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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终不似,少年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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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阑外传)
少年立在阶前,春寒薄刃,吹得他衣角猎猎,像一柄才出鞘的剑,尚未饮血,已先自伤。
那双眼生得极好,却盛满冰寂——
不是雪,是冻了千年的湖面,连鸦羽落上去都砸不出一丝裂纹。
倪从文倚栏而坐,指间转着一枚青玉把件,温温润润,像把玩着一条不肯吐信的蛇。
他抬眼,目光掠过少年单薄的肩、腕骨的弧,最后停在那一双眼里,饶有兴致地眯了眯。
“所长在无父无母,无心无情。”
少年开口,声线平得似刀背抹过石面,不带波澜,却偏生让人耳膜发紧。
倪从文笑了,眼尾细纹细细叠起,像鹤羽扫过水面,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证明给我看。”
话音未落,少年已动。
袖中探出的手骨节伶仃,腕背却浮起一道淡青筋络,像雪原下潜伏的暗河。
案上狼毫被他反手抓起,笔尾圆钝,毫尖尚蘸残墨,黑得发冷。
下一瞬——
噗。
钝器入肉的声响,闷闷的,像鼓槌砸在旧棉絮上。
少年抬臂,握笔,直刺自己左胸。
墨与血同时炸开,溅在案牍上,溅在他苍白下颌,溅进倪从文半阖的眸底。
笔杆不锐,却凭着一股子狠劲,硬生生破开皮肉,陷进肋缝。
血珠顺着笔杆滴落,滴答,滴答,像更漏里被谁掐断了节拍的更鼓。
而少年——
唇线紧抿,连眉梢都未颤一下,仿佛那具身体只是借他暂寄,疼与不疼,皆与己无关。
倪从文指间一顿,青玉把件“咔”地轻响。
他见过自荐的武士,见过拿刀剜肉表忠的囚徒,却头一回见到这般——
以笔为刃,以自身为纸,一笔一划,写“无情”二字。
血线蜿蜒,顺着少年衣襟滑下,在阶前积成小小一泊。
那抹红,映得他肤色近乎透明,像雪里拔出的玉竹,一节一节,被风折断。
倪从文终于起身。
官袍下摆扫过血泊,仙鹤补子振翅欲飞,喙尖所指,正是一轮赤日,颜色被血衬得淡了,却仍旧刺目。
少年眼前开始发黑,世界摇晃,像被水浸湿的绢画,色彩一层层褪。
昏迷前,他落入一个臂弯——
不温暖,只是不冷,像雪夜中偶然拾到的一枚炭,聊胜于无。
他竭力睁眼,视线穿过对方衣襟,看见那轮绣日,看见鹤喙,看见自己胸口汩汩而出的猩红。
骗子。
他在心底无声地骂。
还是撒了谎——
把最后一点热,藏在了最深最暗的地方,连自己都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