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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   第四回-携众亲往怀旨予诏,夺情起复纳势出山

      药味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
      付尘立在门前,深吸一口气——那股子苦气仍盘踞在鼻腔深处,像条冰冷的蛇,吐着信子提醒他:这具身体早已被命运蛀空了内里。
      推门时,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屋里有人正在更衣,闻声回头,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嘿,卷毛儿!”
      付尘颔首。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唐阑披上鸦青武袍,腰带在腰间缠了两匝,结扣时手指翻飞如蝶。他打量着青年——付尘正踮脚在柜格间摸索,背脊绷成一张拉满的弓,肩胛骨在单薄衣衫下凸起嶙峋的弧度。
      “找什么呢?”唐阑顺口问。
      “药包。”付尘声音压得很低,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哦,”唐阑恍然,“我顺手给你搁上面了——中间那几个罐子死沉,怕给你压碎了。”
      付尘指尖触到纸包边缘。
      粗糙的质感,裹着药材特有的、混杂的苦香。他抽出来时,纸角簌簌落下些碎屑,在昏光里浮成金色的尘。
      唐阑抱臂看他忙碌,忽然问:“吃的什么药?病这么久还没好?”
      沉默像层薄冰,在两人之间凝结。
      付尘垂眼拆纸包,手指很稳,可腕骨处凸起的筋络却微微跳动——那是极力压抑的征兆。
      “卷毛儿,”唐阑往前踏了半步,挡在他身前,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年纪轻轻可不能这么没礼数。我听说你是相府照看的人——可这京畿辅军里,高门子弟多了去了,你也不至于狂成这样罢?”
      话说得轻佻,眼神却清亮。
      他打量着眼前人:低眉,垂眼,脖颈弯成一道驯顺的弧。刨去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淡,实在不像会主动生事的主儿。
      “抱歉。”付尘抬眼。
      四目相对时,唐阑怔了怔——那双眼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深山里的潭,映不出半点尘世污浊。
      “我有些口、口吃,”付尘抿唇,每个字都吐得艰难,“说、说话不利索。”
      唐阑脸上的戏谑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喉头滚了滚,最后挤出一句:“……对不住,我不知道。”
      “没事。”付尘扯了扯嘴角,那笑意薄得像初春的冰凌,“是我有、有意隐瞒。”
      “放心,我不会往外说。”唐阑急急道。
      “说了也、也无妨。”付尘摇头,“总比被当、当成失礼……好些。”
      他侧身:“借过。”
      唐阑下意识让开。
      青年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风——风里裹着浓烈的药味,还有更深层的、类似草木腐烂的气息。
      像一株从坟头长出的植物,根须还缠着死人的骨头。
      “那个……”唐阑忽然转身,一屁股坐在床沿,斟酌着开口,“你的口疾……是天生的?”
      “……后天的。”付尘解衣扣的手顿了顿。
      “那就好办!”唐阑眼睛一亮,“我老家那儿,不少孩子被恶霸打怕了,落下这毛病。后来逼着他们天天说,说多了,反倒好了——你说逗不逗?”
      他笑出声,笑声爽朗,撞在狭小的屋里竟有回音。
      付尘跟着弯了弯唇角——很淡的弧度,像水面蜻蜓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所以呐,”唐阑觑着他瘦削的肩背,“这不是什么大病。我从小话痨,你要愿意,每天跟我多说几句,保准见效。”
      “多谢。”付尘套上新衣,布料摩挲过皮肤时发出细碎的响。
      唐阑起身,拍拍他肩:“晚上也出去?”
      “嗯。”
      “一起?”
      付尘看他一眼:“好。”
      “你要多说话呀……”唐阑失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怪不得别人误会。别到最后我成了话痨,你还老样子。”
      付尘望着他——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毫无保留的热情,亮得灼人。
      胸腔里某个锈死的地方,忽然被这温度烫了一下。
      “我……只是习惯了不、不说话。”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竟有丝罕见的局促。
      “那就从现在改!”唐阑揽过他肩,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走。”

      京畿辅军营房,三人一间。
      比起赤甲军扎在城外的帐篷,这里堪称奢华——青砖铺地,雕花木床,连窗纸都是新糊的。
      毕竟住着的多是世家子弟,银子堆出来的地方,怠慢不得。
      唐阑扣上门锁,钥匙在锁芯里转出清脆的“咔哒”声。
      付尘迟疑:“不用留、留锁吗?苏让的钥、钥匙……”
      “早丢了,一直没配。”唐阑摆手,“他这两日忙得很,估计不回了——走吧。”
      二人验过腰牌,踏进街巷时,暮色正从屋檐往下淌。
      “知道苏让忙什么吗?”唐阑忽然问。
      “不知。”
      “他爹犯了事,革职候审呢。”唐阑压低声音,“工部尚书苏定南——这时候正让儿子四处奔走,想捞一把。”
      付尘睫毛颤了颤:“我记得他爹是工、工部尚书。”
      “呦,门儿清啊?”唐阑挑眉,“才来几天就把我们底细摸透了?”
      “他来那天、天说的。”付尘面不改色。
      “呵,”唐阑笑容里掺了丝冷意,“是那小子作风……从前就趾高气扬,和他爹一个模子——迟早要栽。”
      街巷拐入长街,人迹稀落。
      付尘抬眼四望:“今晚人、人少。”
      “煜王车驾回京,封了几条主路。”唐阑随口道,“怕百姓聚众围观。”
      “不是打、打了胜仗?”付尘想起晨训时校尉的豪言——赤甲军凯旋,本该万人空巷。
      唐阑沉默片刻,声音轻下来:“听说……煜王伤得很重。”
      付尘脚步顿住。
      抬头,药铺匾额悬在头顶,“仁济堂”三个字漆色斑驳,像干涸的血迹。
      他这才想起唐阑一直跟着自己,侧首道:“你若有、有事……”
      “无妨。”唐阑笑,“我闲人一个。”

      药铺里冷清得诡异。
      柜台后的老板抬眼,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圈,停在付尘脸上时,瞳孔细微一缩——像是认出了什么,又迅速垂下眼。
      “客官,抓什么药?”
      付尘掏出纸包,摊在柜上:“同样的,半斤。”
      唐阑倒吸口气:“什么病要这么多?”
      付尘没答。
      老板拈起药材,指尖捻过每一片枯叶、每一段根茎。动作慢得像在验尸,口中喃喃:“当归三钱……黄芪五钱……咦?”
      他挑出两味,举到灯下细看。
      烛光透过干瘪的叶片,映出脉络里暗紫的纹路——像人皮下的血管。
      “客官,”老板声音发紧,“这两味……不是燕地产的。寻常药铺,绝不敢进。”
      付尘静立不动。
      昏光里,他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唯有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明灭不定。
      老板咽了口唾沫,将药材推回:“配不出。您……还是去原处寻罢。”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清楚:这药来路不干净,别在这儿惹祸。
      “好。”付尘收纸包,动作干脆得像从没抱过希望,“多谢。”
      转身出门时,唐阑跟上来,压低声音:“补药?”
      “嗯。”
      “……补哪儿的?”唐阑打量他,“看你打拳虎虎生风,不像虚的。”
      付尘眸色暗了暗:“初来那日,校尉说我只、只会花架子,不懂运、运功凝气。我试了几日……确实难、难以固神。”
      “急什么?”唐阑笑,“内功要慢慢养。是药三分毒,补过头损了根基,才是得不偿失。”
      “我幼时生、生过大病,”付尘声音沉下去,“以为是那时落、落下的根子……就按娘亲留、留的方子配了一副。”
      “手上这副呢?”
      “贵人相、相助。”
      唐阑了然——相府的手笔。他不点破,只道:“既然贵人有本事弄到稀罕药材,你再求一副便是。”
      “算了。”付尘摇头,“你说得对……药吃多了,未必是福。”
      “哎,也别灰心。”唐阑拍拍他肩,“我小时候也灌过补药——这样,改日我给你寻些寻常武人用的,虽不如你这名贵,总归有些效用。”
      “不、不必麻烦。”
      “不麻烦!”唐阑摆手,“就当我自己吃,顺带给你捎一份——多大点事儿?”
      付尘沉默。
      二人沿深巷走,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在地上绞缠如蛇。
      “你要去、去哪儿?”付尘问。
      “你呢?”
      “站桩,练拳。”付尘说,“今夜不、不回营了。”
      “得,你俩都不回,我一人也没趣。”唐阑轻叹,“本来想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唐阑桃花眼一挑,笑意里掺了丝暧昧:“‘天上行欢的妙处,人间寻乐的极境’——帝京夜里最热闹的去处。”
      付尘茫然。
      唐阑看他这副模样,大笑:“罢了罢了,改日再说!”
      他目送青年转身,背影在巷口没入黑暗,像一滴墨融进夜水里。
      站了片刻,唐阑唇角笑意渐渐敛去,眼底浮起若有所思的光。

      次日寅时三刻,天边刚撕开一道血红的裂口。
      相府庭院里已有仆役走动,烧水声、扫洒声窸窣如鼠啮。
      “老爷,姜总管到了。”下人在书房外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倪从文一身素色常服,正用银镊拨弄盏中茶叶。闻言手一顿,茶梗在热水中翻了个身,沉底。
      “外间水烧开了,端进来。”他吩咐,声音平稳无波。
      “是。”
      起身整衣时,布料摩挲发出细微的沙响。倪从文走到门口,庭院里已见人影——
      一群蓝金袍服的太监如潮水般涌来,簇拥着中间那抹紫红。
      姜华手捧黄绢,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冠上翎羽随动作轻颤,在晨光里划出流金的弧。
      “相爷起得比咱家早啊。”姜华笑,声音细润如女子,却淬着宫闱里浸出的凉意,“该咱家赔不是了。”
      “总管亲临,何来赔礼之说。”倪从文拱手,姿态恭谨,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相爷说得是。”姜华笑意更深,“咱家今日来,不是赔礼——”
      他双手捧上黄绢,金线在曦光下骤然迸亮,刺得人眼疼。
      “是贺喜。”
      三字落下,庭院里所有目光都黏在那卷黄绢上——像饿狼盯住血肉,渴盼又畏惧。
      倪从文后退半步,撩袍跪地。
      青石板冰凉,寒意透过膝头直钻骨髓。他垂首,声音沉缓如钟:“臣,领旨。”
      姜华将圣旨递过,指尖与倪从文相触时,极短暂地顿了一瞬——像毒蛇吐信前那刹那的凝滞。
      “贺喜相爷重出山了。”他笑,“咱家也好回宫复命。”
      “贺喜有愧。”倪从文起身,脸上笑意已敛,“老师新丧,吾为半子,本应守制三年。今奉召起复,实乃君命难违……愧对先人。”
      话说得滴水不漏,每个字都裹着孝衣的素白,内里却是权力的铁灰色。
      姜华笑容未减:“相爷忠孝难两全,谢大人在天有灵,必是欣慰的。”
      “总管连日辛劳,请入内用茶。”倪从文侧身引路。
      “那咱家就叨扰了。”
      书房门合拢,将晨光与窥探一并关在外头。
      倪从文执壶沏茶,水流注入盏中,腾起白雾。茶香混着檀香,在空气里绞成暧昧的网。
      “好茶只可一品,多了便是灾。”倪从文将茶盏推至姜华手边,“对应的茶,给对应的人,方才物尽其用。”
      姜华掀盖瞧了一眼——茶汤澄碧,叶芽舒展如初生婴孩的手。
      他抬首,笑:“是这个理儿。也要常品新茶,方知世间百味。”
      “总管是明白人。”倪从文直视他,“本官便直说了——陛下突然召我起复,究竟为何?”
      姜华呷了口茶,舌尖品出雨前龙井的清气,也品出话里藏着的刀。
      “谢大人生前屡次弹劾宦侍干政,合并中书门下的奏议,一直压在陛下那儿。”他搁下茶盏,声线平稳,“大人病逝后,边关战事方休,金河又发水患……陛下心力交瘁之际,尚书省邵潜大人旧事重提,陛下这才想起相爷这能臣,索性一并准了。”
      话说得坦诚,几乎不像宫中浸淫多年的阉宦。
      倪从文指尖在案上轻叩——邵潜?那个在阉党与清流间摇摆多年的老狐狸?
      “邵大人倒是……有心了。”他缓缓道。
      “谁提的不重要。”姜华笑,“相爷身负众望,若真闲居三年,才是朝廷损失。邵大人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陛下心里,想必也这么想。”
      太监的嘴,是镶了金玉的棺材。
      好听话裹着尸毒,捧到你面前,你还得笑着吞下去。
      倪从文垂眼,看盏中茶叶缓缓沉底:“朝中不过小患,陛下只是一时焦虑。等风波过去,该在什么位置的,还会回什么位置——哪有什么偏幸,无非一时所需。”
      “是极。”姜华放下茶盏,起身,“咱家愿相爷福泽绵长,常青不败。茶饮过了,差事也了了——咱家该回了。”
      “总管慢走。”倪从文稳坐不动。
      姜华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紫红袍角在晨光里旋出妖异的弧:“来日,且看相爷一展经纶补天手了。”
      门开,又合。
      庭院里那抹紫红被蓝金色的人潮吞没,渐行渐远,像退潮时遗落在滩上的血。
      倪从文静坐良久,忽然伸手掀开姜华用过的茶盏——
      茶汤还剩大半,温热气已散尽,浮着一层冷腻的油光。
      他冷笑,扬声道:“来人。”
      “老爷。”
      “把这茶撤了。”倪从文目不斜视,“不必洗,直接扔了。”
      “是。”
      姜华前脚刚走,后脚便有门客如嗅到血腥的鬣狗,聚拢而来。
      “相爷连耗那阉人三日,这架势摆得足!”一门客谄笑,“让宫里那群没根的东西好好瞧瞧!”
      “礼数罢了。”倪从文淡道,“陛下肯下旨,已是给了老师颜面,也给了我颜面。”
      另一人捻须:“只是……比相爷预计的早了数月。”
      “确在意料之外。”倪从文踱至窗边,望庭院里将散的晨雾,“不过省了工夫——原本要让六部做些动作,如今邵潜这一奏,倒解了我一忧。”
      “相爷说得是!”长须门客接话,“姜华自削权柄,狼狈收场,朝中看笑话的不少。只等相爷重整朝纲,慢慢收拾他们!”
      又一人奉承:“前月那场暴雨,原以为是天灾——现在看来,竟是上天为相爷出山铺路呢!”
      倪从文唇角勾起:“这个……本官还真信了。”
      众门客相视而笑,阿谀如潮水涌来。有人适时提起:“大公子此番因工部官员调动,将擢升四品侍郎——这般年纪,朝中几人能及?”
      倪从文但笑不语。
      许久,他忽然想起什么,唤来心腹掾官:“去告诉户部章徊——懋城水患,亲自督查的苏定南已因怠职下狱。让他把账目做得干净些,小心内侍省那群阉人借机生事。”
      掾官躬身:“是。”
      众门客交换眼色。一人试探:“相爷可是要……从尚书省开始清账?”
      “不急。”倪从文摇头,“邵潜既给了台阶,尚书省的事暂且缓缓。至于苏定南……”
      他转身,袖袍在晨光里划过冷硬的弧线。
      “不过是个引子。他们自己犯的事,本官最多顺水推舟——但做过就是做过,抹消不掉。若任由他们逍遥,本官……如何对得起故去的恩师?”
      右手轻搭在膝头素纹白边上,指尖缓缓摩挲。
      布料冰凉,像死人肌肤的触感。
      书房里静下来,只剩晨光一寸寸爬过青砖,将众人影子拉长、扭曲,最终绞缠在地面,分不清谁是谁的。

      同一时辰,京畿校场。
      付尘赤膊立于木桩前,汗水顺脊沟淌下,在腰际汇成亮晶晶的溪。
      他闭眼,吐纳,试图将气息沉入丹田——
      可那股气到了胸腹间便四散乱窜,像被困的兽,疯狂冲撞着看不见的牢笼。
      又失败了。
      他睁眼,眸底掠过一丝焦躁。
      药包里的两味稀罕药材,他认得——是南蛮深山才长的“血骨藤”与“鬼面菇”。娘亲留下的方子里有记载:血骨藤续经脉,鬼面菇镇心神。
      可寻常药铺不敢进,相府那边……他开不了口。
      正凝神间,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急促,杂乱,像有什么急事。
      付尘侧耳,听见守门卫兵的低语:“煜王车驾……寅时就到城门口了……”
      “怎么这个时辰?不是说要午时……”
      “听说是伤势太重,连夜赶路……”
      声音渐远。
      付尘站在原地,汗湿的鬓发贴在颊边,冰凉。
      他望向东方——天边那道血红的裂口正在扩大,将云层染成淤伤般的紫黑。
      忽然想起唐阑那句话:“煜王伤得很重。”
      有多重?
      重到要星夜兼程,重到要封路清街,重到……连一场凯旋的盛典都等不及?
      他缓缓握拳,指甲掐进掌心。
      刺痛尖锐,却莫名让他想起无名山巅那块石碑上的字——
      “阳寿二十有七……目渐染翳,经络阻塞……”
      若天命注定他活不过二十七,那这七年里,他该为什么而活?
      为那个素未谋面、却已化作一捧灰的父亲?
      为那个用命换他八年山居、却连尸骨都无处可寻的娘亲?
      还是为眼前这片……即将被血与火重新洗过的皇城?
      远处,第一缕完整的晨光刺破云层,泼在帝京连绵的屋瓦上。
      金芒流淌,富贵滔天。
      可付尘却看见——
      那光底下,无数暗影正在蠕动、聚拢,像蛆虫嗅到了腐肉的气息。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包药材。
      纸包粗糙,硌着掌心。
      就像命运递来的一把钝刀,刀柄已塞进他手里。
      握紧,会割伤自己。
      松开,会坠入深渊。

      晨风拂过校场,卷起沙尘。
      付尘站在弥散的尘雾里,身影单薄如纸。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像孤狼在雪夜盯住猎物,明知前方是陷阱,也要扑上去,咬断第一口血肉。

      天光彻底大亮时,相府书房的门客已散尽。
      倪从文独坐案后,展开姜华送来的圣旨。
      黄绢上的字迹工整如刀刻,每一笔都透着皇权的森寒。
      他看了很久,忽然轻笑一声。
      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撞上四壁,碎成冰碴。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枯枝上,喙里叼着半截死虫。
      它歪头,黑豆似的眼睛盯着窗内的人,忽然振翅,嘶哑地叫了一声——
      “嘎!”
      像送葬时的唢呐,凄厉,不祥。
      倪从文缓缓合上圣旨,指尖抚过绢面金线。
      触感冰凉滑腻,像毒蛇的鳞。

      棋局已开。
      黑子白子,皆在他掌中。
      而现在,他要落下第一子——
      那颗名为付子阶的、染着血与谜的棋子。

      晨光越过窗棂,照在他半边脸上。
      明暗交界处,那道皱纹深如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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