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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〇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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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回-平地惊雷懋城现蛮军,义不容辞帝京出赤甲
金銮殿内,云龙柱下,百官垂首肃立,只闻衣袍摩挲之声。殿外天光苍青,映得御座上的纹饰凛凛生寒。
宗政俅执奏疏于手,指节微白。他声音沉缓,却字字如冰坠玉阶:“懋城、黄州一线,惊现蛮军踪迹,散兵已潜扎境内,约计万余,正逼黄岭关。”他抬眼扫过阶下,“彼处河工未竟,守将仓促迎敌,损兵折城——如今翊卫驰援,战报仍危。”
此言如石投静潭,惊起一片低哗。除兵部与枢密院早得急报,余者皆面浮惶色。
倪从文须发微动,踏前半步:“南蛮必是探得懋城水利虚实,趁隙而入。陛下当速遣京畿精锐西驰,以固边防。”
队列中,太子宗政羕掌心透汗。当年金河固堤分流之议,本出自他手,后为安民乱特调翊卫督工,却独独忘了——懋城西接蛮荒,乃边关咽喉。他撩袍出列,声带涩意:“儿臣思虑不全,重民生而轻边患,致今蛮虏破防,愿领其责。”
倪从文随即接道:“太子心系黎庶,一时疏漏非出本心。当务之急,乃驱蛮守土,定我边疆。”
“倪卿所言甚是。”宗政俅颔首,目光却忽转向一侧,“金铎,朕有一问:当初既定囚徒充役,为何中途改调翊卫?若迁邻镇百姓赴工,何至今日无兵可守?”
金铎背脊一凛,余光中倪从文与太子俱是神色微凝。奏章早已详禀,圣上岂会忘却?此刻旧事重提,分明意在敲打。
他伏身:“臣等确未料蒙山险恶至此,竟容蛮军暗渡。此乃臣筹划之失,请陛下降罪。”
“……罪责容后再议。”宗政俅指尖轻叩御案,“且言退敌之策。”
贾允自班列中出,鸦青袍摆拂地无声:“蛮部蛰伏一载,此番卷土重来,必谋定后动。臣请发赤甲精锐西援,护我河山。”
其后又有老臣颤声上奏:“陛下,今已近夏,金河汛期将至。若战事迁延,纵退蛮兵,恐大水漫堤,军民俱损啊……”
去岁七日暴雨,帝京街巷成泽,历历在目。殿中渐起私语,如风过枯苇。
倪从文叹道:“赵尚书所言极是。纵使蛮军败走,洪汛一至,两岸皆殇——那苻璇,正乐见如此。”
贾允抬首:“八千赤甲可作先锋,再调各城翊卫两万继进。此战须速,虽难避汛期,亦当竭力转战,免蹈水患。”
宗政俅眉间川字愈深,终是点头:“便依此议。贾允,朕暂授你兵符,此战关涉国运,万勿有失。”
话音方落,殿侧一道玄影转出轮椅。宗政羲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一静:“父皇,儿臣请随军西行,以监军之职,略尽绵力。”
倪从文身后立有一臣抢步而出:“陛下!煜王旧伤未愈,战场凶危,恐误行军……”
“本王纵横沙场十余载,与蛮人交手不下百回。”宗政羲未看那人,只望御座,“腿疾与否,岂是纸上谈兵可断?”
宗政俅摆手止住争论,目光掠过其残躯,终是道:“既如此,便命你为监军同行。若有不便,可自行返京。”又对贾允道,“兵符既付你手,此战便由你主军。”
“臣,领旨。”贾允伏地再拜,冠上貂尾垂落额前。抬首时,与皇帝眼底深积的忧色一触,他嘴角轻牵,眼尾细纹如旧日般温稳:“必不负陛下所托。”
阶下众臣胸中五味翻涌。昔日贾允虽掌军务,终有煜王为帅;如今王座空悬,兵权尽归阉宦之手——这群自诩清流的士大夫,袖中手指悄然攥紧。
倪从文垂目,阴影掩去眸中一痕冷色。
退朝后,宫道漫长。贾允缓步随在轮椅旁,青石上映出两道斜影。
“苻璇养精蓄锐一年,此来汹汹,恐有后手。”贾允低声道。
宗政羲袖手于膝,声淡如烟:“贪功冒进,其性未改。蛮人求胜心切,正宜速战。”
“不足为虑。”他阖目,似在品评茶味。
贾允轻叹:“只不知这一年,南蛮可习得几分燕国兵法。若知你无法亲临战阵……”
“便让他们看看,”宗政羲截断话头,眼底掠过寒芒,“纵使我坐镇后方,照样能断其脊梁。”
“但愿如此。”贾允正色,“蛮刀淬蛊,箭镞带毒,此番须多备疾医,甲胄弓弩皆需重查——去年之亏,不可再食。”
宗政羲低笑一声,那笑里淬着冰:“一年前他们种在我身上的蛊,连深入蛮地十年的老太医都未识得……当真是下了血本。”
“穷途之兽,方露獠牙。”
“这笔账,”轮椅微微一顿,“正好清算。”
贾允望向前方渐深的宫门影,声音沉入暮色:“此战关乎金河上游万千生灵,务必速决。”
倪府马车驶离宫门,帘幕低垂。倪承志蜷坐车内,低声问:“父亲,南蛮此时突袭,恐生变数。”
倪从文于昏暗光线中捋须,缓声道:“懋城河工本是太子政绩,此前民乱便有蹊跷。你掌工部,此事连坐,不止东宫。”
“贾允此番若再立功,兵权便实握手中。只是战场无常,他若败……”
“败则担罪,胜则固权——于他皆是险中求进。”倪从文目视晃动的车帷,“然太子若因边关失守染瑕,册宝之耀,恐蒙尘矣。”
倪承志不以为意:“陛下子嗣稀薄,成年者唯煜王与太子。况东宫有倪氏为倚,何人敢撼?”
“名不正则言不顺。”倪从文摇头,“朝中有清流,民间有众目,一丝裂痕,足引千钧。况且——”他话音微沉,“贾允终究是阉人,仗的是一时君宠;煜王残躯,难再掌军。兵权之事,来日方长。”
倪承志默然片刻,又道:“姜华前番示好,其心难测。”
“小人以利聚,亦以利散。倒是贾允这般假作忠义、固守孤高的‘君子’,”倪从文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才是真正油盐不进,反成心腹之患。”
“陛下宠信至此,实非常理。”
“你我兢兢业业数十载,方得圣心一二。”倪从文整了整袖口,闭目养神,“而他,不过一步登天。”
马车颠簸,辙痕深印尘土,碾碎残阳。
付尘午后方套上训链,校场号角骤鸣。他卸锁疾奔,至点将台下,只见玄衣者坐于侧,鸦青袍立中庭——黄金珰与貂尾在风里猎猎飞扬。
“将士们!”贾允嗓音沙哑如砺铁,“蛮军犯境,已破懋城!赤甲磨刀一载,今当再斩蛮颅,扬我国威!”
“破蛮虏!复山河!”付尘随众振臂,吼声震天。
声浪渐歇,贾允厉声道:“即入备战!寅时拔营!副将以上,速至议事帐!”
“得令!”
兵潮四散,新卒亢奋,老兵肃杀。付尘随廖辉转入军帐,烛火通明处,贾允与煜王并坐上首。他隐于帐角阴影,静候军令。
“此战陛下命我主军,煜王监策。”贾允目光扫过众将,“然帐中皆是生死同袍,谋策之际,仍望各位直言。”
见无人异议,他续道:“战事急迫,汛期将近。八千赤甲为先锋驰援,两万翊卫押粮草继进——可有异论?”
众将默应。
贾允转向廖辉:“重骑兵依旧镇后压阵。”又看付尘,“三百轻骑首战,司突围奇袭。具体调度,临阵而定。”
“遵命!”廖辉抱拳。付尘于暗处颔首,掌心微潮。
此夜军营早早熄火,唯帐外巡哨步履沉沉。付尘悄身离营,潜入林深处。
“吁——”
灰鸽落臂,他解下绢条,就着残月展读:
“按兵勿动,取信为上,伺机立功。”
绢纸在指尖一捻,化作细屑,散入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