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卫七

25、第二五回

　　第二五回-正面迎敌通州首战，暗处伏击蒙山再遇

　　“呜——嗡——”
　　南蛮特有的长颈牛角号沉沉响起，低音在雨幕中荡开，闷雷般碾过城墙。
　　城门下，蛮军如黑潮再聚。云梯架起，无数身影蚁附攀爬，刀锋在雨中泛着湿冷的寒光。
　　通州城门紧闭。城头守军张弓搭箭，箭镞齐齐下指。
　　“放！”
　　箭雨泼下。攀城的蛮兵挥刀格挡，仍有数人中箭坠落，惨叫声混入雨声。更多人踩着同伴尸首向上涌，前仆后继。
　　蛮军阵中推出冲车，裹铁的木桩对准城门。
　　“一、二——撞！”
　　“嘭——！”
　　巨响撼动城砖。门缝间簌簌落下尘灰。
　　云梯上，蛮兵已攀近垛口。城头滚石骤落，梯断人坠，血混着雨水在墙根洇开。
　　巫马孙勒马立于阵后，眯眼盯着紧闭的城门，啐了一口：“缩头乌龟！有胆开城一战！”
　　“嘭！嘭！”
　　撞门声如丧钟，一声沉过一声。
　　“嘭——喀啦！”
　　城门终于裂开一道罅隙。巫马孙眼底戾气暴涨，扬刀嘶吼：“破门！屠城——！”
　　蛮兵嘶喊着涌向豁口，生生将城门撞塌半扇。烟尘漫起，内外视线骤然贯通——
　　城中燕军早已列阵相候。赤甲肃整，刀枪如林。
　　巫马孙狂笑，一马当先冲入：“儿郎们！杀光这群燕狗！”
　　两军轰然撞在一处。刀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濒死哀嚎声，瞬间撕破雨幕。
　　巫马孙直扑阵中那员燕将，凤嘴刀划过一道寒弧：“懦夫！可敢与我一战！”
　　徐恩广挥剑格挡，虎口震得发麻。这蛮将年轻气盛，叫骂半日，他胸中郁火早已压不住，此刻再不退让，剑锋一抖便反撩而上：“黄口小儿，受死！”
　　刀剑相斫，火星迸溅。二人皆是悍勇之辈，一时缠斗难分。

　　南蛮大营。
　　帐外隐约传来厮杀声，时远时近。一副将按捺不住，凑到寇炳身旁：“军师，既已开战，何不发兵增援？”
　　寇炳微眯着眼，指尖缓缓捋过山羊须：“不急。”
　　“可尊主有令，此战必取通州……”
　　“城中守军底细未明，岂可倾巢而出？”寇炳嗓音沉缓，“若燕军趁虚袭营，岂非自断后路？”
　　副将焦躁：“那便干等着？”
　　“等。”寇炳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巫马既已破门，主动权便在我手。至于袭营——”他忽然低笑，“呵，老夫倒盼着他们来。”
　　副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问。
　　帐帘忽被掀起，斥候疾步入内：“报！尊主先前秘调的一万兵马，已抵通州东南荒郊，随时可攻城！”
　　寇炳颔首：“传令——即刻自东门强攻，务求速决。”
　　“是！”
　　“且慢。”寇炳叫住斥候，补了一句，“告诉巫马：城破之后，紧守为上，切勿恋战穷追。”
　　“遵命！”
　　副将心头一震——原来尊主早有后手。这通州，果真志在必得。
　　寇炳转向他，神色肃然：“传令全军：收拾行装，准备移营。”
　　副将愣住：“移营？”
　　“营帐器械皆留原处。”寇炳唇角微勾，“做出大军仍驻此地的假象。”
　　副将恍然，领命疾出。
　　帐内重归寂静。寇炳踱至帐边，掀起帘隙望向雨幕深处，眼底那点幽光，比夜色更沉。

　　蒙山道中，雨势愈狂。
　　泥泞裹着马蹄，每一步都拖拽着沉重的黏响。队伍在暴雨里艰难挺进，像一条挣扎的灰蟒。
　　“将军！”前哨忽然勒马，“前方山谷……似有兵马驻扎！”
　　旁侧兵卒嗤道：“眼花了吧？这鬼地方哪来的军队？躲树下等着挨雷劈么！”
　　廖辉眯眼望去。雨帘昏朦，远处林隙间影影绰绰，确似有人马轮廓。可雨雾障目，虚实难辨。
　　难道蛮军也在此设伏？
　　他心头骤紧。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五百骑贸然撞上去，便是送死。
　　“全军听令——”廖辉当机立断，“撤回方才经过的溶洞避雨！待雨势稍缓，再作计较！”
　　军令传下，队伍调转马头。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兵士们闷头赶路，只闻马蹄踏泥与暴雨倾泻的嘈杂。
　　付尘跟在队尾，左腿每迈一步都牵扯着刺痛。湿透的裤料紧黏伤口，寒意顺着骨缝往里钻。他咬牙忍着，额角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至洞口，廖辉仍立在雨幕边缘，死死盯着来路。付尘跛步上前：“将军。”
　　廖辉扫他一眼：“腿伤如何？”
　　“无碍。”付尘声音发哑。
　　廖辉知他逞强，此刻也无心多问，只叹道：“年轻人想建功立业是好事，可别拿身子当赌注。”
　　付尘垂首应是，目光却落向洞外滂沱雨幕。静了片刻，他忽然道：“将军，可需派人探探通州战况？”
　　廖辉皱眉：“雨势太大，待停罢。”
　　“雨大虽难行，却也最是障目。”付尘抬头，眼底映着洞外晦暗的天光，“让末将去探一探罢。”
　　廖辉打量他苍白的面色：“你这腿……”
　　“皮肉伤，不碍事。”付尘扯了扯嘴角，“末将既从军，便与弟兄们无二。将军不必另眼相待。”
　　廖辉凝视他半晌，终是点头：“去罢。万事小心。”
　　“我也去。”魏旭自洞内步出，声音硬邦邦的。
　　付尘回身笑道：“魏兄方才已领了差事，这探路的功劳，便让与末将罢。”
　　魏旭盯着他脸上那点勉强撑起的笑，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扭头退回洞内。
　　廖辉摇头嗤道：“这小子，脾气越来越犟。”转而又对付尘道，“速去速回。”
　　“末将领命。”
　　付尘翻身上马，冲入雨幕。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他伏低身子，目光如刃，劈开重重雨帘。

　　一道血线泼上巫马孙脸颊。
　　他抬手抹去，指尖染红，眼底癫狂的笑意却愈浓。凤嘴刀尖上挑着一颗头颅，发髻散乱，双目怒瞪——正是徐恩广。
　　“贼将已诛！”巫马孙嘶声狂笑，“燕狗还不跪降！”
　　闪电割裂天幕，照亮他一身银甲染血的狰狞。蛮军士气暴涨，吼声震天。
　　残存的赤甲军尚未从主将阵亡的震骇中回神，忽闻后方传来喊杀声。众人惶然回望——
　　却见一支兵马自城后涌来，甲胄灰暗，并非赤甲。
　　是蛮军的援兵。
　　最后一点希冀彻底湮灭。剩下的不足二百赤甲军士互望一眼，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杀——！”
　　不知谁率先吼出这一声。残兵如困兽般反扑，刀刃卷了口便用拳砸，断了矛便扑上去撕咬。明知必死，反而抛却所有顾忌，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
　　巫马孙将徐恩广头颅拴在马鞍侧，挥刀再冲入战团。凤嘴刀过处，血雾蓬开。
　　灰甲蛮军如潮合围，将那点赤色越箍越紧。
　　雨砸在铁甲上，噼啪乱响。巫马孙抹了把糊住视线的血水，忽听后方又起骚动。
　　“将军！燕军援兵自城外攻来了！”
　　残存的赤甲军士精神一振，绝处逢生般的狂喜掠过眼底。而蛮军久战已疲，闻此骤生慌乱。
　　巫马孙暴喝：“戎泽！带你的人堵住城门！别放一个燕狗进来！”
　　阵中一名蛮将应声，率部反冲城外。厮杀声再度沸腾。
　　巫马孙回头盯住那几十名仍在顽抗的赤甲军，狞笑挥刀：“冥顽不灵——那就全都死在这儿！”

　　溶洞口，廖辉盯着雨幕，指节无意识叩着刀柄。
　　一道人影自昏朦中渐显。廖辉疾步迎上：“如何？”
　　付尘几乎是跌下马的，踉跄两步才站稳，也顾不上行礼，喘着粗气道：“将军……我军已在城门外与蛮军接战。而且——”
　　他顿了顿，抬眼时眸光沉得骇人：
　　“末将在山谷中，窥见蛮军伏兵。人数……不少于我军。”
　　雨声哗然，洞内洞外，一片死寂。
　　廖辉盯着付尘惨白如纸的脸，又望向洞外那一片吞噬天地的暴雨，缓缓握紧了刀柄。
　　远处，蒙山峡谷深处，洪水的呜咽正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