她在那里跳舞,就像一只折翼的天使,又像跃出水面的人鱼。突然,如裂帛一样的音乐响了一声,她对着客人们嫣然一笑,轻启歌喉……
她的歌声是天籁之音,她的舞姿曼妙无双。然而希露达望向她,却心如乱麻。她在位子上如坐针毡,感到时间像一个行动艰难的耄耋老人一样缓慢。无数种思绪和猜测滑过脑海让她无所适从,她从没有像这样无力过,她想要立即知道真相,可是现在她只能坐在这里,维持风度,当做一个心满意足的客人送上彬彬有礼的掌声。“这是为了弗莱娅的安全。”她这样对自己说。
希露达一直这样坚持着看完了整场舞蹈。古尔西夫人担忧地看着她。
“夫人,”艾尔扎克走了过来,“让我送您回房间吧?”
希露达站起来,犹豫着看了一眼弗莱娅离开的方向。
“或许,我可以效劳?”
两个人转过身,看到向希露达微微欠身的修罗。
她看了两个人一眼,握住了修罗的手。
于是艾尔扎克在她另一只手上轻轻一吻,“晚安,夫人。”他又转向另外一位客人,“哦,侯爵……”
“叫我米罗。”米罗竖起食指,对他说。
年轻的提督爽朗地一笑,“好吧,米罗……”
“我想还有一位女士需要您的照料,艾尔扎克。”米罗再次打断他的话说:“我能自己找到路。快去吧……”
艾尔扎克感激地笑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加尔西拉索,”他吩咐自己的跟班,“送洛林先生回房间去。”
希露达挽着修罗的胳膊穿过烛光摇曳不定的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闪电与雷声变得越来越弱,雷暴开始远去。只是降水未见一点减弱,反而更加凶狠地冲刷着大地。从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带着一丝阴冷的湿意。
一路上修罗都默默无语,像女王的卫士一样礼貌而又忠诚。希露达希望他能够开口,这样自己就可以将话题引到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上。但是,一直走到她的房门前,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希露达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哑然失笑,“先生,您真是一位绅士。”
修罗向她欠了欠身作为回应。
“介意进来坐一会儿吗?”她打开了房门。
修罗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希露达示意古尔西夫人守在门外,请修罗在小圆桌旁坐下,“您比我想象的要开明,是因为生活在新世界的缘故吗?”
“也许吧。”修罗大胆地盯住她的眼睛,“您有问题要问我,是吗,夫人?”
希露达在他对面坐下,垂下眼睛。她的心在“砰砰”乱跳,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但是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她发现自己平时的自信与敏捷都不见了踪影,甚至如何开口都变得无比艰难。终于,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决定直截了当地询问:“您和弗莱娅小姐是父女吗?”
修罗一愣,反问:“这个问题对您很重要吗?”
希露达对他勉强笑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弗莱娅小姐我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看上去她更像北欧人,不是吗?而您……”
“而我本人,是西班牙人。”修罗接上她的话说:“弗莱娅,她是我们酒店的舞女,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希露达微微蹙起眉头,“那,修罗先生是否知道她的身世呢?”
修罗那细小的瞳孔中掠过一丝精光,“她是由她的主人从欧洲贩卖过来的。这么多年来,她为我赚钱已经够我当年为她支付的费用,但是她依然愿意留下来,直到将来寻找到一位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士为止。到时候,我会作为她的哥哥将她风光地嫁出去……”
“她只是您的舞女?”希露达焦急地问。
“我一向不干涉她的自由,在这上面她自己做主。”
希露达又微笑了一下,“我很喜欢她,您看我一个人在海外很不方便,想找一个贴心的女伴。如果修罗先生愿意……当然,我会为此而酬谢您……”
“我刚才说过,夫人,我不干涉她的自由。因此,您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自己的意见呢?只要她愿意……”
艾尔扎克?莫雷诺所居住的是提督府分为左右两个回字形的部分,而提督本人的居所和办公室位于最安全隐秘而视野又最好的城堡正中央隔开两个院子的主塔楼,前面一侧是提督及他手下高级官员的办公场所,后面一侧则是提督的贵宾们所在的客房。回字形的院内种植着高大的热带植物,而总督府的外围,是西班牙港最繁忙的街道和广场。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可以清楚地眺望大海和森林。当然,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米罗和希露达被分别安排在东西两侧的上房内。西班牙人对他们有戒心,这是显而易见并且是在情理之中的。对此他们都没有异议。
回房时还很早,拜这种恶劣天气所赐,夜晚看上去格外漫长。米罗托着腮坐在桌旁盯着油灯出神,盘算着要在西班牙人的地盘上耽搁多久以及下一步的计划。
风卷着雨鞭狠狠地抽打着窗户,注定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米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早点上床睡觉,说不定一觉起来就是个好天气呢。突然,他的动作定在了半空中,他侧起耳朵,刚才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狂风刮过的间隙,他听清了,是一个女孩子在哭泣。他警觉地握住大剑的剑柄,悄悄地靠近门,仔细听了一下,然后猛地拉开门。
“啊!”门外响起一个女孩子的惊叫声。
一个年轻女孩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这边,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有人出现。
是弗莱娅!米罗收起剑走了出去。
她已经换下了衣服,白色的印花丝绸长裙用各色的鲜花镶住花边,长长的金色卷发盘在头顶,用一圈花环固定住,两条蓝色的蕾丝发带一直垂到胸前。在这雷暴的恶劣天气里,她就像一个误落黑暗地狱的花神,美丽而又楚楚可怜。她抬起头望着他,一只手抚在脚上,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泪痕冲刷掉,显出她本来的娇嫩肤色,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经过清流的洗濯更像两汪春水一样清灵透彻。
米罗看着她,觉得似乎有一股火顺着喉咙冒了出来,烤得他口干舌燥,体内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冲动,像是沉寂多年的火山将要爆发。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恼怒地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卡妙,她是第一个让自己有这种反应的人,她甚至并不比自己见过的那些著名美人儿,如潘多拉、希露达和蒂迪斯更美,但是却让自己产生了某些不该有的幻想,难道真的是因为寂寞得太久了?
他努力不去看那双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眼神,走过去,彬彬有礼地问:“弗莱娅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向弗莱娅伸出一只手,想要扶她起来。
弗莱娅哽咽着摇摇头,“哦,不,先生,我恐怕……”
“怎么了?”
弗莱娅指指紧邻着的楼梯,“我刚才没有注意到还有一级台阶……好痛!”她又哭起来。
米罗抬头看了看他房间左手边的楼梯,也许是有些年岁的缘故,这段楼梯看上去陡且破旧,所以如果不注意,很容易从上面摔下来。
“摔到哪里了?要不要叫医生?”他关切地问。
弗莱娅摇摇头,“我的脚……先生,拜托,”她扬起梨花带雨般的小脸看着米罗,“别说出去……太丢人了……”
米罗感到自己无法拒绝,“那么,……”他犹豫着问:“可否让我……”
弗莱娅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掀起裙子。
米罗在她身边半跪下,透过丝袜看着她的伤势。她的左脚呈奇怪的角度向内侧歪着,脚踝处高出一块。他伸手,触及到她的脚,立即有冰凉丝滑的感觉穿过袜子透了出来。
“哎哟。”弗莱娅叫起来。
米罗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低着头说:“大概脱臼了。”
“那怎么办呢?”女孩眼泪汪汪地说。
“您是住在楼上吗?我先送您上去……”米罗向她伸出双臂,打算抱她起来。
“不,”她立即说:“能……先去您的房间吗?”
米罗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我……”她脸红了,嗫嚅着低下头,“我,其实……并没有……自己的房间……您知道的……我是个妓女……”
“那您……”
“我刚才,是要……”她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外。
米罗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隔开东西两院的那道走廊上只有上层一个窗户亮着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莫雷诺提督的办公室。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人来了。”她忽然向米罗怀里靠了过去,低声说,像是怕被人发现。
米罗抬起头四处望望,是一队冒雨出来巡逻的士兵。他顺势抱起弗莱娅,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小姐,委屈一下。”他说。
黑色的薄丝袜褪了下来,露出了白如凝脂的小腿和纤纤玉足,这样白皙的皮肤在新世界是极其罕见的。只是在那原本小巧的脚踝处,鼓起了一个刺眼的红包。米罗握住脚踝的两侧,尽量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忍一忍。”他双手突然用力。
“啊……”弗莱娅痛苦的叫声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雷声中。
“好了。”米罗说。他低着头,将撕成条状的衬衫一圈圈缠绕在她的小腿和脚踝处。
“谢谢您,先生。”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接下来,尽量不要活动这里……”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您有什么打算,小姐?是否需要我通知莫雷诺先生或是修罗先生来接您?”
“不,不用。”弗莱娅低下头,双手扭着衣裙,低声说:“我恐怕哪里都去不成了。我这个样子……不想被他们讨厌。”
米罗忽然发现自己面临一个令人头痛的局面,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她和美惠睡一个房间。
“所以,不如……”弗莱娅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米罗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然后,他看到她水汪汪的绿色大眼睛和脸上尚未擦干的泪痕,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语句:
“今晚上让我留下来,就算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米罗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呆呆地看着她,怀中突然多出一具柔若无骨的躯体。
“不,”他下意识地说:“不行,我不能……”
“我是一个妓女,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她继续在他耳边说,手指抚上他的胸膛,“您刚才救了我的命,因此我不会向您要钱的……”
米罗闭上眼睛,在他脑海的深处一双冰蓝色的眸子蓦然睁开。
“不!”他推开她,后退了几步,“对不起,弗莱娅小姐!我已经有爱人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弗莱娅天真地说:“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她绝不会知道……您不会是……怕会爱上我吧?”她笑嘻嘻地问。
“对不起,小姐。”米罗重新恢复了他的镇定,“今晚您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我再去找一个房间。”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先生。”弗莱娅忙叫住他,“既然这样,我还是离开吧。”她蹒跚着向门口走去,“我总会找到地方过夜,您不用担心。我不能让您……哎哟……”她向一侧倒下。
米罗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弗莱娅小姐……”
弗莱娅表情痛苦,“我恐怕……”
米罗又闻到她身上的那股甜美的香味。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床上,“您不用担心我。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了。”
“我只是怕……您一定也很累了,米罗……”她甜美的声音和她身上的香气一起扑面而来。
希露达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两侧明亮的火把一直向前延伸,让人产生路没有尽头的错觉。也许是因为走廊两头火光黯淡的缘故,看上去脚下的路仿佛最终消失于未知的黑暗中。夜已经深了,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她的木屐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回声在风雨声的间隙中清晰可闻。
“修罗说的就是这边,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她这样对自己说,又看向走廊的尽头,那里有通往三楼的楼梯,而二楼,据古尔西说,给了法国来的贵客。然而,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这么晚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呢?”她的内心在犹豫着。“算了,明天再说罢……”她转过身,准备回去,却迈不开脚步,“修罗一向行踪不定,万一明天他们离开了……”想到这里她又转过身……
正在这时,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忽然打开,闪出来一个俏丽的身影。她一闪身出来就四处张望,正好和希露达四目相对。
“弗莱娅!”希露达认出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弗莱娅一看到她慌忙调头逃跑,希露达以多年海盗生涯练就的敏捷身手追了过去。
忽然,弗莱娅身子向一侧一歪,摔倒在地。
“弗莱娅!”希露达忙跑过去,歉疚而又心疼地问:“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
弗莱娅警觉地望着她,将两只脚向裙摆下方收了收,半晌才回答:“没有什么,夫人。”
希露达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别怕,我不是坏人。刚才你为什么要跑呢?”
弗莱娅看了一眼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却没有握住它,而是自己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站了起来,“夫人,天色很晚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她转身向三楼走去。
“等一下!”希露达忙喊:“咦,这是什么?”
弗莱娅刚才摔倒的地方,一条金色项链在闪闪发光。
“这是我的。”弗莱娅抢先一步将它抢在手中。
希露达皱起眉头,这东西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对……”她喃喃地说,一边审视着弗莱娅,“这不是你的……”
弗莱娅下意识地向刚才出来的房间瞥了一眼。
希露达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米罗!”她叫起来,“这是米罗的东西!”是的,一起在西班牙人的船上时,她依稀看到米罗的脖颈间带了这么个东西,“它怎么会在你这儿?”她抓住弗莱娅的手腕,决定要问个明白。
弗莱娅挣扎了几下挣不开,急得要哭了,“是米罗先生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难道您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吗?”
希露达一愣,随即意识到弗莱娅的意思,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你是说,米罗对你……”
“这不关你的事!”趁着希露达分神的一刹那,弗莱娅立即挣脱了,跑了几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希露达,“你这么关心他……莫非,你就是他所爱的人,那个什么堡公爵夫人?”
希露达一怔,“别胡说!”她脸上隐约现出怒意。
弗莱娅看她生气,自认为猜着了,笑嘻嘻地说:“今晚上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就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的好事。”
“你!”希露达气得跳脚。
弗莱娅已经一溜烟消失在楼梯尽头。
艾尔扎克?莫雷诺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而雷暴的中心也渐渐远去,只能看到天边闪闪的红光,听到远远传来的低沉轰鸣声。
他走近窗子,稍微打开了一条缝,冷风挟着雨鞭立即冲了进来。房间内的灯火在这突如其来的冷气流的袭击下只挣扎了一下便牺牲了。周遭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查看了一下窗外的东西两院,“这样恶劣的天气,人们应该都入睡了吧。”艾尔扎克一向都有晚睡的习惯,午夜之前是从来不会上床睡觉的,在接受了整个特立尼昂和多巴哥岛的事务后更是如此。因此,他依然站在这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中俯瞰脚下的土地,直到午夜的钟声从广场新建的教堂传来。他又站了一会儿,才关好窗户,拿起外套,直接套在湿漉漉的衬衣外面,向位于走廊另一端的卧室走去。
没有人的卧室与外面一样的阴冷,甚至在他的手握上镀金的门把手时都能感到手心里湿气凝结成的湿滑。他心不在焉地打开门,走了进去。然而,立即,他感到房间内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黑暗与宁静似乎一如既往,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樟木香味,看上去与以往每个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谁在那儿?”他平静地问,独眼审视着整个房间。
“是我,艾尔扎克。”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满满的自豪与慈爱。
风吹起窗边白色的帘子,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魁梧的人影。
艾尔扎克显然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黑暗中他的脸上出现了惊喜的神色,他快步向那个人影走去,“啊,是您!”他的声音欢快得像分到糖块的孩子,“您在这儿!”
“卡妙……”他向那个一直思念的人伸出手。
然而,卡妙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是让他永生难忘的悲伤和怨恨。
“卡妙……”他努力地想要靠近那个影子,然而却发现自己与他渐行渐远,而自己仿佛已无力追赶,一股无力和厌倦从心中升起,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
卡妙最后望了他一眼。
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一股不祥和绝望感驱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了起来。
……而卡妙,终于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了……
“不!”米罗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落地钟有节奏的走秒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原来是做了一场梦。”他抹了抹满脸的冷汗,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为什么我会做这个梦呢?”他想,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而此时,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缠在身上非常难受。他伸手去解扣子,并打算将他随身携带的宝贝们放到枕头下,然而在那里他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愣了一下,又再次迅速地翻遍全身每一处可以放东西的口袋,依然一无所获。
一种熟悉的恐惧感蓦然从心头升起,冷汗再次浸染了尚未除下的衣衫。
弗莱娅出神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战利品:一本破旧的日记、一条有一颗小巧金百合坠子的项链,还有从那本笔记本里掉出来的一张印有奇怪图案的金卡。这些都是她从米罗那里得到的,除了日记本,看上去都很值钱的样子,尤其是那张金卡,弗莱娅知道很多人都想要得到它,自己势单力薄,想保住它或者拿它交换是不可能的,只有将它交给谁的问题。她不甘心地将卡片推到一边。“不过……”她想,自己至少可以得到这条项链吧?它这么粗,而且是纯金的,做工精美,还镶着宝石,一定值不少钱。至于那本破日记本,如果没有人要,就将它丢到海里去好了,省得被米罗发现……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遐想。她立即吹熄了桌子上的蜡烛,警惕地屏住呼吸。
敲门声又执着地响了两次,然后就停止了。
弗莱娅独自站在黑暗中,她不能确定外面的人是否已经离开了,因此她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忽然,她的嘴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让她忘记了一切,本能地大声呼喊,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几声“唔唔”。
“弗莱娅”她感到一阵热气扑在了耳后的脖颈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是我。”
弗莱娅停止了反抗,当她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时,恐惧所产生的颤抖也渐渐停止了。
那人慢慢地放开了她。
弗莱娅转过身,借由远处不时的闪电,她辨认出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全身罩在防御斗篷里的男人。
“是你!”弗莱娅不悦地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人不理睬她的质问,“主人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弗莱娅气哼哼地走到桌前,将卡片扔给他,“喏。”
那人对着窗外的闪光晃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正要说话,忽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弗莱娅的脸色变了,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快躲起来。”
“弗莱娅,”来客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
弗莱娅一愣,他挣开了她的手指,翻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喂……”她的惊叫声淹没在突然从大开的窗口中灌进来的风中。
“砰”地一声大门洞开。弗莱娅惊恐地看向门口,闪闪烁烁的红光中,修罗就像一柄散发着寒光的带血的刀一样立在那里。
“修罗……”她惊恐地叫起来,下意识地向黑洞洞的窗外望了一眼。
修罗抬脚走进房内,“你果然在这里。刚才我敲门,你为什么不开门?”他的声音就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因为……”她看到了地上的水痕,那是刚才那个不速之客留下的,“因为,刚才风把窗户吹开了,雨浇了进来,我忙着关窗……所以……没有听到……”她偷偷地观察着修罗的脸色。
修罗将手上的灯放在桌子上,看到了她放在那里的东西。“东西拿到了吗?”
弗莱娅听到他不再追问,暗中长吁了一口气,她将窗户关好,走了过去,“呐,你也看到了,他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也许他没有带在身上……或者,交给另外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不会。”修罗拧起眉毛,“没有这样的人,他也没有这个时间。他一定还带在身上。”
“那我明天再去试试运气好啦。”她走过去,想把东西收起来。
“这些东西不是你的。”修罗突然说:“你得还回去。”
弗莱娅一怔,不悦地摇摇修罗的胳膊,撒娇说:“修罗~~我做了这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何况这些东西对你又没有用处……”
“你不是贼,弗莱娅。”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如果你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那么你就真成了一个贼了。”
“从她的手碰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贼了。”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
弗莱娅打了个寒战,惊恐地转过身去看向门口。刚才在修罗站立的地方,另一个男人慵懒地抱胸而立。
“米罗……”弗莱娅幽怨地看了一眼默默退到一边的修罗,下意识地挡在桌子前面。
米罗闲闲地走了过来,粗鲁地推开她,将她刚才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碰在手里,像是一位刚找到走失多年的孩子的母亲,带着喜悦和惶恐仔细地检查着他的宝贝。
“修罗……”弗莱娅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修罗暗暗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走上前,“米罗……”他有些心虚地说:“弗莱娅还是一个孩子,难免要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相信她只是趁你睡着时拿来看看,并且会在清晨之前还回去的,……她是个孤儿……是我没有教育好她……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米罗看向他们,阴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弗莱娅怯怯地点了下头。
“只有这些?”米罗问。
弗莱娅下意识地看了修罗一眼,心虚地说:“没,没了……”她觉得米罗身上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
米罗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就像夏日的一缕清风,快得让人还没有看清就消失了。“修罗先生,我想单独和弗莱娅小姐谈谈。”
修罗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米罗。
米罗全然不惧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听说西班牙的莫雷诺提督是个公正而严厉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在他自己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而且肇事者原本还是要去找他的——会怎么样呢?”
修罗想了一下,问:“你只是找她谈谈?”
“当然。”米罗回答:“我会还你一个完整的弗莱娅小姐。”
虽然阴云密布,但晨光终于还是穿过云层透了过来。雨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空气中充满着阴郁的湿气。
米罗将金百合项链小心地收起来。他在桌旁坐下,手指温柔地抚过日记本的表皮。“没想到我会这么快醒来,对吗?”他声音温柔,像是清晨在对身边刚醒来的爱人说话。
“……”弗莱娅靠在墙壁上,警惕地远远望着他。
米罗的目光离开手中的日记本,看向对面几个小时前还曾让他心神动摇的女孩,“你接近我的目的不是这些吧?”他开门见山地问:“‘霸主之证’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米罗站起来向她走去,一个笑容渐渐在他唇边形成,伴随着蓝紫色的眸子中越来越阴厉的神色,“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是修罗,不会纵容你的谎言。你千辛万苦地来接近我,不会只是偷一点金子和一本对你没有任何用处的日记本,对吗?”
“我……”弗莱娅想逃开,但是她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的项链很漂亮……至于本子……”
“我不想跟你废话。”他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像一个吃人的恶魔那样阴森可怕,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答应过修罗,会将你完整地还给他,但并不是说我不会用其他方法来折磨你——你想知道么?”
“不!”她有些歇斯底里,“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能?”米罗看着她,邪邪地笑着,“知道吗?你所碰触的,都是我会用灵魂来保护的东西,除了交出被你藏起来的东西,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
弗莱娅哭起来。
米罗不耐烦地摇摇头,“没有用的。那么……”
“米罗!”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希露达逆着晨光站在那里。她脸色憔悴,好像一夜没有睡好的样子。她身后跟着看上去左右为难的修罗。
米罗挑了挑眉,打量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米罗,”希露达说:“我要和你谈谈。”
米罗很想翻一个白眼,但他还是礼貌但冷淡地回答:“当然可以,夫人。不过,目前我需要先和弗莱娅小姐谈。”
“我想我们谈的是同一件事。”
“哦?”米罗看看她又看看弗莱娅,最后又瞥了一眼扭头看向别处的修罗,“那么夫人知道弗莱娅小姐‘处于好奇’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放到哪里了吗?”
希露达看了一眼修罗,“她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
“不是全部。”
“还差什么?”
“其实告诉你们也无所谓。”米罗走过去关好门,坦率地说:“是南大西洋的霸主之证。”
另外三个人的脸色变白了。
“我没有。”弗莱娅小声地否认。
米罗耸耸肩,“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会相信,但这是我和弗莱娅小姐之间的事,而且刚才我已经向她说明了……”
“我相信。”希露达面色苍白,咬着牙说。
“什么?”其他两个人惊讶地看着她。
米罗笑了一下,“当然。不过看来夫人您已经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了,是吗?那这就好办多了。”
希露达咬了咬牙,“如果你拿不回‘霸主之证’就不放弗莱娅是吗?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米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先单独和弗莱娅谈谈,请你们二人回避。”
米罗一摊手,“看来今天需要‘先单独谈谈’的人很多。不过……”他微微一笑,“既然您给予了在下信任,在下也该同样回报于您。”
修罗点了一下头,二人走出房间。米罗还很体贴地为她们拉上门。二人就在门外灯火辉煌的走廊里等。
“……你不用这么看我……”经过长长的沉默后,修罗终于受不了米罗的注视别过脸去,“你看我也没有用,刚才她对我说的你也都听到了,‘霸主之证’不在我这里。”
“不过你和希露达都知道我手上有这张霸主之证,不是吗?而且,你也没有否认想得到它。”
修罗很坦然地一笑,“的确,我不会否认。同样的,如果我得到了它,也不会否认的。”
门开了。门口站着希露达和一脸莫名其妙的弗莱娅。
“请进来吧。”她对门外的两位绅士说。
米罗和修罗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感到希露达和刚才有哪里不同了。
“米罗先生,”希露达在他们身后关上门,说:“你需要‘霸主之证’是要争夺七海霸主之位,而不仅仅是为了成为一方霸主,是吗?”
米罗挑挑眉,“当然。”
“那么,对您来说,是否是南大西洋的霸主之证也无所谓了?”
“?”
希露达从领口拿出一个香囊,从中抽出一张薄薄的卡片,“这是北冰洋的‘霸主之证’,我用它来交换弗莱娅。”
修罗和弗莱娅惊讶地叫出声来。
米罗迟疑着,“你是上一任的北冰洋霸主?”
希露达冷笑了一声,“如果你不同意,我也要带走弗莱娅,而且我可以以我的船保证,你遗失的霸主之证不在弗莱娅身上。”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要弗莱娅,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再与她为难。”
“那如果她再次好奇……”
“如果同样的错误侯爵先生能犯两次的话,也不必再责怪别人了吧?”
米罗没有气恼,他轻松一笑,接过上面绘有北斗星和北极星的霸主之证,“成交。”
“喂,”一直没有开口的弗莱娅叫道:“我还没有同意和你走……”
“闭嘴!”另外三人同时说。
突然,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门口站着面容冷峻的西班牙提督和他身后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士兵。穿过云层的晨光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
艾尔扎克跨进门来,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我听说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件盗窃案,就在我的家里。”
房间内的四人面面相觑,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西班牙军官是怎么知道的。
“事实上,并没有,长官。”修罗上前对他的同胞说:“只不过弗莱娅对她的客人们开了个玩笑,目的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弗莱娅连忙点头。
米罗将北冰洋的霸主之证悄无声息地藏在袖子里,也附和道:“是的,就是这样。”
但是西班牙提督严峻的面容并没有丝毫缓和,“那么,大清早聚集在这一间并不是诸位中任何一人的房间里意欲何为呢?”
希露达上前行了一礼,“长官,对不起。我约修罗先生前来是想和他谈将弗莱娅带走的条件,而洛林侯爵先生是我请来的见证人。因为发现这间房间恰好没有人,临时决定在这里谈谈。我以为大人还在休息,因此便没有向您禀报。这都是我的过错。”
米罗笑咪咪地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艾尔扎克脸色稍霁。
希露达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正是昨晚修罗送给她的见面礼,笑盈盈地上前,“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请允许我将这件礼物转赠与您。”她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因为身边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修罗先生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女士。既然送给了您就是您的东西了,请随意处置。”
艾尔扎克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他又看了一眼修罗,才迟疑着接过来,“既然如此,多谢夫人美意。”他迅速地将那个盒子收了起来,仿佛怕她反悔似的。“那么诸位,已经谈得怎么样了?我们加勒比海的明珠,是要离开这片美丽的海域了吗?”
弗莱娅刚要开口,被希露达一瞪,到嘴边的话只好又乖乖地咽了下去。
“刚才我们正要谈公爵夫人将要以什么条件交换弗莱娅的问题。”修罗回答说。
“什么?”希露达不满地叫起来:“您昨晚不是说只要弗莱娅同意您没有意见吗?”
“问题是弗莱娅并没有同意。”修罗不动声色地说。
希露达恨恨地看了一眼弗莱娅,后者笑得像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对父母的恶作剧得逞。
“那么您能让她同意?”
“这要看您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当然。”弗莱娅笑咪咪地跳到修罗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说:“刚才提督大人都说了,我是‘加勒比海明珠’,”她冲着艾尔扎克顽皮地一笑,“因此您怎么着也得出个像样的价格,就像,嗯,一张霸主之证怎么样?”她打定主意希露达不会再有第二张霸主之证,即便有,也不会舍得拿出来。
希露达对这个小女孩几乎是出离愤怒了。她思索了一下,“此话当真?”她问修罗。
弗莱娅大吃一惊,修罗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绝不反悔。”
希露达问艾尔扎克借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一句话,又掏出自己随身的两个小印章盖在了上面,递给修罗,“我没有霸主之证了。”弗莱娅刚要高兴,她接着说:“不过,我可以给你这个承诺。以后持有这道命令的人在北欧海域将享有一切的优先权。也许它比不过霸主之证的效力,但它绝对比霸主之证更长远,而且不受持有人的限制。”
修罗看了看那张印有印章的纸,又看了看她,“我凭什么相信您有这样的权力,夫人?而您又为什么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
希露达的神色变了,她昂起头,变得凛然不可侵犯,“就凭我是丹麦女王希露达?奥尔登堡,而弗莱娅是我唯一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