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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三章 云中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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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希露达女王”的船队从外观上看不像海盗船,反倒像是一支正规的舰队。它一共由八艘战舰构成,除了“亚斯格特”号之外,其余七艘分别由北斗的七颗星命名。而希露达所在的“亚斯格特”号从尺寸上而言,跟一艘一级战舰差不多大,而上面所配备的武器更是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器之一。它的主舰体,不像普通的战舰,或是商船,那更像是一座宫殿式的华丽邮轮,在它的周围,甚至有七根镶有蓝宝石的精美罗马柱。进入舱体内部,宽敞的空间和盘桓而上的台阶都更像是一座王宫,华丽的地板将空间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集会和指挥办公场所,而下层在甲板以下的船舱中,包括住宿的房间、仓库和炮台。
希露达呆在她宽敞而明亮的房间里,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敲门声轻轻响了三声,然后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古尔西夫人回来了。”
“唔,”希露达合上书本,“请她进来。”
一位上了年纪衣着朴素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有着一头夹杂着灰白头发的金色长卷发,身着一件有些旧了的白色长纱裙,有着当时欧洲上流社会常用的泡泡短袖,腰间束了一条蓝绿色丝绸带子。她神色严肃,并带着些贵族特有的矜持和骄傲。看上去她更像个贵妇而不是一名女海盗。
“夫人,”她行了个屈膝礼。
希露达走过去,挽住她的手臂,亲切地说:“辛苦啦,让娜。”
“总算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夫人。”古尔西说:“有两个重要的收获。
“哦?”希露达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长沙发边坐下,“来,坐下慢慢说。”
“夫人,我现在可以确信南大西洋霸主之证当年的主人就是卡宴的法国人利伯伯爵。”
“当年‘南大西洋霸主之证’神秘的持有人吗?”希露达陷入了辰巳。
“而现在,那张霸主之证在米罗手上。”
“怎么?”希露达看向古尔西,“童虎那老头儿不是在我们到达克里特之前就过世了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那老头用了什么手段。”
希露达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撒加,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古尔西叹了口气,“夫人,他现在的身份,不会随您回去了。您应该回到您的祖国去……”
“让娜,这个问题你很早之前就提过了,而我的回答也还是那样:我的心已经死了。能够带领你们的只有我的妹妹弗莱娅,我会找到她并把她带回家的……”
“夫人,这就是要向您禀告的第二个消息了。”
“怎么,你有弗莱娅的消息?”希露达神情激动起来。
“还不很确切,夫人。不过按照可靠的消息,小姐应该就在西印度群岛这一带。我已经布置下去,一旦有新的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
“上帝!”希露达双手交握在胸前,她快步走向墙壁上挂着的十字架,满怀感激地看着上面受难的耶稣,“基督!”
一阵敲门声破坏了房间内喜悦和感恩的气氛。希露达连忙抹去眼角流出的幸福的泪水,用她一贯冷冽的声音问:“什么事?”
“夫人,陶森船长请您到甲板上看看。”
二人对视了一眼,古尔西拉开门,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这是九月下旬的一天,阳光火辣辣地泼向开阔的海面。四周的空气湿闷得令人窒息。西方的天空,一团团的乌云正在迅速升起,越堆越高——这是雷暴和飓风来袭的前兆。
“安达里士”号和她身后的“利伯伯爵”号、“思念”号都是一流的帆船,在设计制造之初就考虑到了大西洋上最恶劣的天气状况。米罗在每艘船上都配备了最忠诚和最老练的人来当管理者,这些人都是在大西洋反复无常的脾气中经历了多年大风大浪洗礼的老水手,对于飓风和海啸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米罗和巴尔安还是逐条船检查了一遍。
“我说,”巴尔安一边爬上软梯一边大声问:“为什么不带上苏兰特?奥尔科特那家伙一起来?”
“他留在卡宴还有些事,”米罗漫不经心地说:“作为摄政王的秘书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他们爬上了“利伯伯爵”号。甲板上一片忙乱,要赶在飓风来临之前做好一切应对。因此过来迎接他们的只有七八个人,小号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中,好在没有人在意这些。
“米罗,”巴尔安吹了个口哨,“猜猜我看到了谁?”
米罗从浅粉紫色的天边收回目光,顺着巴尔安下巴点的方向看去。
“利伯伯爵”号有序而繁忙的甲板上,他们看到了一个熟人。
米罗挑了挑眉,踱了过去,“拉达曼迪斯?菲永先生?”他对正在拉缆绳的那名壮汉说:“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舍下的陋船,而且还干这种粗活?”
“汤姆,”巴尔安喊住经过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船员,“把菲永先生替下来。”
拉达曼迪斯倒是也没有拒绝,他将手上的活交给汤姆,顺手捋了一把凌乱的额发,露出连眉毛下那双冷峻的黄玉眼睛,“米罗。”他对船队的拥有者说,又对巴尔安点了点头。
“您怎么会在这里?”米罗问:“您的船呢,上尉?还是少校?”
“少校。”拉达曼迪斯诚实地回答:“我的船受到袭击,毁损严重,现在在里约修理,恐怕有很长时间没法出海了。所以,我来应聘船员,顺便赚点外快。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只能偷偷地做。”
“那您的船员呢?您不需要管他们了吗?”
“我的副官会打理一切。别的我不敢保证,这些人我绝对信得过,如果我死在海上,或者逾期未归,他们会给我报一个追捕海盗殉职,我依然能保住我的荣誉。”
米罗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那您知不知道,潘多拉一直在等您回家。”
“我知道。前些天我回去过。她现在过得很不好,这是我的错。我需要更多的钱,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等我有足够的钱去买一块土地和封号时,我就会辞职,带着她去过她的祖先们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
米罗想起他在巴黎见到潘多拉时的情景,的确,为了在帝国的中心维持地位和魅力,钱是绝对不能少的。然而,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并不是金钱能够买到的。他看了一眼拉达曼迪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总觉得拉达曼迪斯身上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寻找不出来。很显然,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即便他真有什么企图,或者借这趟旅行达到什么目的,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就由他去吧。
三艘船组成的船队调转了方向,向西班牙人驻守的特立尼达岛驶去。
甲板上的希露达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船长,”她说,对于这种天气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习惯,“就按你说的,去特立尼达。”
“那里的港口是西班牙人的。”古尔西夫人说:“是个新上任的提督,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希露达瞥了一眼天边,“我们到不了天堂岛,只能到最近的西班牙港。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进港避风的地方。而且,任何事总是有第一次的。”
“是的,夫人。”古尔西欠了欠身表示服从。
“夫人,”船长说:“在那之前我们恐怕就要有麻烦了。”希露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几艘挂着骷髅黑旗的船正迅速靠近。
“让娜,去准备见西班牙人的证件和文件。”希露达冷静地吩咐,又对船长说:“陶森先生,把我们的海盗旗挂出来。”
那智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海盗:没有人能说清楚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他身材矮小,皮肤黑黄,一双眼睛眼白多于黑色,加上那一头黑发,看上去像个东方人。人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他先前跟随一个英国海盗头子,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带领一帮海盗离开英国人加入了檄的海盗船。檄死后,他本来想整合残余的海盗自立为王,却被另外一个人先入为主。不过他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只有在新的海盗头子斯多不在时,才会带人到沿海的部落、港口去耀武扬威一番,杀人劫财以泻心头之愤。
此时的海盗船却看上去狼狈不堪。他们本来打算洗劫多巴哥岛上新来的船队,却非常倒霉地遇上了一支在此巡逻的西班牙舰队。于是,在丢下一艘海盗船和十几个兄弟后,那智和他的人仓皇逃了出来。于是,在遇到一支富丽堂皇的船队时,海盗们失去宝物的沮丧和被打败的愤怒在第一时间唤醒了体内嗜血的因子。
“调转船头!前进!”那智兴奋地下了命令。
希露达的船队由八只伪装成商船的战舰组成,不说数量,单就每艘船的平均体积都有那智那两艘小船的2-3倍大。不过这对于海盗来说不算什么,海盗往往喜欢独来独往,打劫过往船队,短小灵活才是海盗船的优点,而海盗们的嗜血与不怕死,即便是配备精良武器的海军官兵也闻之胆寒。因此,海盗们不仅能成功登上这些大船,而且在抢完所有财富后也不会留下一个活口,那些漂荡在大西洋、地中海噩梦般的“幽灵船”往往就是这样诞生的。所以,在看到这样一支富丽堂皇的船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只有两条海盗船的海盗们没有胆怯,只有兴奋。看来上帝是公平的,今天注定不虚此行。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了不对。对方的船队既没有掉头逃跑,也没有像一些富裕的商队那样亮出自己的武器准备战斗,而是旁若无人地继续前行,完全不将海盗们放在眼里。
“头儿,看!”一个小喽啰递过来一支破旧的望远镜。
那智的脸黑了下来,他看到对方升起的海盗旗。
“怎么办?”海盗们都在望着他。
如果是假冒海盗的商船,这种方法未免蠢了点,但如果是真的海盗……
那智的脸色更黑了,对方的船体调了个方向,“亚斯格特”号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妈的!那娘们儿到这里干什么?”他低下头,看到舷梯下一群呆愣地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地等着自己下命令的海盗们。他觉得握剑的手心里出汗了。
“先干他一票再说!”他终于下命令,“就算是同行,也不能抢生意抢到咱们地盘上!加勒比海可是老子的天下!”
“唔,那是什么?”顶替巴尔安的小跟班,女扮男装的美惠指着天边的一缕袅袅升起的烟问。
米罗举起手中的望远镜,镜筒里马上出现了那边的景象:似乎是一个船队,中间有一艘着火了。这种情况最可能的是——
“大概是海盗。”
“海盗?”第一次跟随米罗出海的女孩子紧张起来,从小“海盗”就是魔鬼的同义词。
米罗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巴尔安也注意到前面的情况,他的反应完全相反,“提督先生,要靠过去吗?”
“不,”米罗回答:“我们要尽快进港避风。”他看了一眼天边,乌云堆得像个城堡,等城堡崩塌的时候,暴风雨就要来了。在这种天气下,海盗不大可能连续打劫两支船队。
巴尔安撇撇嘴,继续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那智的鼻子上渗出汗珠。他的船成功地挤进被七艘大船围住的圈子,却发现根本无法接近那艘“亚斯格特”号。他认为自己的“豺狼”号已经足够迅速灵敏,而对方那只大自己2.5倍的船竟然比自己的船更加迅速而灵活,甚至一次也没能进入自己的船的射程。
“头儿……”手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两艘船已经被包围进一个圈子里,而“亚斯格特”号已经失去了踪迹。
天气依然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海盗们感到一阵从心底里升起的森然寒意。
七艘战舰船舱两侧装饰性的挡板向一侧滑去,露出无数个黑洞洞的炮口。
阿隆索?堂?维加少校正在甲板上听助手的汇报,他的小分队奉命追击漏网的海盗,并保护过往的西班牙商船进港避风,显然,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他看了看黑压压的西方天空,打算收队回港。
“大人,又一艘船从南方过来。”
少校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孤零零的一只,似乎是落单的商船。
“让他们立即进港。”他说,下命令道:“调转船头,收……等等,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的海平面处一闪一闪。他伸手向助手要来望远镜,这时,远远地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上帝!”他发出一声感慨,“是海盗!”
已经出了包围圈的“亚斯格特”号很快就发现了正快速向他们靠拢的军舰。
“是西班牙人!”古尔西说。
很显然希露达注意到了,她立即下了命令,“降下海盗旗,换上我们的国旗。”
然而已经晚了,堂?维加少校已经看到了那些正在下降的旗子,西班牙的军舰怒吼着发出警告。
希露达低声骂了一句,命令正在围攻加勒比海盗的舰艇收回炮筒,并立即伪装成商船的模样,同时向西班牙人发出求救信号。
“让娜,”她对自己的侍女说:“我们可能有些麻烦了,跟我来。”
她们走进了船舱。
正被打得灰头土脸的那智忽然感到炮击声弱了下去,他从掩体后探出头来,发现围攻他的战船上的炮口一个接一个地恢复成原样,但包围圈并没有松动。他大着胆子四周望望,悲哀地发现另一艘船着了火,看上去快要沉没了。利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落水的和跳上救生艇的海盗们正飞快地向“豺狼”号这边过来。
“对方弹药用完了吗?”他拍拍身上的尘土钻了出来。
周围的“希露达女王”的船队静止一般停在原地,透过“天权星”号和“天枢星”号他能清楚地看到“亚斯格特”号那美丽的身影。再往后,……他的脸变成了灰白色——西班牙人的舰队正飞速驶向这边。
风不大,等到米罗的三艘船驶过硝烟未散的战场时,正好遇到西班牙舰队发出警戒信号。
米罗命令船队停下等候,一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战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海盗“希露达女王”的船队在海上耀武扬威的样子,而对手——他没有见过,似乎是土著海盗。不过,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劫与当年的“海上阿芙洛狄忒”齐名的“希露达女王”,这支小海盗也太不自量力了。他举着一支长长的望远镜,近距离地观察两支海盗船队和西班牙人的军舰,这种机会可不多得。等等……那是什么?一只民用船?
米罗放下望远镜,有些惊异地看着跟随在西班牙战船后面的一只体积中等,看不出是做什么用途的船只。这时,这只船正缓缓地向西班牙编队的最前面靠拢。
西班牙人也注意到了这只船的怪异举动。
“它想干什么?”堂?维加先生不耐烦地说:“你没有告诉它回港避风吗,何塞?”
他的助手是个留有漂亮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已经告诉它了。也许它认为跟着我们比较安全。他们的旗语一直在说前面有海盗。”
少校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离远点。正在火并的这些才有可能是真正的海盗。”
“长官,”一个瞭望兵喊:“看!”他指向前方。
“亚斯格特”号上亮出白旗和求救的信号,丹麦的国旗在主桅上漂荡。而另一侧,似乎一支急于进港的法国船队也停了下来,打出旗语希望过去。
“一切还是小心为上。”阿隆索想。
“何塞,”他吩咐助手,“你带一队人去那边看看,”他指着“亚斯格特”号,“一切小心!如果情况不对,立即回来!堂?埃尔西先生,”他对船上的二副说:“去检查一下法国人的船,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请船队的主人过来喝杯咖啡。”他又努力向在包围圈里挣扎的船只看去,想要搞明白被困的究竟是海盗船还是商船。
两队西班牙人分别下了两只小船向两边的船队划去。
米罗的船离得远些,因此他们被命令向战场靠拢。
“弗南德,去船长室把那些证件和文件拿来。”他对美惠说,同时向三艘船的船长下达了准备接受检查的命令。
何塞看了一眼快要漫到半边天的乌云,命令手下的士兵快些划。他可不想在西班牙港外面的礁石上摔个粉碎,更不想在这种鬼天气的海面上待上一夜。他所在的小分队刚刚俘获的多名海盗还是良民倒不是他担心的问题。然而,就在他们离“亚斯格特”号这艘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的大船大约还有五十码时,他忽然觉得后颈一股劲风吹来。
“小心!”
“跳……”
叫声夹杂在一片惊呼声中,何塞扭过头,只见一个黑影压下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经飞出了船舷,而后一股腥咸的液体灌进了喉咙……
西班牙人没有搞清楚状况,站在甲板上的法国人却看得一清二楚:那艘一直跟在西班牙人主舰“钻石”号一侧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漆上的民用船突然冲了出来,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一头撞上了“亚斯格特”号的侧弦(顺带将正划向“亚斯格特”号的小船撞飞了出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几分钟,这艘船缓缓地开始后退。
因为中型帆船上那大大小小的帆布遮挡,所以西班牙人和法国人只看到了两船相撞,然而对于在“亚斯格特”号上的船员而言,惊愕远不及如此。在碰撞的一刹那,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数个手持重剑身披各式各样铠甲的战士,他们像一阵风一样瞬间席卷了甲板,将还处于惊愕中的北欧人杀的一个不剩。
船长陶森先生听到惊叫声步出船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忽然一阵破空之声猛然惊醒了他,凭着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他立即伏身向一侧一滚,堪堪避过砍来的刀锋。然而,身体的年迈终究比不过思想的迅捷,下一秒,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看到一双闪着极地寒光般嗜血的眼睛,说出的话语更是如北极刀锋样的寒风一般凛冽。
“希露达在哪里?”
船长对此作出的反应是直接撞向刀尖。
入侵者一愣,旋即向后退去。刀锋擦着老人的脖子,留下了一串血珠。他一脚将船长踢向一侧,闯进了船舱。船舱内空旷而华美的宫殿式结构呈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闯入的是童话中的城堡而不是一只海盗船的船舱……侍女的惊叫声拉回了他飘开的思绪。一位年老的夫人站在二楼大声喊叫着指挥迎击入侵者。他冷笑一声,随手砍翻两名赶过来的船员,直奔二楼而去。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这位夫人一定知道希露达的去处。
古尔西没有想到闯入者会有那么快的身手,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寒光闪闪的大刀就带着一阵血腥气从天而降,即便是一贯指挥千军万马的她也在那一刻大惊失色。
然而,刀始终没有落下来,一阵刺耳的刀剑相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过,伴随着几点消失在虚空的火星。
入侵者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他在楼梯上站不稳,几乎摔到下面。他抓住护栏勉强稳住身子,惊讶地抬头,看到刚才自己站立的楼梯口,站着一位如传说中的大天使一样冷艳而高贵的年轻女子。她有着修长的身材和整齐的浅色长发,飘逸而光华自生的丝绸长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完美的身段,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从中露出修长白皙如鲜笋的手,手中握着一把通体黝黑、又长又阔的古剑。珍珠和宝石做成的饰品镶嵌在长裙上熠熠生辉,却只能将她的美貌衬托得更加不可方物。她有着女神的高贵、妖精的美艳、精灵的灵气和魔鬼的诱惑。此时,她极地般凛冽的浅蓝色眸子正冷冷地俯视着他。
“希露达……”
还没有等他叫出她的名字,黝黑的大剑再次凌空刺来,他迎剑隔击,堪堪挡开,虎口隐隐发麻。电光石火间,两人在楼梯上你来我往互有进退。
远处传来了西班牙军舰上的号角。
入侵的男人一咬牙,冲着希露达扑了过去,竟是拼着受伤要砍到对方。希露达一愣,忙挥剑格挡,但还是晚了一步,入侵者的刀与她的剑在半空中相交,迸出一串火花。
血,顺着希露达的剑一直流到她的手上。
两支剑相持了一瞬,入侵者大吼一声,终于凭着男人在气力上的些许优势压住了长剑。
“我有话说!”他大声疾呼。
希露达一扬手,他随着那股力道在半空中一个后翻,稳稳地落在地板上。
立即有十几支刀剑对准了他,但是他没有再进攻的意思。
“说。”希露达冷若冰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今天的恩怨我们以后再算。作为海盗,我们先一起应对西班牙人。”他快速说。
希露达冷哼一声作为回答。
“即便你对官方舰队不屑一顾,但是你还想要进港避风,是吗?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是海盗……”
“你要怎样?”古尔西沉声问。
入侵者冷笑了一声,“立即放我的船走。追剿海盗会分散他们的精力,剩下应对你们的人就会少。这对你有利,希露达。”
“你的人?”船长惊呼。
希露达细长的美目瞄了一眼船舱外正在燃烧的那艘海盗船,“如果我拒绝呢?”
“女士,我看不出那对你有什么好处。除非你杀了我们所有人,否则只要落在西班牙人手中有一个活口,他们就能认出你。如果让这些官兵知道你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希露达女王’,那么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办?”
“如果我不留活口呢?”希露达微笑着问。
“来不及了。”入侵者自信地摇摇头,他无礼地盯住希露达的眼睛,“在一队军舰面前开火击沉三艘船,能不引起注意,连上帝都不会相信。”
古尔西看到希露达沉默不语,在她耳边说:“他杀了我们很多兄弟。”她示意她的女主人看向大厅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一半是他们的人。
“不,让娜。”希露达说:“我不会忘记,但现在不是时候……”
“夫人……”一个在外面放哨的船员跑进来,“西班牙人又派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过来,还有刚才落水的那些人,有二十多个,要求登船……另外,对方军舰上也亮出了大炮,对准我们……”他气喘吁吁地报告。
所有人都看向希露达。
“按他的话去做。”她对船长说:“放那几条海盗船离开。”
“夫人……”古尔西还要说什么。
希露达抬手止住了她。
入侵者眼底流过一丝喜悦,他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表示愿意为这一切负责,似乎丝毫没有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叫什么名字?”希露达问。
入侵者昂起头,回答:“斯多。”
希露达仔细观察着他: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周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凛然的气势,若不是他的行为和言语表情偶尔还有些欠谨慎的天真,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统帅,而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海盗头子。他的五官很清秀,并没有像很多海盗们那样带着一道道伤疤。他皮肤粗糙,这是常年吹海风造成的。但是他头发的颜色很淡,这一点令希露达印象深刻,因为这让他看上去既不是热带土著人,也不像绝大多数的欧洲人,反倒像生活在极北地区的北欧人。
“斯多,很好。”她冷冷地说:“我记住你了。”她抬起手,围在他周围的人都收起武器,给入侵者留出了一条通向正门的通道。
“他们在干什么?”西班牙编队排在最后的一条船有人发现“亚斯格特”号的船员做出一系列的动作,但是他们看不懂。
“是旗语吗?”
“你见过那样的旗语?”
“难道是海盗的暗号?”
“拜托,要有这么豪华的船,谁还会做海盗?”
“也是。别的船也没见有什么回应。”另一个船员说:“别瞎猜了,不是有人上去检查了吗?”
西班牙人看不懂,但是有人看的懂。“豺狼”号已经冲向离西班牙舰队最远的“玉衡星”号和“摇光星”号,想从它们中间穿过去,两艘希露达的海盗船自然不会轻易放它过去,它们侧过船舷,准备拦截。
“船长,‘亚斯格特’号的命令。”瞭望兵及时向他们的船长汇报。
虽然两艘船的船长都对希露达的命令感到不解,但他们还是立即执行了命令。于是,从表面上看,两艘“商船”在经过“顽强抵抗”后,终于还是被海盗船打败了。海盗船和跟在它身后的一艘没有名字的民用船一起向着海洋深处逃去。
“怎么回事?”堂?维加先生没想到那艘冒失的民用船只也脱离了他们的保护。
“哦,长官。”船长回答:“也许他们也被海盗劫持了。”
他们此时已经认出“豺狼”号正是从他们手中溜掉的海盗船之一。有两艘军舰奉命前去追击。
“追不上就赶紧回来,”少校先生看了一眼天空,“雷暴马上就来了。我们犯不着为海盗还有肯定不是西班牙人的商船陪葬。”
“是,长官。”船长回答:“另外,长官,米罗?德?洛林先生已经等候在那边了。”他指了指等在船尾的几个人,“他就是这支法国商队的主人。”
阿隆索向那边看去,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米罗忙脱帽致意,同时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少校向那边走去,“似乎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子。”他心里想,“会说西班牙语吗?”他操着语法错误的生硬法语问,同时翻看着他们的证件。
“会一点。”米罗谦虚地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说。艾俄洛斯教过他,在阿卡利亚斯时,他们需要同来自欧洲的各国人士打交道。
“哦,……等等,您是……侯爵?”少校看到了卡宴那边开出来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的证明。
米罗微笑着鞠了一躬。
阿隆索的态度立即亲热了不少,“哦,失敬失敬。您知道,我最喜欢跟贵族,尤其是上层贵族打交道,他们总是……事实上,我也是来自贵族家庭,我的祖父是男爵,只不过我的家族人丁稀少……”
米罗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认真倾听着。
“不过,您亲自带商队出来,这可不常见。为什么不找个人为您干活呢?”
“是这样。”米罗解释,“我从小是在西印度群岛长大的。事实上,我并不是长子,也从未指望过能继承家族。只是因为我那优秀的哥哥突然离世……而作为非继承人,长官您懂的,这个年头是需要自己出来挣生活。”
堂?维加理解地点点头。
这时,船上的号手吹响了小号,希露达和她的侍女一同跟随何塞一行到来了。
少校向米罗歉意地欠了欠身,前去履行他的职责。
西班牙军官已经登上了大船,希露达主仆和几名士兵还留在小船上。少校先生站在船边向那边瞄了一眼,就像被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他,让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并完全丧失了呼吸能力。
希露达主仆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她的长发被高高地梳在脑后,只留下两缕从鬓角垂至胸前。她穿着一件华丽到夸张的无撑丝绸长裙,领口和袖口都开得很低,只有一串用贝壳和宝石串成的项链在那酥白的脖颈上闪闪发光。她仰着头,大大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浅蓝紫色。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唇色让她看上去憔悴得恰到好处,是男人保护欲最强烈的催化剂。
米罗见堂?维加先生完全没有反应,忙很绅士地上前搭了把手,扶希露达跨过船舷。
希露达向主人点头微笑,然后看到扶住自己的米罗,“哦,先生,是您!”她故作惊讶地叫了出来,向他眨眨眼。
“是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米罗很绅士地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最近生意还好吗?”他装模作样地看向她的船队,“上帝,这些华丽的船都是您的吗?与您相比,我的船队简直就是小丑。”他指向另一侧的三艘船。
希露达感激地向他一笑。
“长官?……长官?”何塞发觉长官举止异常,忙在他身后大声咳嗽了一声。
“啊,啊,”阿隆索被咳嗽声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翻看证件,“呐,格吕……克斯堡公爵……夫人?”今天遇到的全是大人物!他心里想。
希露达仪态万方地向他行了个屈膝礼。
“大人,公爵夫人的船队刚才受到海盗的袭击,死了很多人。”何塞说。
“多亏了长官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就麻烦了。”
“事实上,他们英勇地击退了杀上船的海盗,并且击中了一艘船。”助手先生指了指正在下沉的海盗船。
“他们带着武器,长官。”堂?埃尔西先生提醒。
“还有海盗旗,长官。”希露达主动承认,“做远洋生意的商船,时常处在危险之下,这些都是防范措施。您知道,长官,我的国家并不像贵国政府那样会出动军舰来保护人们的利益。”
“当然,长官,这解释合情合理。”何塞说。
“啊,夫人……您亲自出来?”
“外面的生意一向是我的合伙人在打理。可他上个月病故了,所以我只得亲自来。本来我们不需要在加勒比地区停留的,只是碰上了海盗和这见鬼的天气……”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西南的天空。头顶的烈日还在不依不饶地灼烧着海面,但西南方的乌云已经翻滚着漫了上来。
堂?维加先生意识到现在不是仔细盘查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特立尼达岛和多巴哥岛目前在我们的管理之下,这里最高权力归于莫雷诺提督,本来按照程序,你们进港是需要提督大人亲自批准,鉴于……”他看了一眼天空,“事态紧急,我们立即返航。公爵夫人和侯爵先生,”他对二人说:“你们随我去见提督,至于你们的船队,则必须在军舰的控制下,任何人都不得离船。”
“没有问题,长官。”米罗立即表态。
希露达微笑着行了一礼,表示顺从。
阿隆索立即将目光移开,尴尬地感到脸上发起烧来。
船队刚驶入西班牙港的深水码头,雷暴便如期而至,起先是从海上刮来的阵阵大风,紧接着,乌云在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天空,令整个世界变成了黑夜。一条血红的闪电突然撕开如漆的黑暗,落在他们一侧,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四个人中的三位女士(包括女扮男装的美惠)都很应景地捂住耳朵发出尖叫声。紧接着,暴雨如注。堂?维加抓住两位受到惊吓的女士,将她们塞进一辆马车。
沾了希露达主仆的光,米罗主仆也得到一辆军用的马车,马车上搭着厚厚的毡棚,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挡在外面,尽管如此,美惠还是躲在米罗怀中瑟瑟发抖。
一行马车在暴风雨冲刷的道路上向着提督府飞奔而去。
艾尔扎克?莫雷诺上校,据说是西班牙无敌舰队中最年轻的提督。这位没有显赫身世的年轻人在二十岁之前就当上了第三舰队的提督,并在西印度群岛中很多殖民岛屿中大权独揽。他是瞬?德?洛尔卡公爵最信得过的人,关于他的才能和晋升过程有很多个不同版本的传说。当然,他长得还算面目清秀——如果不考虑他那只左眼。与闪耀着机敏和锐利光芒的右眼相比,左眼的神采显然过于黯淡了。事实上是,这是一只假眼,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只眼睛,至于是天生的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从来没有去向自己的养父求证。
“您的船上都有些什么呢?”
按照女士优先的原则,他首先询问了希露达,这使得米罗有闲暇可以仔细地观察他。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言,他显得过于谨慎严肃而至于有些古板了。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只有帽子被放到桌子的一侧。他的头发是少见的绿色的——这使得米罗对他顿生好感。
“米罗?德?洛林侯爵先生,”他转向米罗,“您是来自法兰西的?并且从事的是……”他一边翻看着米罗的证件一边问:“毛皮、黄金、宝石和酒类的生意?”
“这是个笼统的说法,”米罗在椅子上欠了欠身,“事实上我也从事一部分武器——您可以看到最下面有当局对武器出口的批准——当然这部分在我的生意中微不足道。倒是东方的香料和丝绸,如果我有能力的话,很希望在将来能够带到新世界来。在这一点上,我曾向公爵夫人请教……”
他们的文件准备得很充分,艾尔扎克在例行的检查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雷暴降临到这座孤岛上,如墨的夜晚被闪电和雷声撕裂成碎片,狂风卷起海浪和暴雨冲刷着这片摇曳于海洋中的小片陆地,似乎随时准备将它吞噬。
一声玻璃窗被摔碎的巨响从楼下传来。
艾尔扎克将签好的文件递到二人手中。他平静地望了一眼窗外,这场暴风雨对岛上的设施给予巨大的毁坏,势必给他的工作带来困难。
“二位,”他说,态度认真而诚恳,“看来今夜你们不得不屈尊留在这里过夜了。过会儿可否赏脸与在下共进晚餐?”
“不胜荣幸。”希露达行了个屈膝礼。
“这再好不过。”米罗也站起来鞠了一躬。
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年轻的提督摇了摇桌子上的铃。一个少年跟班出现在另外一侧的门口。
“修罗先生到了吗?”
“修罗先生在下雨前刚到。您现在要见他吗?”
“是的。”他回答,语气有些急切,“马上。请他到这里来。”
提督府的晚宴既简单又奢侈。它是在楼下的小花厅举办的,也许是因为临时增添了几位客人的缘故,晚饭比平时推迟了一个小时。随着主菜上齐,一个又一个银盘的盖子被打开,腾腾的热气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大块的西班牙香肠配上蒜蓉蛋黄酱,烤乳猪和小牛排,醋酿沙丁鱼和红粉汤,再配上著名的西班牙海鲜饭,典型而温馨的西班牙盛宴。
“可惜,”米罗看着一桌的美味咂咂嘴说:“没能从船上带桶美酒来。我的船上可有最好的勃第艮葡萄酒和杜松子酒啊!”
“啊,那真是可惜了。”主人彬彬有礼地说:“自从三年前回国在国宴上喝到美味的西西里低地葡萄酒之后,我还一直没有品尝到正宗的葡萄酒呢。不过,我们这里出产一种甜酒,叫做朗姆酒,也许女士们会更喜欢。”
侍者为他们递上盛满美酒的银质酒杯。
希露达抿了一口,赞叹道:“果然是好酒。”
米罗微笑着看着手中的琼浆,眼光有些迷离,“三年了呢……”他对另外两人说:“我对这种酒恐怕比提督大人更熟悉,因为我就是在新世界长大的。”
“哦?”艾尔扎克皱了一下眉,他忽然想到什么,“请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与曾经阿卡利亚斯的洛林总督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继承人。”米罗含笑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您见过他?”
“有过一面之缘。”艾尔扎克诚实地回答:“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那时,人们都将加勒比海最厉害的三个霸主称为‘3R’,即英国的洛西、法国的洛林和西班牙的洛尔卡。”
“那么现在呢?”希露达想得到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霸主之证,而中美洲是这四个地方的交汇处,因此她急于知道这里的力量对比。
艾尔扎克苦笑着摇了摇头,“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势力在竞争中已经屈于下风,英国人和荷兰人开始蚕食我们在这一带的利益。法国人在洛林总督去世后一直群龙无首,各自为战。而势力在上升期的英国人听说并不喜欢为他们打下这片殖民地的洛西元帅,正在努力减少他的影响。”
米罗对他的坦率感到惊奇,他不知道这片坦率是来自于他的年轻幼稚,还是自信和远虑。
“夫人,以前没有来过新世界吗?”艾尔扎克问希露达,同时示意侍者将新上的菜端到女士面前。
“没有。”希露达的举止看上去更像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妇,而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靠劫掠起家的海盗。她优雅地将盘中的牛肉和烤火腿切成小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银杯中的甜酒,笑的时候恰到好处,从不让人看到多余的牙齿。如果说米罗的伪装来自卡妙长久的训练,那么这个女人,至少曾经在上流社会生活过。
“在新世界的生意都是我的合伙人在做,他是个可靠的人。我和我的代理人只需要管理好世界另一端的生意即可。”
“那么,”年轻的军官说:“您更应该品尝一下这道菜,”他指了一下刚放到她面前的那道,侍者为她打开了盖子,一只烤熟了的大鸡趴在那只硕大的银盘上,“这种动物,只有在新世界才能见到,是不是,侯爵先生?”
“是火鸡吗?”米罗微笑着回答:“的确,这是一种只有在美洲才有的动物。”他将一大块牛肉放进自己的盘子里,一边听着艾尔扎克与希露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偶尔插上一两句。
“我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北欧人,女士,看到您让我感到亲切。”年轻人独眼中闪现的愉快光芒让人感到这不仅仅是客套话,“我的养父,他有一半的北欧血统,听说我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祖母就是来自北欧的某个国家。”
“您的养父?”米罗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像您这样显赫的人也是由养父抚养长大的?”
“没错。”主人回答,带着坦率的笑容,并不讳言自己的身世,“我的父母据说是西班牙人,他们死于一场当地流行的瘟疫,而我的养父,当时正巧做生意路过那里,他与我的父亲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就将我带回来抚养长大。事实上,我的养父,与侯爵先生一样,是个法国人呢。”
米罗挑了挑眉,看来第一次见面就能让西班牙的这位年轻提督盛情款待是有着特殊原因的。
“您刚才说,‘也’,米罗先生。”希露达用手帕擦了一下嘴角,看着米罗,问:“难道说……”
“唉,我的遭遇可比莫雷诺大人惨多了。”米罗脸上挂着的迷人微笑可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惨,“我刚出生不久就被父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弄丢了,然后被我好心的养父捡到。但是他年纪太大了,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上帝保佑,我的亲生父亲和哥哥找来,带我到斯考皮洛,然后之后很多年我就在那里混饭吃……”
其他两个人相视一笑,很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门外的暴风雨持续肆虐,似乎要将漂浮在大海中的这些岛屿撕碎吞下,血红的闪电擦着提督府外的窗户落下。花厅内没有窗帘,仆人们几乎都不敢向窗外去望一眼。即便是在室内,他们身后的影子和黑暗的角落都像是要随时扑上来的怪兽一样张牙舞爪。然而正在用餐的三人却似乎浑然不觉,依然在摇曳的灯光中谈笑风生。
一声响雷炸开在门外,仆人们吓得惊叫起来,直到大光球黯淡了下去,人们才看到前面的台阶被炸成了碎末。
艾尔扎克只是朝那边瞄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说:“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在港口里,船只恐怕也会受到损害。看来二位要在这里留几天了。”
希露达与米罗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他所说的这种糟糕的情况恐怕已经发生了。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主人继续说:“您看,洛林先生有我常年在外的欧洲人最思念的葡萄酒,而我们这里有欧洲人想要的糖和朗姆酒,有的商人还会带宝石和毛皮来。西班牙港是个开放的城市,如果你们想,就能在这里找到你们想要的,而且物美价廉。”
“提督想和我们做生意?”米罗问。
“不是我,是希望你们可以加入到西班牙港做生意的商人们的行列,与我们当地人做生意。”
希露达沉吟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想我们需要考虑一下。”她望向坐在他对面的米罗。
米罗点了点头。
艾尔扎克满意地笑笑,“当然可以。在西班牙港的这些日子,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这怎么好……”
“没有关系,前面办公区你们不要随意去,后面是我的私人住宅,房子多得是,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
一个仆人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伏在艾尔扎克耳边说了几句。
“二位,”他对客人们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恰好也因为天气的原因被困在了这里。因为他一向行踪隐秘,喜欢独来独往,因此我并没有邀请他来与我们共进晚餐。但是,他听说这儿有两位远道而来的商人,十分感兴趣,希望能见二位一面。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当然,”米罗说:“提督大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十分荣幸。”希露达回答。
艾尔扎克对侍者点了下头,侍者立即离开了。
“我的这位朋友,”他向侍从们招了下手,桌上的残羹冷炙被撤了下去,换上来咖啡和切成小块盛在瓷盘中的热带水果,“在加勒比海地区有非常广的人脉,不仅是在特立尼昂和多巴哥,在中美洲和西印度群岛各国商人的买卖中,他都能说得上话。尽管表面上他只开了一家带酒店的旅馆。因此,我想如果二位想在加勒比海地区做生意的话,认识他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一道血红的闪电劈开黑暗,再次炸响在台阶前,那里立即亮得可以媲美七月午后的阳光。在已经毁掉了的台阶前,站着一个人。没有人看到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何时来的,仿佛他一直在那个地方,只不过刚刚被人发现而已。他从那里走过来,好似从画中古战场上走下来的先人。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身上只有黑白两色,配上他脸上坚硬而不妥协的线条,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战刀一样凛冽。
艾尔扎克站起来,向他走去,“这位,就是我刚才向二位提到的修罗先生。”他热情地拉着修罗的胳膊向客人们一一介绍,“这位,是来自丹麦的格吕克斯堡公爵夫人,而这位,是法国的洛林侯爵。”
“修罗……”米罗唇边掠过一丝笑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修罗直视着他的眼睛,这种目光让他不快,让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先生,您来过卡波瑞卡纳斯岛吗?”
“‘天堂岛’?传说中只要有钱就可以去的地方?”
“我住在那里,而且在那里开了个酒店,招待来往的三教九流。”
米罗挑挑眉,他没有料到修罗会这么痛快地承认,“那大概是吧。”他含糊地回答。
希露达微微皱了皱眉头。
修罗注意到了她的不快,对她微微一笑——如果那扯动了几下的嘴角算是微笑的话,说:“二位,因为之前没有听说会有贵客到来,因此,仓促之间准备了几份薄礼,还希望不要见怪。”
他请主宾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站在原地拍了拍手。
希露达和米罗都疑惑地看着他,他示意他们低头。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古尔西夫人惊叫了一声,在他们面前摆放茶点的小盘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镶满珍珠的小盒子。
希露达打开了那个小盒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里面只躺着一小块黑乎乎的石头,见多识广的希露达立即看出,这既不是什么宝石,也不是某种金属的矿石,它只是一块石头,在欧洲她所见过的山上到处都是,它上面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刻意雕琢的痕迹。
她疑惑地看了看神秘的赠送者,又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米罗。
米罗也已经打开了自己面前的小盒子,他的盒子是当地常见的小木盒子,没有任何装饰,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他扫了一眼,似乎是一封信,信上的字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没有署名,只有一朵花的印记。
修罗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的反应。
“礼物很别致,”希露达礼貌地开口,“非常感谢,修罗先生。而且,请务必在这里多住几日,好让我可以有机会也给您留下一点纪念品。”
米罗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修罗,将盒子收了起来。
“那么,我的呢,修罗?”年轻的主人在见到修罗后似乎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你不会把预先为我准备的礼物转赠给了我的客人们吧?”
“当然不会。”修罗向他欠了欠身,“大人,您一定会满意的。因为我为您和您的士兵们带来的是……”他扬了一下手,似乎扯动了他手腕上一条透明的绳索。
花厅中他们正对着的那面墙忽然落了下来,而它周围的光线却在同时亮了数十倍。在那明亮的光晕中,出现了一幅画框,框中蓝色的海水渐渐漫了上来,一具美丽的身体在透明的海浪中若隐若现。海鸥和小天使从上方飞来,一个天使吹响了号角,(伴随着窗外一声地动山摇的响雷),海水向两侧飞开,酣睡在贝壳中的金发女神从海水透明的泡沫中诞生了……
“我的镇店之宝——弗莱娅。”修罗黯哑低沉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清晰可闻。
狂暴的大西洋上,船只就像飓风中的枯叶一样被抛上浪尖又狠狠摔下,即便这是一艘军舰也是一样。浪涛和暴雨连在一起,冲刷着一切,整个世界都在冷风和水的统治之中,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兰特?奥尔科特趴在自己房间的床头吐得面无人色。水已经涨到离床边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了。房间内的东西早已不见踪影,仅剩的一张床也在暴跳如雷。他的浑身早已湿透,冰冷的衣服和头发黏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好像骑在一匹受了惊的马背上而不是在自己的卧室里。门大开着,水和风正从那里肆无忌惮地灌进来。他的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耳边全是风雨海浪声和船员们嘶哑的吼声。他在很久以前派人去找船长或是大副,可是连派去的人也没了踪影。
“大人……”就在他的意识快要陷入混沌之中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喊:“您找我?”
他睁开眼睛,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勉强认出在他面前乱晃的正是船长茹尔丹上尉。“上尉,”他抓住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大喊:“我们必须马上靠岸!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去找最近的港口……”
“不行,大人!”船长的声音嘶哑了,可他必须尽最大力量吼出来才能保证别人听清他,“我们不能进港!”
“为什么?”苏兰特的眼睛几乎变成了血红色,他揪着船长的领子大声质问:“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
“靠岸才会死!”船长也急了,“我们会被撕成碎片,被礁石和海浪……”
一声巨响从甲板上传来。
船长怔了一下,随即甩开苏兰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苏兰特使出吃奶的力气恨恨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米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